21 03

那天千俟剛剛從老師辦公室出來，很不幸，剛好看到萬木竟然和另外一個男生在樓道裏不顧形象的大打出手。旁邊還站了一個女生四處張望，大叫着“別打了”。

那時候正是上課時間，其他班的學生有的聽到了響動，想要探出頭來看，可能被老師呵斥了一頓，于是又緊張地将頭縮了回去。

千俟見狀，連忙跑過去，大吼了一句：“打什麽打啊，再打把教導主任都打過來了！”

她的聲音說是大吼，其實不算太大，壓抑着怒火，聲音卻平穩異常，于是萬木和打架的那個男生都停了手，轉過來看着她。

眼見兩個人住了手，旁邊的那個女生趕忙走到和萬木打架的男生旁邊，對其噓寒問暖。千俟一看就知道他們二人關系不淺。

“你沒事吧？”千俟冷冷地轉過頭看着萬木。她一向最讨厭抽煙和打架的男生，很不幸，萬木做這兩件事情的時候都被千俟看到了。

第一次是在“樹下”，千俟見他在抽煙，雖然是無煙型的，但是千俟還是對他冷言冷語，不過好像自那以後，千俟就再也沒有見過萬木抽煙了。

但是打架！！萬木竟然打架！！打死千俟她也沒想到萬木會打架。萬森就算了，萬森通常是那種打完架之後就跑到後山叫千俟幫他擦屁股（上藥之類的）的人，她早就已經習慣了。只是沒有想到萬木一向那麽理智的人竟然也會做出這麽不理智的事情。

“還好。”萬木低着頭，擦了擦嘴角的血跡。

“喂，萬木，別以為仗着你後臺硬我就不敢打你！……”

這邊萬木的情緒才安靜下來，那頭的那個男生情緒卻又高漲了起來，那頭的女生連忙又拉住了她。

萬木冷冷地看了那頭的男生一眼，也許是萬木頭一次露出這樣兇狠冷酷的表情，男生也被吓住了，不再說話了。

千俟也是第一次見萬木露出那樣的神情，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究竟怎麽回事？”千俟問萬木，可是萬木卻并沒有要回答她的意思，沖着對面的男生冷冷地道：“你最好給我滾遠一點，別再讓我看見你。”

“憑……憑什麽我要滾！我女朋友說的是實話，你們萬家兩兄弟本來就是被那個姓千的丫頭鬼迷心竅了，你們兩兄弟就是……”

“我叫你滾！”萬木發瘋似的沖男生吼道，随手拿起旁邊的易拉罐就沖着男生的腦袋砸去，男生的頭上頓時鮮血如注。

千俟和對面的女生都愣住了，急忙叫萬木住手，但是此時的萬木哪裏還聽得見別人的勸解，眼中全是血紅的怒火，他像頭瘋狂的野獸，朝着男生沖去，然後将男生按在地上就是一頓狂揍。

無論千俟和那個女生怎樣叫喊，都無法将萬木叫停。

最後那個女生幹脆哭喊着跪在地上，眼睛紅腫難看，沖着千俟叫到：“千俟，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應該說你是妖女，不應該到處傳播萬家不和，萬森和哥哥的女朋友亂倫的消息，千俟，我錯了，你叫萬木住手吧，求求你了，叫他別再打我的男朋友了，我求求你了……”

千俟這回總算是聽明白了，原來她自己就是那個幕後的罪魁禍首。

“夠了，萬木，別打了！”

千俟朝着萬木怒吼道，她沒想到萬木會這樣的不理智。

萬木停在半空中的拳頭總算停住了，但是他依然低着頭，始終沒有擡起頭來，千俟也看不清他的具體表情。

但是躺在地上的男生卻擡起了手，左手食指無力的指着千俟：“原來……你就是千俟啊，真是久仰大名了……真是拜你所賜……”

女生匆忙的跑過去，抱住他的頭，哭喊着：“大傻，你別說話了，別說話了……我錯了，我錯了……”

那個被稱作“大傻”的男生，早已經被打得面目全非，千俟不忍，将臉別到了一邊。

原以為故事總該有個了結的，可是沒想到教導主任的聲音還是刺破了幾人的耳膜，她在樓道盡頭朝着這邊吼道：“萬木，你在做什麽！”

結果可想而知，萬木被教導主任拉到了教導處，那個叫“大傻”的男生在其女朋友的陪同下，被立即送往了醫院。

千俟看了看遠去的救護車，轉身跟着教導主任和萬木去了教導處。說不擔心……才有鬼。

也許教導主任也是怒了，所以完全沒有注意到邊上還有一個不露聲色的千俟。只是将萬木叫到了教導處，說着就要立即聯系萬木的家長。

當時教導處裏面還有幾個老師，見教導主任怒氣沖沖的領着萬木和千俟進去，也不敢多發一言，只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在私底下小聲的交談着。

也許是為了顯示一下自己的威嚴，教導主任說做就做，立刻就打了萬木母親的電話。結果……沒人接。

教導主任按下胸中的怒火，又給萬木的父親打去電話，可是電話依然沒有人接。

萬木在一邊冷眼旁觀，千俟的眼睛已經飄向了窗外。

“算了吧，我爸媽不會接的。”萬木淡然道。

教導主任不以為然，瞪了萬木一眼：“別以為你是有錢人家的貴公子哥，我就不敢收拾你，你你你，給我站好了！”

教導主任始終不信這個邪，不停的給萬木的老爸打電話，皇天不負有心人，萬木老爸的電話終于接通了，教導主任頓時那叫一個得意啊，激動得雙手都不停的顫抖，而且為了顯示她自己的本事，她還故意開了免提，把音量調到最大，就是為了在辦公室其他老師的面前顯擺顯擺，她有多厲害，連最難聯系到的萬家人她都給聯系到了。

“喂？”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稍顯疲憊的中年男子磁性的聲音。

“萬先生吧，您好，我是圓盛中學教導處的張老師。”張主任一臉谄媚的說道。

“張老師啊，什麽事？”

“萬先生，在這裏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張主任眼光掃了掃四處的老師，一臉的自豪得意，“您有一個好兒子啊！”

千俟即使是再不認真，也能夠聽出張主任口氣中的反語，頓時有些不滿的皺了皺眉，看了看斜前方的萬木，他依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兩手插在褲口袋裏。

這時候的萬木，和萬森出奇的像。

也是，本就是一卵同胎的兄弟，多少都會有些相似之處的吧。

萬先生在那頭并沒有答話，倒是張主任耐不住性子了，接着沖着聽筒眉飛色舞道：“萬先生，您的兒子萬木在學校裏面和人打架，把對方打得鼻青臉腫的，樣子都認不出來啦，您真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到現在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呢！”

萬先生在那頭頓了頓，然後簡短的兩個字：“……謝謝。”

千俟明顯的看見教導主任的嘴角抽搐了兩下，其他的老師也在底下竊笑，教導主任眼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立即問道：“萬先生，那依您看，這件事該如何處理是好啊？”

“這樣吧，對了，你姓什麽？”

千俟看見張主任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我姓張。”

“張老師是吧，我馬上要開會，沒有多餘的時間，我待會兒叫我的助理聯系你。”說完之後萬先生就一聲不吭的把電話給挂了，張主任想必也是尴尬至極，最後只好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洩到了萬木的身上。

“你，就是你，馬上出去外面的走廊上給我站着，等待着看事情怎麽解決！”

萬木擡頭看了張主任一眼，一聲不吭的就出去了，反正罰站什麽的事情他又不是沒有做過。小事一樁。

萬木才在走廊上站了沒有多久，遠處就跑來了一個纖細的身影，他不敢相信，幾乎不敢睜開眼睛，她竟然還陪在他的身邊！

千俟微笑着跑過來，然後及其自然的用自己的右手握住萬木的左手，轉身跟萬木一樣靠在了牆上罰站。

“我陪你。”

千俟始終笑着，萬木于是也笑，是那種真真正正的笑了，如此的自然純粹，他原本深邃的眼眸中也仿若迸射出了無限的光彩。

——千俟，我可能沒辦法成為你的太陽。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卻早已在無形中，成為支撐我走下去的陽光。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千俟背靠在牆上，腦袋耷拉着，聲音低沉。

“不關你的事。”萬木回過神來，眼神落在遠處的花盆上。

他們這樣站了沒多久，兩人都沒有想到萬森竟然也會來，此刻就站在他們的對面，冷冷地看着萬木和千俟緊握的雙手。

“聽到這邊有動靜，所以就過來看看了，”萬森說着，看了一眼千俟，“回去上課，這裏有我來解決。”

“不。”千俟頭一次用如此堅定的拒絕口氣和萬森說話，把萬森和萬木都吓了一大跳。

萬森帶着不可置信的眼神揣測她，又低低地說了聲：“我叫你回去上課。”

“我不要。”

萬木還是頭一次見千俟這般倔強，也好言相勸：“千俟，你還是回去上課吧，我沒事的。”

“可是我知道，這并不是你的錯，”千俟看着萬木，眼中滿是哀求，“讓我留下來陪你。”

萬木怔了怔，沒有再說話，眉眼中全是溫柔的動容。

但是萬森顯然有些不耐煩，看了看左手的表，然後面無表情的對旁邊的千俟說：“不管你怎麽對不起我大哥，還是有什麽別的原因都好，我勸你最好趕緊回去上課。現在離下課時間還有三分鐘，如果你待會兒不想成為所有人矚目的焦點的話，我勸你最好趕緊回去。”

千俟想找些話來反駁，但是她又确實找不到言語可以與萬森的相抗衡。萬森說的很對，千俟一向是低調的人，她實在不想成為其他學生指指點點的對象。

至于萬木，他是有太多的辦法能夠将這種事輕松解決的人吧，相反，自己反而可能才是他的負擔，畢竟，整件事情兜兜轉轉都是因她而起。

“……萬木，那我先走了，待會兒再來看你。”

萬木點了點頭，千俟轉身離開，走的時候還冷冷地看了萬森一眼。

但是千俟卻沒有等到“待會兒”了，因為過了一節課後千俟再去看時，萬木與萬森已經不知所蹤了，千俟想着他們二人應該已經在萬先生助理的幫助下順利的将事情解決了吧，于是千俟也長長的嘆了口氣，轉過身回教室去了。

晚上上完二晚之後已經九點過，好死不死的千俟做值日，到最後只有她一個人在教室裏面心酸的忙活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千俟才背着書包，拖着疲憊的步子走出了教學樓。

千俟的教室外面緊靠車棚，她剛走出教學樓，不遠處的車燈就直接照射在她的臉上，刺得她完全睜不開眼睛，她只好習慣性的用手擋住刺目的光芒，可是始作俑者卻并不罷休，依然照着她，最後眼看千俟實在快發狂了，始作俑者才終于關掉了大車燈。

“上車。”

千俟這才聽出來這是萬森的聲音，完全不知道他這麽晚還在這裏是為了什麽，更不知道他這麽幼稚的舉動算是什麽。

“不上。”千俟有些惱怒。

“你生氣了？”萬森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有。”

“那是為了什麽？”萬森抱臂，斜眼看着千俟，等着她的回答。

“不安全。”千俟掃了一眼萬森的藍色摩托車，貌似萬木也有一款同樣的摩托車，但是好像是紅色的。

萬森聽了千俟的回答，笑：“放心，有我在就會很安全。”

然後萬森也不顧千俟的反對，把安全帽拿出來套在千俟的頭上，然後迫使千俟坐在自己的車後座後面。

“抱緊了，我開得很快的，一會兒被甩下車去我可不管。”萬森半側着臉笑着說，千俟“恩”了一聲，然後抱緊了萬森的腰。

萬森果然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的車子開得飛快，就像是妄想要禦風而飛翔。千俟甚至真的有那種錯覺，那些夜風從自己的耳側穿過，生疼生疼，但是卻讓人那樣的清醒。

往事一幕幕，都那樣真實的在自己的眼前回放，千俟終覺難忍。

在急速行駛的車上，萬森的話從前面悠悠傳來，帶着風的悲鳴：“千俟，你知道嗎，我好希望我們此刻乘坐的是時光飛輪，它可以載着我們回到過去。那時候，我一定會比我哥先抓住你，我一定不會錯過你。”

千俟沉默，在那一瞬間，她幾乎失去了語言能力。她多希望自己什麽也沒有聽到，她多希望自己還可以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她甚至希望她和萬森從來都沒有遇到過。

這樣的話，她，萬木，萬森，艾雪，都不會那樣難過了。

仿佛是感覺到了千俟矛盾的心境，可是萬森卻并沒有打算要放過她。他繼續追問道：“千俟，我們還有可能回到過去嗎？”

千俟的聲音低低的，但是卻一如既往的決絕：“不，我們都回不去了。”

從今天看到萬木為了自己而打架的那一刻起，不，或許從更早以前，從他對自己說，他可能沒辦法做自己的太陽，但是他原意做自己的星星時起，從他不遠萬裏的到R城找到自己的時候，從他知道自己和萬森的事情之後還是無怨無悔的對自己好的時候，從他深邃憂傷的眼眸裏，從他無奈苦澀的微笑裏……

好多好多個萬木，原來我們都早已經回不去了。

萬森苦笑：“我早該知道的，從今天看到你們緊握的手的時候，我就知道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萬森的車速逐漸慢了下來，朝着千俟的小區緩緩駛去。

摩托車在千俟所在的單元樓前面停了下來，千俟自覺的從車後座下來，取下安全帽之後才發現萬森正透過安全帽看着他。

即使此刻看不清他的整張臉，但是你若透過安全帽，看着他其中的雙眼，那樣黝黑，如同煜煜生輝的黑翟石，你也會清楚的知道，他是多麽的俊美，一雙眼睛就足以攝人心魄，一如萬木看似輕佻的眼尾。

你完全無可否認其中的力量。

萬森靜靜的看着千俟，最後終于緩緩的說道：“千俟，我要如何才能靠近你。”

千俟有一瞬間的恍惚，她的身子晃了晃，左手撐着摩托車的後座，仿佛已經要站不穩了似的。

——千俟，我要如何才能靠近你。

這讓她又想起了她深藏在櫃子最底層的，和泉盡的兩張專輯放在一起的那個萬森曾經送給她的本子。

在那個本子的最後，她曾偷偷的在空白的紙頁上面寫下這樣的句子：“萬森，我該如何靠近你。”

蒼天真是捉弄，磨人無數，讓我們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錯過，滿身傷痕。

只是那個筆記本，千俟想，如今想必也已經滿是灰塵了吧。

再也回不去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小千。”

“恩？”千俟恍惚着問道，目光不知道落在哪裏，眼神早已飄渺。

“我可不可以吻你，最後一次？”

千俟迷迷糊糊的擡頭，眼睛不可置信的大睜着，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萬森已經取下自己頭上的安全帽，探過身來，低頭吻上千俟的額頭。

那個吻在夜風中，變得很薄很薄，滿是冰涼，足以将人的心烙出一個冰窟窿的那種冷。

萬森在千俟的一陣恍惚中離去，騎着他那款超酷的摩托車，頭一次，像無數個千俟一樣，決絕的，決絕的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