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只見一身黑衣,腰間一管笛子,笛子垂着鮮紅的穗子。負手而立,豐神俊朗。仰頭将酒一飲而盡,将空空如也的盞底露給金子勳看,微笑道:“我代他喝,你滿意了麽?”

藍曦臣道:“魏公子?”

有人低聲驚呼:“什麽時候來的?”

魏無羨放下酒盞,單手正了正衣領,道:“方才。”

宴廳衆人心中惡寒。竟然無人覺察到他是什麽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廳中的。

魏無羨也不寒暄了,單刀直入道:“請問金子勳公子在嗎?”

金子勳冷冷地道:“我就是金子勳。你找我做什麽?”

魏無羨道:“金公子,請借一步說話。”

金子勳道:“有什麽話說,等我們家開完宴再來吧。”

其實他根本不打算和魏無羨談。前幾日花宴之上,魏無羨只身退走金麟臺,鬧得蘭陵金氏頗不愉快的事他記得,因此有意要給魏無羨一個還擊。

魏無羨也看出來了,道:“要等多久?”

金子勳道:“三個時辰吧。”

魏無羨道:“怕是不能等那麽久。”

金子勳傲然道:“不能等也要等。”】

“這魏無羨當真讨厭,人家開着家宴呢,非要過來鬧事。”

“是啊是啊,真是死不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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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給我閉嘴!”江澄怒吼道。

衆人不語……

“你們剛剛不是還很起勁嗎,現在就不行了,好慫啊。”薛洋吃着糖笑道。

【金子勳不知曉魏無羨的厲害,金光瑤卻知曉,連忙道:“不知道魏公子你找子勳有何要事,很急迫嗎?”

魏無羨道:“迫在眉睫,刻不容緩。”

金子勳越發要玩味了,心道:“急?我偏偏要拖死你,看你敢在我面前威風?”

他又轉向藍曦臣,道:“藍宗主,來來來,你這杯還沒喝!”

見他故意拖延,魏無羨眉間閃過一道黑氣,眯了眯眼睛,嘴角一勾,道:“好,那麽我就在這裏直說了。請問金公子,你知不知道溫寧這個人?”

聽了這個名字,金子勳道:“溫寧?是有這麽條溫狗。”

魏無羨道:“那就好。請金公子把他和他的六名下屬交出來吧。”

“交出來?”

魏無羨道:“正是。前段日子你在甘泉一帶夜獵的時候,獵物逃到了岐山溫氏殘部的聚居地,你讓當時在場巡邏的幾名溫家修士背着召陰旗給你做餌。被拒絕之後,你将這幾名修士暴打一通,強行插旗。随後這幾人便不知所蹤了。除了問你,魏某實在不知道還能問誰啊。”

射日之征後,岐山溫氏覆滅,原先四處擴張的地盤都被其他家族瓜分。甘泉一帶劃到了蘭陵金氏旗下。至于溫家的殘部,統統都被驅趕到岐山的一個角落裏,所占地盤不足原先千分之一,蝸居于此,茍延殘喘。

金子勳只覺不可理喻,道:“魏無羨,你什麽意思?找我要人,你該不會是想為溫狗出頭吧?”

魏無羨笑容可掬道:“你管我是想出頭,還是想斬頭呢?——交出來是了!”

最後一句,他臉上笑容倏然不見,語音也陡轉陰冷,明顯已經失去耐心。宴廳中許多人不禁一個冷戰,金子勳也是頭皮一麻。】

畫面外的人也是一個冷戰,這魏無羨還是這麽可怕。

【笑了幾聲,他道:“金宗主,容我多問一句。你是覺得,溫氏沒了,蘭陵金氏就理所應當取而代之嗎?”

廳中霎時雅雀無聲。

魏無羨又道:“什麽東西都要交給你,誰都要聽你的?看蘭陵金氏這行事作風,我險些還以為仍是溫王盛世呢。”

剎那間,金光善的國字臉上,閃過一絲惱羞成怒。

射日之征後,各家對于魏無羨修鬼道的争議越來越大,他本意是要威脅提醒一下魏無羨,你還有案底在身,不清不白,旁人都盯着你呢,別太嚣張,別想騎到我們家頭上,誰知這魏無羨說話如此不知遮掩,他雖然早有接替溫氏地位這份暗暗的心思,但從來沒人敢這麽明白亮敞地說出來,還加以嘲諷。】

原來當年金光善真有如此想法……

【下了金麟臺,魏無羨轉入蘭陵城中一條小巷,道:“在窮奇道。走吧。”

溫情早在巷中坐立難安多時,聞言立刻沖了出來。她腳底一崴,魏無羨單手将她扶住,提議道:“你要不要休息,我一個人去。”

溫情忙道:“不用!不用!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岐山溫氏覆滅之後,溫情的劍也和其他溫家修士一樣,被收繳了。因此,溫寧失蹤後,她幾乎是用一雙腿片刻不停地從岐山跑到了雲夢,舟車勞頓,數日未曾合眼,此刻幾乎已不成人形。

當年,魏無羨背着江澄與她告別之際,溫情是這麽說的:“無論這場戰役結果如何,從此以後,你們跟我們都兩不相欠了。兩清。”神情高傲,歷歷在目。

然而,就在前天,她死死拽着魏無羨的手,就差跪在他面前,哀求道:“魏無羨,魏無羨,魏公子,你幫幫我吧。我實在是找不到可以幫忙的人了,你一定要幫我救救阿寧!除了找你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當初的驕傲與自矜蕩然無存。

魏無羨也知道,她決計放心不下溫寧,也不多勸,兩人火速趕到天水郡。】

看着當年自己那個樣子,溫情一點也不覺得不妥,她是真的很愛這個弟弟,為了他弟弟,自己的顏面有什麽可留的。

【旁人再不敢阻攔,溫情邊找邊喊:“阿寧!阿寧!”聲音凄厲,然而無人應答。跑遍了整個山谷,都沒見到弟弟的蹤影,溫情抓着幾名督工問道:“這幾天有沒有送來幾個溫家的修士?裏面有個說話結結巴巴的人,你們有沒有見到他?誰見到他了?”

數名督工面面相觑,為首者打哈哈道:“這裏所有的戰俘,都是溫家的修士,每天都有新送來的。都在這兒了……”

魏無羨道:“都在這兒了?”

那名督頭只是一個勁兒地笑。

魏無羨道:“好吧。我姑且當,活着的都在這兒了。那麽,其他的呢?”

溫情的身體晃了晃。

與“活着”相對的“其他”,自然只有“死”。

督頭不敢多言,只得硬着頭皮,将他們帶到了山谷之後的一片野林。他不敢自己一個人面對魏無羨,命令手下另外七八人也一起跟上,浩浩蕩蕩地帶路。

野林深處,橫七豎八扔着幾十條人形。有的已經發出了腐爛的惡臭。對此,魏無羨習以為常,溫情則完全注意不到。他們在屍堆裏翻了一陣,很快就翻到了還睜着眼睛的溫寧。

溫寧的肋骨被打塌了半邊,嘴角的血跡已經凝成了暗褐色,一動不動。

溫情仍不死心,顫抖着去抓他的脈搏。

死死抓了半晌,終于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她哭得面目扭曲,那張原本甜美的臉皺成一團,變得很醜,很難看。但是,當一個人真正傷心到極處的時候,是絕對沒辦法哭得好看的。

在唯一的弟弟僵硬的屍體前,她所堅持的高傲片甲不留。】

想想自己之前是怎麽罵她溫狗的,衆修士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溫情習醫,她的門生随她,從來只救人而不殺人。溫寧更是因為性情怯弱,都不敢招收暴戾之徒,手下盡是些和他差不多木讷老實的修士,從未做過什麽害人之事。他們這一支也只剩下幾十人了。溫寧見手下門生有性命之險,趕出來和金子勳磕磕巴巴地講道理,拖拖拉拉間,八翼蝙蝠王跑了,金子勳大怒之下,令部下把他們盡數抓走。

這些天溫情跑的幾乎發狂,卻還是來晚了,連弟弟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溫情哭得太兇,無聲地暈了過去。】

縱使這些所謂修士再可惡,再不分青紅皂白,也至于是無情無義之人,看到這裏自然是心頭一顫,自己毀了多少個人啊……還有臉自稱仙門?

【魏無羨将她從地上扶了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胸口。閉上眼,片刻之後才睜開,道:“這個人是誰殺的。”

他語氣不冷不熱,似乎沒有動怒,而是在思考什麽。那名為首的督工心生僥幸,嘴硬道:“魏公子,這話您可別亂說,這兒可沒人敢殺人,他是自己幹活不小心,從山壁滾下來摔死的。”

魏無羨道:“沒人敢亂殺人?真的?”

數名督工一齊信誓旦旦道:“千真萬确!”

“絕無虛假!”

魏無羨微微一笑,道:“哦。我明白。”

旋即,他慢條斯理地接道:“因為是溫狗,溫狗不是人。所以說,‘這兒沒人敢亂殺人’,是這個意思,對吧?”

那督頭剛才心中,正好就在想這一句,猛地被他戳穿心思,臉色一白。魏無羨又道:“還是你們真覺得,我會分辨不出一個人是怎麽死的?”】

“枉為修士”藍忘機冷面道。

【魏無羨道:“既然你們不肯說,那就讓他自己來指認吧。”

仿佛等待他這一句多時一般,一道黑色的身影僵直地立了起來。

當天夜裏,整個修真界掀起了軒然大波。

子時,金麟臺上點金閣裏,大大小小近五十位家主依席而坐。首席是金光善,金子軒出門在外,金子勳又資歷不夠,因此只有金光瑤垂手侍立在他身旁。前列是聶明玦、江澄、藍曦臣、藍忘機等家主、名士一級的人物,神色肅然。後列則是次一等的家主和修士,都如臨大敵,不時低聲私語一兩句“我就知道”、“遲早會這樣的”、“且看怎麽收場”。

江澄是衆人目光聚焦的中心,坐在前列,滿面陰雲,正在和旁人一樣,聽席上金光瑤神色恭謹、語氣軟和地款款道來:

“……在窮奇道催動陳情,将那溫寧和堆積在谷後樹林的屍體全數兇化,殺六名督工,傷者七十有餘。随後他便抱着溫情,帶着這些兇屍去了岐山的拘禁地,要把那裏的溫氏殘黨帶走。在岐山的監視者們出面阻攔,又被他驅使惡靈和兇屍擊退,帶着那五十餘人揚長而去。進入亂葬崗後,他讓幾百具兇屍守在山下巡邏,我們的人到現在都一步也上不去。”

聽完之後,點金閣中一片靜默。

半晌,江澄才道:“這件事确實做得太不像話,我代他向金宗主賠罪。若有什麽補救之法,請盡管開口,我必然盡力補償。”

金光善要的卻并不是他的賠罪和補償,道:“江宗主,本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蘭陵金氏本來是絕不會多說一句的,不過幾個門生和下級修士而已,殺就殺了。可這些督工和低階修士,并不都是金家的人,還有幾個別家的。這就……”

江澄眉頭緊蹙,揉了揉太陽穴處跳動不止的筋絡,無聲地吸了一口氣,道:“……我向各位宗主道歉。諸位有所不知,魏無羨要救的那名溫姓修士,在射日之征中曾于我二人有恩。因此……”

聶明玦冷冷地道:“有恩?江宗主莫非忘了,雲夢江氏滅族血案的兇手是誰?即便是有恩,也早就抵消了吧。”

這幾年來,江澄每天都是堅持忙到深夜,今日剛準備早些休息,就被這個炸雷般的消息炸的連夜趕到金麟臺,疲倦之下本就壓着三分火氣,再加上他生性好強,被迫當衆低頭向旁人道歉,已是煩躁,聽聶明玦再提起滅族兇案,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恨意。

這恨意不光無差別針對在座所有人,還針對魏無羨。

藍曦臣道:“話也不能這麽說,溫情、溫寧一脈的殘部,我查證過,是并沒有參與過射日之征的,沒有兇案與他們有關。”

聶明玦轉向他,神色略微緩和,卻依舊堅持着不贊同的立場:“二弟此話我不同意。身為家族一份子,自當與家族共榮辱、同患難。溫氏作惡,後果自然要溫氏全族來承擔。若是只在家族興盛時享受優待,家族覆滅了卻不肯承擔苦果、負起責任、付出代價,這算什麽?”

一名家主道:“江宗主,您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您莫非忘了溫氏當年是如何對待其他家族的?還跟他們講什麽恩義,為了這點恩義還殺傷自己人!”

一提到岐山溫氏當年的暴行,衆人便群情激奮,嘈雜湧動。金光善本欲講話,見狀不快,金光瑤觀其神色,連忙揚聲道:“諸位還請稍安勿躁。今日要議之事,重點不在于此。”邊說邊讓家仆們送上了冰鎮的果片,轉移注意力,點金閣這才漸漸收斂聲息。

金光善趁機道:“江宗主,原本這是你的家事,我不好插手,但事到如今,關于這個魏嬰,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了。”

江澄道:“金宗主請講。”

金光善道:“江宗主,魏嬰是你左右手,你很看重他,這個我們都知道。可反過來,他是不是尊敬你這個家主,這就難說了。反正我做家主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哪家的下屬膽敢如此居功自傲、狂妄不堪的。”他搖了搖頭,道:“百家花宴那麽大的場合,當着你的面都敢甩臉色,說走就走。昨天背着你就更放肆了,連他根本不把你這個家主放在眼裏這種話都敢說,半點不尊重……”】

江澄也是後悔,當時居然信了他們的話,他們總是說因為魏無羨才沒的雙傑,已經習慣的把錯推給魏無羨,又何時想過,其實因為自己不信任魏無羨呢……

【“也不是濫殺吧……似乎是只殺了虐待和毆打溫寧等人的督工。”

藍忘機原本似乎已進入萬物不聞的空禪之境,聞聲一動,擡眼望去。

說話的是一名姿容姣好的年輕女子,侍立在一位家主身側,這小心翼翼的一句一出,立刻遭到了附近修士們的群起而攻之:“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還要說他殺咱們的人有理了?還要贊揚這是仁義之舉?”

那女子更小心地道:“不……我并沒有這麽說,諸位不必如此激動。我只是覺得‘濫殺’這個詞不太妥當。”

另一人唾沫橫飛道:“有什麽不妥當的?魏無羨從射日之征起就濫殺成性,你能否認嗎?”

那女子努力辯解道:“射日之争是戰場,戰場之上,豈非人人都算濫殺?而且我們現在談的是另一件事,說他濫殺,我真的覺得不算。畢竟事出有因,如果那幾名督工确實殺害了溫寧等人,這就不叫濫殺,叫報仇,僅此而已。”

卡了卡,一人嘴硬道:“可誰也不知道那幾名督工是不是真的殺了溫寧,又沒人親眼看見。”

另一人則冷笑道:“僅此而已?不對吧。說的真是清清白白,我看你是心裏有鬼吧。”

那女子漲紅了臉,道:“你說清楚,什麽叫心裏有鬼?”

那人道:“不用說,你自己心裏清楚,女人就是女人,當初屠戮玄武洞底他撩了撩你就死心塌地了,到現在還為他強詞奪理,颠倒黑白。”

昔年魏無羨屠戮玄武洞底救美一事也充當過一段時間的風流談資,是以不少人立刻恍然大悟,原來這年輕女子就是那個“綿綿”。

立即有人嘀咕道:“難怪這麽巴巴地給魏無羨說話了……”

綿綿氣道:“什麽強詞奪理、颠倒黑白?我就事論事而已,又關我是女人什麽事?講道理講不過,就用別的東西攻擊我嗎?”

一旁和她一個家族的數人喝道:“你都心有偏向了,還談什麽就事論事?”

“別跟她廢話了,這種人竟然是我們家的……還能混進點金閣來。”

綿綿氣得眼眶都紅了,含着淚花,半晌,道:“你們聲音大,好,你們有理!”

她把身上的家紋袍猛地脫了下來,往桌上一拍。旁人倒是被她這行為震了一下。這個行為,代表的是“退出家族”。

綿綿一語不發,轉身走了出去。】

綿綿看着當年的自己,又想起了當時魏無羨幫自己擋下的一鐵烙,如果沒有魏無羨,她是不會過上現在這般幸福的生活的,想到這裏,便沖着畫面深深鞠了一躬

“當時……對不起……”一名修士道

“無事,往事了,不必再提。”

“多謝。”

“哈哈,含光君,不用,您當時已經說過一次了。”

【山道之旁有幾個圓圓的樹樁,一個大的,像桌子,三個小的,像春凳。一個紅衣女子和魏無羨坐在其中兩個樹樁上,幾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漢子在旁邊的一片土地上吭哧吭哧地翻土。

魏無羨抖着腿道:“種土豆吧。”

那女子口氣堅決地道:“種蘿蔔。蘿蔔好種,不容易死。土豆難伺候。”

魏無羨道:“蘿蔔難吃。”

江澄哼了一聲,魏無羨和溫情這才回頭見到他,并不吃驚。魏無羨從樹樁上站起,走了過來,沒說一句話,朝山上走去,江澄也不問,跟着他一起走。】

“呵呵,看見了嗎,在你們說他在幹什麽喪盡天良的事的時候,他在幹嘛!在山上種!地!”溫情道。

其他人不能說什麽,他們其實什麽也不知道,但是對方可是夷陵老祖啊,把他說的越殘忍越好……

【他還想說話,忽然覺得腿上一重,低頭一看,不知什麽時候,一個兩三歲的小孩偷偷蹭過來抱住了他的腿,正擡着圓圓的臉蛋,用圓圓的黑眼睛使勁兒瞅他。

倒是個玉雪可愛的孩子,可惜江澄這個人毫無愛心,他對魏無羨道:“哪來的小孩?拿開。”

魏無羨一彎腰,把這孩子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手臂上,道:“什麽拿開。怎麽能用這個詞。阿苑,你怎麽見人就抱腿?去!不要剛玩了泥巴就咬指甲,你知道這是什麽泥巴嗎?手拿開!也別摸我的臉。外婆呢?”】

“等下!這!這不是藍思追嘛?!”藍景儀驚訝道,藍景儀自小就在雲深不知處,自然是見過藍思追幼時樣子的。

“沒錯,我曾經……是溫家人……”藍思追把頭低的更低了。

“沒想到啊,藍思追你小時候這麽可愛。”藍景儀開玩笑道。

“景儀……別說了。”藍思追羞得都快把頭低到地裏去了。

【這口氣說不上和善,魏無羨看了他一眼,道:“溫寧生前是比較怯弱的一個人,正因為如此,各種情緒都藏在心底,怨恨,憤怒,恐懼,焦躁,痛苦,這些東西積壓太多,在死後才全部爆發出來。就跟平時脾氣越好的人發起火來越可怕是一個道理,越是這種人,死後越是兇得超乎想象。”

江澄道:“你不是一向都說,越兇越好?怨氣越重,憎恨越大,殺傷力越強。”

魏無羨道:“是這樣。可我最近想煉一種新的兇屍。能力不減,無堅不摧,同時還能記得起生前的種種,保有清醒的神智。”

江澄嗤道:“你又在異想天開,這樣的兇屍,和人有什麽區別?無堅不摧,不畏傷,不畏寒,不畏痛,不會死。我看若是你真能煉出來,誰都不用做人,也不用求仙問道了,都求你把自己煉成兇屍就行。”

魏無羨笑道:“怎麽可能?說是無堅不摧,但沒有任何東西是永恒不死的。兇屍也是會再死一次的……”

話音未落,江澄突然拔出三毒,劍尖沖溫寧的額心刺去。

魏無羨反應奇快,在他手臂上一擊,打偏了劍勢,喝道:“你幹什麽?!”

他這一句在空曠的伏魔殿裏回蕩不止,嗡嗡作響。江澄不收劍,厲聲道:“幹什麽?我才要問你幹什麽。魏無羨,你這段日子,很是威風啊?!”

早在江澄上亂葬崗之前,魏無羨便預料到了,這次他來,絕不會是真的心平氣和地找他閑談的。

一路上來,兩個人心中都始終有一根弦緊緊繃着。若無其事地聊到現在,故作平靜地壓抑了這麽久,終有爆發的弦斷一刻。

………………

兩人劍拔弩張對視一陣,半晌,江澄道:“魏無羨,你還沒看清現在的局勢嗎?你若執意要保他們,我就保不住你。”

魏無羨道:“不必保我,棄了吧。”

江澄的臉扭曲起來。

魏無羨道:“棄了吧。告知天下,我叛逃了。今後魏無羨無論做出什麽事,都與雲夢江氏無關。”

江澄道:“……就為了這群溫家的……?”

江澄道:“魏無羨,你是有英雄病嗎?不強出頭惹點亂子你就會死嗎?都這樣了,你還打算做什麽事?”

魏無羨沉默不語。

他也答不上來。或者說,他也無法預料,今後自己還會做出什麽事。

與其等到那時,倒不如現在就斬斷聯系,以免日後禍及江家。】

想不到原來當時他們是這樣決裂的。

江澄心痛不已,原來當時魏無羨不是為了溫家,而是怕連累江家,為什麽自己當時不多信任他。

但是如今後悔還有什麽用,雲夢早就沒有了雙傑……

【雖然被江澄捅中腹部,魏無羨卻并不以為意,把腸子塞回腹部,還若無其事地驅使溫寧去獵了幾只惡靈,買了幾大袋土豆回去。

回亂葬崗之後,溫情給他裹好傷,将他罵得狗血淋頭,因為讓他買的是蘿蔔種子。

此後,倒是過了一段相安無事的平淡日子。魏無羨領着五十名溫家修士在亂葬崗上種種地,修修屋,煉煉屍,做做道具。每日閑暇時間就玩兒溫情堂哥那個還不到兩歲的孩子溫苑,把他挂在樹上,或者埋在土裏只露出個頭,哄他說曬曬太陽再澆點水可以長得更快,然後又被溫情一通呵斥。

如此過了數月,除了外邊對魏無羨評價越來越糟,倒也沒有進一步發展。】

原來魏無羨真的什麽也沒有做,無非是自己不知事情真相就瞎亂嚼舌根,最終害死了一個陽光少年……

當真,世事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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