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1)
只見蕭毓岚臉黑如鍋底, 眼眶發紅皆是隐忍怒意。
李公公跟在蕭毓岚身邊十餘年,從未見過他這等神态,像要殺盡天下人,入骨憤恨,還有些許意味不明的酸味,怕是打翻陳年老醋。
這點不難理解,沈如卿甘願入宮成為皇妃,更應潔身自好, 遵守三從四德,一心為陛下開枝散葉,怎麽能借故約見朝臣?還是近來處于風口浪尖上的人物。
李公公想到蕭毓岚對洛聞歌的重視,又記得洛聞歌離開養心殿時微紅臉頰, 忽然對方才猜想産生自我懷疑。
若陛下真吃醋, 這吃得是哪一位的?
李公公不敢貿然多嘴,可要順着蕭毓岚守在這不成體統,他只得硬着頭皮,極為輕聲道:“陛、陛下,咱們出來太久, 恐會惹人生疑。”
蕭毓岚內心翻湧如暴風驟雨,不肯多說句話,盡管手捏得咯吱作響,還是忍住沖進去将洛聞歌與沈如卿就地處死的沖動。
他想, 不能就那麽讓洛聞歌死了, 留着還有用。
什麽用, 氣死自己嗎?
蕭毓岚站在假山背面越想越生氣,明知看不見洛聞歌所在地方,還是眺望而去,眼眸深處滿是怒意,好一個不會再見面啊,洛聞歌是真覺得自己離不開他了嗎?
蕭毓岚再多看一眼,轉身潇灑離開,那就走着瞧。
李公公被蕭毓岚這不聲不響動作看得心驚,盤算着要不要将這事兒禀告皇後。
陛下如今最親近之人就是皇後了,撞見沈貴妃與自己近來信任朝臣私會,沒個人開導,李公公很擔心蕭毓岚會憋出病,有個人陪着會好上許多。
離開禦花園,蕭毓岚不露喜怒:“此事給朕爛在肚子裏,若要讓第三人知曉,李公公,你來年墳頭得開滿花。”
李公公被吓得一激靈,撲通跪在地上,連連顫聲表忠心:“陛下放心,老奴必将這事兒帶進棺材裏,否則讓老奴不得好死。”
“起來吧。”蕭毓岚停住腳步看向燈火通明的平和殿,眼眸微眯透着些涼薄,“讓人守着禦花園,別讓人打擾他們。”
李公公起身,眼含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這是何用意。
蕭毓岚勾起腰帶上的玉佩細細把玩,輕慢道:“按朕說得做。”
“是。”李公公輕應道。
洛聞歌跟進假山,才發現裏面別有洞天,很寬闊還很高,星光自鱗次交叉的山澗灑下來,落在兩人身上,憑添幾縷清冷。
走在前面的沈如卿站在微亮處,含情脈脈望着他,那雙眼睛比洛聞歌平日裏見得要靈動許多,暗含魅惑。
他不為所動,瞧過便轉開視線,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沈貴妃此時可以說了?”
“這般急切不像你的性子,以往你我想見,你總是溫柔又耐心,我想聊什麽,你都會順着我。”沈如卿攥着手絹哀怨道。
洛聞歌看她好一會兒,驀然笑了聲:“沈貴妃,你也說那是以往,那時你是沈閣老的掌上明珠,是未出閣大小姐,今時不同往日,你已是名冠後宮的沈貴妃,身份不同,你我關系也不同,我若還按先前态度對你,怕是嫌命長。”
“若是有得選,我想嫁給你,做個相夫教子的賢內助。”沈如卿揩揩眼角,略帶絲哭腔道,“可陛下一道聖旨命我進宮,天命不可違,我爹也不過是個閣老,終歸是臣,臣不可逆君,為了沈家,我沒得選。”
洛聞歌往沈如卿面前走了兩步:“若沈貴妃是想和臣敘舊,恕臣失禮,先走了。”
原以為沈如卿會說點有用的,誰知道進來聽得還是兒女情長。他宴席悄然離開,若有心人留意到,恐怕是無端給人留下把柄,洛聞歌內心煩躁一瞬。
“你不是覺得自己懷才不遇,得不到陛下賞識,一身學識無用武之地嗎?”沈如卿見他真要走,及時抛出個餌。
果然,這話一出洛聞歌停下來了。
沈如卿咬着唇氣得牙癢癢,洛聞歌确實變了,對她不再像以前那般,眼裏半點情意都沒有,看她像在看花草樹木。
還是說那人說的才是真相,先前洛聞歌之所以願意和她見面,引為知己全看在她是內閣首輔沈爵之女的份上?
沈如卿轉眸看向神色平靜的洛聞歌,又說:“我認識個人,他很欣賞你,多次想與你見面,苦于沒機會,這次他好不容易進京,想和你喝酒談天說地,共商大事。”
洛聞歌眉梢微動,慢悠悠下圈套:“不知沈貴妃說的這個人是誰?”
“我答應他事情沒成前不會暴露他的身份。”沈如卿說,“此人與我是舊相識,你去見見,相信會有意外收獲。”
深宮內院,她哪來的舊相識?
洛聞歌心思微動,想到個可能:“沈貴妃這是在為臣的前途牽線搭橋?”
沈如卿承認的相當痛快:“是,對你,我沒好隐瞞的,将他引薦給你前,我以身犯險試了試,确實妥當靠譜,人脈很廣,處事波瀾不驚,你若是能與他合作,将來必能拜相封侯。小時曾有一雲游道人說我命格富貴,看人奇準,從小到大我沒失敗過,此次更是大好機會,我不忍心見你被蕭毓岚欺壓,洛郎,你可感受到我的真心?”
真不真心的,洛聞歌還真沒感覺到,他覺得沈如卿病得不輕。
在她說出更荒唐的話前,洛聞歌先打斷:“你讓我夥同他人攪動朝堂,鬧得寧朝動蕩不止,最好能換個皇帝?”
沈如卿眸子亮了亮,忍着激動道:“我想着他蕭毓岚既然不欣賞你,那就是眼瞎,江山在一個瞎子手裏長久不了。”
沈如卿這一心為他好的樣子還真讓人感動,要是戲能再真點就更好了,洛聞歌輕嘆口氣。
“洛郎,你為什麽嘆氣?”沈如卿忍不住上前,想離他近點。
沈如卿過來,洛聞歌自然後退:“沒什麽,還要多謝沈貴妃為臣這麽着想,在此多謝沈貴妃厚愛。”
“洛郎——”
“還有,”洛聞歌猛地擡眸,眼神鋒利如殺人不見血的利刃,封住沈如卿的話,他冷冰冰道,“請沈貴妃往後不要這麽親密的喊臣,讓人聽見就是掉腦袋的大事兒,請貴妃娘娘自重。”
沈如卿喉嚨一哽,語氣聽起來傷心至極:“好,為了你,我什麽都能答應,只有一點,別拒絕我為你準備的好意,與那人的見面地點,我會讓畫眉想辦法遞到德濟堂,你一定去看看,好不好?”
洛聞歌當然要去看看,他倒要看看這個讓沈如卿稱贊不已的人是誰,真是奇怪,蕭毓岚坐的皇位真有那麽大吸引力?
各方勢力皆圍着這個看起來風光無限的位置打轉,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蕭毓岚壓力大,他也不輕松。
想到這,他又看一眼眼巴巴的沈如卿:“多謝沈貴妃,臣會考慮,夜露寒重,沈貴妃早些回去,臣告退。”
沈如卿蹙眉,頗為我見猶憐地望着他,想說點兒挽留情話又不敢,只能眼睜睜看他走遠。
待周遭并無他人後,沈如卿臉微沉,低聲喝道:“出來!”
“前任情郎對你愛答不理,惹你生氣後你就來找我撒氣。”男人從山邊角落走出來,摟住沈如卿肩膀,低聲調笑,“我不生氣,誰讓洛大人那般風姿,哪怕不給好臉色,依舊賞心悅目,別說你舍不得沖他發脾氣,換做是我,也舍不得。”
“少說風涼話。”沈如卿拍開男人手,神色越發不悅。
“你不讓我說話,那是讓我只出力?”男人壞笑道。
沈如卿皺眉:“說點正經事,你主子打算怎麽做?如若地址給他,他不去見面,你的處境會危險,你主子說不定也會被他順藤摸瓜找出來,這步棋走得過于铤而走險,他并非一般人,哪是我幾句話就能說動的?”
“你與他都到私定終身的地步,還能吹不動枕頭風?”男人驚奇道。
沈如卿譏諷一笑:“你想多了。”
她要真與洛聞歌到那地步,沈爵該直接要了她的命,一切不過是計劃需要罷了。
洛聞歌離開禦花園,又悄無聲息回到平和殿,殿內氛圍熱烈如舊,杯盞交錯,醉酒的不知是誰。
他撩起衣擺坐下,斟酒喝了幾杯,驅走身上寒氣,再看殿內光景,這才發現蕭毓岚不見了,坐在那邊的雲王也不見了,人呢?
他回身對洛安招招手,洛安小步過來。
“陛下呢?”他問。
洛安幾乎耳語:“皇後娘娘身子不适咳出血了,陛下心疼不已,帶着人回鳳栖殿,讓諸位大人們随意,若有醉酒不願走的,盡管讓李公公安排在偏殿宿下,明日再出宮也無妨。”
洛聞歌眉心猛然一跳,按下心悸:“那雲王呢?”
“不勝酒力先行離去,陛下恩準的。”洛安回答。
有蕭毓岚口谕在,洛聞歌也生出退的意思,今夜見沈如卿的事,他得和蕭毓岚說,商量下對策。
思及至此,洛聞歌又喝幾杯酒,裝作不太舒服的捏捏鼻梁,扶着桌子起身,踉跄幾下,驚得洛安連忙上前扶:“公子,你沒事吧?”
“還好。”洛聞歌勉強笑了笑,臉色發白,“許是酒喝多了,頭有些暈,洛安,李公公在何處?”
洛安扶着他往殿門口走:“李公公在門口侯着,公子要回家?”
“嗯,和李公公說聲。”洛聞歌說,半眯着眼睛看向門口,果然看見候在那站得筆直的李公公。
洛安明白他的用意,便不再言語。
洛聞歌裝作不勝酒力,見到李公公,撐出個笑容:“李公公,我這酒喝得過猛,有些不适,想先走了。”
李公公笑臉成一團,好說話的語氣:“洛大人客氣,陛下有言在先,随大人們意。”
洛聞歌連連道謝:“多謝公公。”
李公公一甩拂塵,讓小太監遞過來一盞燈籠:“洛大人請自便。”
“有勞公公。”洛聞歌讓洛安接過燈籠,對李公公作輯,身影微搖晃,似真有些醉了的模樣。
李公公笑得和氣,目送他主仆二人一盞紙燈漸漸走遠,略渾濁卻不糊塗的眼睛裏閃過絲殺意。
出了宮門上自家馬車,洛聞歌靠在軟枕上,就着昏暗燭火看新消息。
“公子,你頭還暈嗎?”洛安問。
洛聞歌将看完的信輕放到燭火上,靜靜看火舌飛快吞噬掉微黃的紙頁,沉聲問:“洛安,你對檀瑜了解多少?”
“不多,知道他是孤家寡人一個,靠自身實力當上禦林軍長史,也因此他很難勝任更大的官職,只因朝中無人。”洛安說。
洛聞歌喃喃道:“那若這是假象呢?”
“假象,公子是說樓內查到檀瑜背景是假的?”洛安問,表情很是困惑,“臨江樓是江湖公認查證最為确切的消息來源處,檀瑜要真有那個本事騙過咱們,他圖什麽呢?”
“圖家世清白,容易得各方面信賴。”洛聞歌眼睛含笑看着洛安。
洛安緩緩睜大眼睛。
洛聞歌沒必要和洛安說這些,多說多錯,要讓洛安知道太多檀瑜的事,回頭見到人,搞不好會掉鏈子。他不再說話,留洛安撓心撓肺想問不敢問。
回到洛府,洛聞歌讓洛安去休息,自己借着夜色掩護,從後門又離開了,直奔鳳栖殿而去。
洛聞歌到鳳栖殿內,沒看見蕭毓岚,先感受到室內不同以往的凜冽感,像萬千把刀子等着他來,刀尖還淬了毒,這種感覺來得莫名,明明室內溫暖如春,舒服的人感覺不到寒冬嚴寒。
他往門口走兩步,依舊沒看見人,別說蕭毓岚不在,連平日裏等在門邊裝模作樣的柔伊也不在。
臨近午夜,人去哪了?
洛聞歌回到室內摘下狐裘,手剛落在官服紐扣上,房門吱呀響了聲,接着便聽見蕭毓岚的聲音:“候着,朕看看皇後。”
他手指蜷縮幾下,終将解開的扣子又扣了回去,轉身看向撥開珠簾進來的男人。
“陛下,我有事想說。”
蕭毓岚神色偏冷淡,撩起衣擺坐下,眸子沒什麽表情掃他一眼,舉手投足都透着不想搭理。
洛聞歌微微蹙眉,這又怎麽了?
兩人吵架和好沒到一天,這怎麽又鬧上別扭了?
都說伴君如伴虎,古人誠不欺我,瞧瞧蕭毓岚這難以琢磨的性子,洛聞歌沒花生米下酒,也醉得不輕。
蕭毓岚不搭理他,他幹脆不說了,轉過身背對黑臉的男人,自顧脫官服,打算早些就寝,明日他要和檀瑜談談,沒個好精神怎麽行?
平心而論,見洛聞歌若無其事的模樣,蕭毓岚內心異常惱火,因此故作冷淡沒搭理,他以為洛聞歌會繼續說的,結果對方脾氣來得也挺快,轉身倒騰自己,直接不說了。
蕭毓岚偷看洛聞歌好幾次,發現他真沒打算繼續說的意思,不由得氣悶。
他究竟為什麽背地裏見沈如卿?是念念不忘還是心懷叵測?
這些個問題困擾着蕭毓岚,讓人坐立難安,心煩意亂,只想抓住洛聞歌問個清楚。
但天子尊嚴讓蕭毓岚放不下架子,更沒法問出如此小女兒家的問題,是以只能自己別扭自己,鬧得煩悶極了。
在蕭毓岚自我剖析的這會兒,洛聞歌已脫去官服坐在床沿,彎腰在脫鞋,顯然下步就是上床就寝。
要錯過今夜問話時機,明日不行,晚上更不行,蕭毓岚不想将自己憋炸了,他虎着臉,語氣很不好道:“等等。”
洛聞歌停下脫鞋動作,擡眸看向蕭毓岚,眉梢輕挑,含着些許調侃:“陛下願意和我說話了?”
“你換上皇後常服,跟朕去花朝池。”蕭毓岚說。
普通法子對洛聞歌沒用,不如用點別的。蕭毓岚問過謝溫軒,什麽情況下最有可能敞開心扉的聊天?
當時謝溫軒就說泡溫泉,配上一盞清酒,幾杯下肚,心裏話自然而然就說了出來。
昨夜道歉法子還算管用,蕭毓岚打算再試試這個。
洛聞歌雙手撐在膝蓋上望着蕭毓岚,神色微妙:“陛下,夜深了。”
“朕知道。”蕭毓岚繃着臉,滿是嫌棄地掃過他身上,“你今日外出許久,得好好洗洗才能睡床。”
原來是嫌棄他髒,洛聞歌抿了下唇,本想怼蕭毓岚兩句,想到泡溫泉能解乏,便閉嘴去拿衣服。
蕭毓岚見狀将珠子來回撥弄兩下,只要肯去泡溫泉,花朝池的準備就能派上用場,到時他想知道什麽就能知道什麽。
洛聞歌并不知曉這場泡溫泉背後暗藏的波濤洶湧,他沒放在心上,滿腦子都在想怎麽和蕭毓岚說約見沈如卿的事。
花朝池是處殿內溫泉池,殿內金碧輝煌,池邊圓石堆砌,再不遠處則是花草,四周被輕紗遮掩,朦胧瞧不真切池內景象。
洛聞歌端着架子進殿,有侍女自發過來要脫他外服,被他躲了下,那邊蕭毓岚一眼瞧見,面微露不悅,沉聲道:“都出去,朕想和皇後自在點。”
侍女連帶小公公們一應退出去,柔伊将蕭毓岚吩咐好的酒放在池邊,也跟着離開。
一時偌大殿內只剩他們二人,洛聞歌松下緊繃的後背,揉着胳膊:“還真有點累。”
蕭毓岚看他一眼,先過去脫外服準備下水,蕭毓岚神色自然動作大方,絲毫不介意有別人在。
來泡溫泉前,洛聞歌半點沒多想,此時眼角餘光闖入蕭毓岚半裸着的精壯上半身,內心驟然生出些不自在來,仿佛這寬闊殿內忽而變得逼仄起來,讓他不由自主想起昨夜溫暖的懷抱,結實有力的雙臂,及白日裏碰過的溫軟指尖,周遭平靜安然的氛圍隐随他心想發生了變化。
一點兒不自在,一點兒別扭外加無法點明說出的暧昧。
他揉了下太陽穴,輕聲嗤笑,他這是想什麽呢?
大概真是晚宴上酒喝多了,這會兒被熱氣蒸出來,以至于大腦飄忽胡思亂想,生出些不該有的绮思。
“皇後是在等朕親自伺候?”蕭毓岚懶慢嗓音低沉響起,蹭過輕飄的白紗跳進洛聞歌耳朵裏,讓他心底有絲絲不易察覺的異樣。
“哪敢勞煩陛下,我這就來。”洛聞歌應了一聲。
片刻後脫去外服的洛聞歌下了溫泉池,坐在蕭毓岚兩臂遠的地方,半阖眼眸靠壁泡着。
蕭毓岚的心思不在溫泉,全在洛聞歌身上,偏偏對方感覺不到,看樣子是真過來解乏。
蕭毓岚擰眉,內心暴躁快要将他撐開一朵花,越是安靜不說話越是想說。
四周寂靜良久,蕭毓岚憋不住了,擡手拍水面,水聲引得洛聞歌睜開了眼睛,朦胧泛着水光的桃花眼最為誘惑人心,一眼讓人心生潮濕。
蕭毓岚喉嚨微動隐發幹,倏然皺眉挪開視線。
自己表現的夠明顯了,洛聞歌他懂不懂?
洛聞歌沒懂,但他還是說了:“陛下,今夜我見了沈如卿。”
“你見她做什麽?”蕭毓岚轉過頭,語氣談不上多好道。
洛聞歌沒發覺蕭毓岚語氣裏的酸味,一門心思說正事:“她說幫我找了個人,能讓我實現抱負,想讓我見見。”
蕭毓岚冷笑:“又來個挖牆腳的?”
洛聞歌怔了下,接着笑道:“陛下放心,做生意還講究先來後到,臣也是個有原則的人,之所以答應去見見,純粹是想知道除朝內兩股勢力及藩王外,還有誰想渾水摸魚。”
蕭毓岚覺得洛聞歌沒懂方才那句話重點在哪,不過不打緊,他雙手放在岸邊,坐直身軀:“你只管去見,朕想知道他會怎麽拉攏你。”
“或許與雲王許下的條件差不多。”洛聞歌掬了捧水,手指松垮,任由水順着指縫滑過手臂終落入池內,他垂眸望着波瀾不停的水面,“在他們眼裏,我只是個能出将入相的人才。”
蕭毓岚眼眸微轉看向他,目不轉睛。
沒人會比蕭毓岚更明白眼前人的能力,他除了是個做将做相的人才,亦是當帝王的料。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
就這一世接觸到目前來看,洛聞歌并沒有做皇帝的心思,更多是為己出力。
蕭毓岚內心還有懷疑,一個明明有能力做皇帝的人,為何這輩子沒那麽做,甘願輔佐自己。
要說是新婚夜假扮皇後的欺君之罪,以洛聞歌現有的權勢,也足以他假死遁走,難道說他沒那麽做,是真的一心想幫自己嗎?
在嘗試給予過洛聞歌信任,又撞見他今晚私下裏見沈如卿一事,先前被蕭毓岚刻意遺忘的疑問接二連三浮出水面,各個角度刁鑽,紮得那層單薄信任搖搖欲墜。
“我得澄清,今夜我與沈貴妃沒發生任何不該有的事。”洛聞歌猶記得這是蕭毓岚極為忌諱一事,解釋是不想讓兩人關系變僵。
可洛聞歌隐約覺得自己搞砸了,因為蕭毓岚的表情看起來并不平靜,惱火裏有着點點醋味,他心跳亂了幾拍,這要真生氣,好像也不好哄。
盡管洛聞歌不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依舊有點發愁。
蕭毓岚再三告誡自己,不能表現出任何懷疑态度,要自然,但…事與願違,他硬邦邦道:“朕對沈如卿無感,當時冊封她為貴妃,是沒辦法的事,等朝內清洗幹淨,自會将她打發出宮。”
洛聞歌聽得認真,沒往心裏去,只當蕭毓岚在說服自己,他道:“那徐錦媛呢?”
蕭毓岚眉頭皺起來,語氣更加生硬:“洛大人這是對沈如卿無感,看上嬌弱病美人了?”
洛聞歌聽這話酸溜溜的,像是吃醋了,大概蕭毓岚對徐錦媛還是有點情分的。
他往水裏滑了點,輕笑道:“陛下說笑,等事情一了,我會按照約定,将徐錦媛完整送回來。”
“朕什麽時候和你做過這種約定?”蕭毓岚問。
洛聞歌詫異道:“就是——”
“以朕看,你将徐錦媛幹脆送走更好。”蕭毓岚望着他,眼神隔着袅袅飄升的水氣依舊霸道得過分,看的洛聞歌心顫了顫。
洛聞歌別開臉,不敢繼續和蕭毓岚對視,也沒順着這話繼續說,又說回正經事:“我懷疑沈如卿要我見的人,和雲王有關。”
蕭毓岚輕聲‘嗯’了下。
“陛下今晚殺李大人是早有預謀?”洛聞歌問。
蕭毓岚心思還留在他對徐錦媛上心一事上,聽見問話,心不在焉道:“不是,臨時發揮,有人給朕準備好刀子,朕不用未免太不給面子。”
也就是說今晚的雜耍藝人是別人放過去的,想挑起蕭毓岚和沈爵的對峙,真是好手段,手也委實伸得夠長。
洛聞歌沉吟:“如若不是陛下早有預謀,這得罪沈閣老有些早。”
“不礙事,雲王背後人巴不得朕和沈閣老兩敗俱傷。你以為藩王們在宴會上表态是真站在朕這邊?其實不然,他們是想躲在朕身後看戲,等朕沒有利用價值再一腳踢開,都是群老狐貍,沒半點真心。”蕭毓岚回過神回答,被沈如卿及徐錦媛和他的關系攪和的靜不下心說正事,話鋒一轉猛地問,“你當真對沈如卿沒感覺,徐錦媛也是?”
洛聞歌茫然:“陛下什麽意思?”
“朕就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心儀的女子。”蕭毓岚理直氣壯道。
洛聞歌瞧着蕭毓岚,倒也沒讓人猜:“沒有,也沒有心儀的男子,陛下放心,大事未成前,臣不會受兒女私情影響。”
他私以為蕭毓岚問這些,是擔心他心不穩。
如今局勢前,但凡有個能讓他上心的人,那必定會成為他的軟肋。
人一旦有了軟肋,就不再刀槍不入,更無法奮不顧生。
洛聞歌将事情想得很清楚,殊不知他這句話紮進蕭毓岚內心,留下深不可測的傷口。
蕭毓岚知道他見沈如卿是為大局,也得到他親口承認暫無心儀之人,明明該安心落意,可蕭毓岚怎麽覺得胸腔內升起又澀又酸的苦味,說不清道不明,複雜得蕭毓岚無法理解。
“陛下?”洛聞歌輕聲喊。
蕭毓岚擡眸看過去:“嗯?”
“夜深,溫泉不宜久泡,該回去就寝。”洛聞歌說。
寒冬泡溫泉是好,也要講究時辰。
蕭毓岚看向他身後不遠處紋絲未動的酒盞,垂眸蓋住自嘲的笑,起身往岸上去:“那便回去吧。”
洛聞歌視線追逐着蕭毓岚,難道是錯覺,總覺得陛下失魂落魄的很,像沒得到心愛玩具的小孩子。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洛聞歌搖搖頭,多心。
兩人回到鳳栖殿,一夜無話。
次日早朝後洛聞歌帶洛安去大理寺當值,進院看見候在門口的檀瑜,他偏頭:“你去趟德濟堂。”
洛安看幾眼檀瑜:“是。”
等洛安走了,洛聞歌才擡腳走過去。
一看見他,檀瑜臉上露出喜色,語氣急切:“大人,你來了。”
“檀長史昨夜睡得不太好?”洛聞歌問。
檀瑜神色憔悴,眼下泛青發黑,下巴胡茬隐有冒頭,衣着倒是整齊,但難掩焦灼煎熬之态。
檀瑜下意識摸臉,氣虛不足:“屬下謝過大人關心,實不相瞞,屬下一直在想那日大人說的話,備受啓發,心裏生出些想傾訴的念頭,不知大人可願意聽聽?”
這是打算過來投誠,順便将掌握消息一并告知?
洛聞歌往屋裏走:“外面天寒,不如檀長史進來說吧。”
檀瑜眸中閃過絲精光,忙低頭做感激狀:“屬下多謝大人體恤,卻之不恭。”
洛聞歌放好狐裘坐到炭火旁,将靜置旁邊的水壺拎起放上去,伸手指着那邊矮凳:“檀長史坐吧。”
檀瑜走過來卻沒有落座,而是一撩衣擺跪在他面前。
洛聞歌不為所動,垂首低眉攏着小手爐,似沒看見面前跪着個人。
檀瑜靜候片刻,沒得半點音訊,按捺不住開口道:“屬下認真想過樓主說的話,下定決心往後只聽任臨江樓調遣,誓死追随樓主。”
洛聞歌反應冷淡:“真這麽想的?”
“屬下知道樓主不會輕易相信,遂想将手裏消息悉數上報。”檀瑜說。
洛聞歌短促笑了聲:“檀長史就不怕因此遭來殺身之禍?”
檀瑜神色微僵,還是犟着說:“若屬下不幸身亡,那便是天意,如若屬下能斡旋其中安然無恙,想來樓主就能信我了吧?”
“自古以來為主者最忌諱多姓家奴,檀長史,并非我不相信你,是你先前所作所為實難讓人托付信任。”洛聞歌淺笑道。
檀瑜緘默,洛聞歌說得實話,只是有一事不同,檀瑜叩首:“他們并不知我的身份。”
這倒讓人意外,洛聞歌細想倒也覺得合理,他穿書而來才知道檀瑜暗藏幾重身份,早些前臨江樓只懷疑過,卻沒有确鑿證據。
若檀瑜手段尋常,恐怕也做不了禦林軍長史更不可能活到今天。
洛聞歌勾了下唇:“你怎知他們不知道?”
“屬下得到的消息一直屬實,要是知道,他們絕不可能冒生命危險。”檀瑜說。
洛聞歌煞有其事的點頭:“說得在理,檀長史,入了臨江樓萬沒有回頭路,你該知道臨江樓的規矩。”
“屬下知道。”檀瑜雙手按地擡頭看他,語氣铿锵有力,“活着進,死者出。”
洛聞歌睨着檀瑜:“這樣還願意進?”
“願意。”檀瑜說的真切,很難讓人懷疑他的真心。
洛聞歌像被打動,放下小手爐,欠身雙手托住檀瑜胳膊:“檀長史請起,往後臨江樓就是你的家,有困難只管與我說,你以後也不單是個長史,只要你一心為臨江樓,你想要的自然會不費吹灰之力到手。”
檀瑜面露喜色,連連作輯:“是,屬下必定鞠躬盡瘁。”
“不用如此,你活着才能為樓內做更大貢獻。”洛聞歌按住他想起誓的胳膊,含笑轉了話題,“昨日讓你查的那支箭矢有眉目了嗎?”
檀瑜自然放下胳膊:“并無,幾經調查,那是支再尋常不過的箭矢,屬下派人徹查過城內外,在城郊處的陳家村發現不少獵戶用得是這種箭矢,但也不能因此确定刺殺人。”
洛聞歌若有所思:“昨日射箭人所在地方找到了嗎?”
“找到了,在城內最有名的安豐酒樓樓頂上。”檀瑜說。
洛聞歌摩挲小手爐,覺得想找到射箭之人,還得從陳家村下手,他看一眼垂首的檀瑜:“辛苦檀長史了。”
“屬下職責所在。”檀瑜說。
“若無他事,你先下去吧。”洛聞歌說。
檀瑜聽命:“是。”
洛聞歌目送檀瑜身影消失在院門口,方才收回視線,是時候讓韓執為難為難檀瑜,人過得太舒服,會忘記自己本來是個怎樣的人,兩面三刀太久可不行。
臨近散值,消失大半天的洛安急匆匆回來,迎着洛聞歌往外走:“公子。”
洛聞歌走得很快,待上了馬車,便問:“有消息?”
“是,宮裏來的消息。”洛安将信遞過來,沒忍住問了句,“她如今是貴妃,公子是重臣,好好地差人送信過來,要被他人知曉……”
洛聞歌拆完看過将信燒了,聽見洛安小聲牢騷,笑道:“你以為她想和我再續情緣?洛安,你家公子沒昏頭,更不會玩火,放心吧。”
“這樣就好。”洛安見他并無說謊痕跡,放心不少,“以屬下看,徐姑娘那邊也該解決,免得夜長夢多。”
洛聞歌笑看洛安,饒有興趣問:“那依你看,徐姑娘該如何處理?”
“這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莫過于死人,屬下以為——”洛安說着,擡手在脖子處比了下,做個斬殺動作。
洛聞歌知道洛安說得對,但他良心過意不去,原則也不允許他那麽做。
徐錦媛一介弱質女流,本該奉旨嫁入皇家母儀天下,被反派李代桃僵就算了,這還要他斬草除根,那可不行。
他沉聲道:“好生照顧,晚些時候我去見見她。”
洛安臉上露出絲不解,覺得他這舉動未免有些過于心慈手軟,換做以前,真到這地步,徐錦媛早被秘密殺了。
洛聞歌看出洛安內心想法,卻沒打算解釋,有時候不說反而會有好效果,他不想多說弄巧成拙。
下了馬車,天已徹底黑下來,洛聞歌對随後的洛安說:“去書房,我修書一封,你親自去交給韓執。”
洛安點頭,随他去了書房。
書房內,洛聞歌将信吹幹,裝進信封封好遞給洛安:“小心行事,別讓這信落入他人之手,再捎句話,讓韓執查查北疆王族近來動向,有沒有将手伸入朝內。”
“屬下明白。”洛安接過信放進外衫內,轉身疾步而去。
洛聞歌回到房內,換了身自認普通衣衫,站在院門口招來小厮:“跟榮叔說聲,晚膳我不吃了,有事出去。”
小厮得令,屁颠屁颠跑了。
洛聞歌這才往和蕭毓岚約好的地方走,出後門轉彎時他還在想,當時心慌意亂,也沒聽清蕭毓岚說得時辰,不知道這會兒去會不會撲個空。
等到偏僻巷子口,洛聞歌看見裏面古樸素雅的馬車,心想難不成是來晚了,那豈不是讓蕭毓岚等他?
想到這個可能,他腳步快起來,到車前,立于車旁的李公公作輯:“洛大人。”
“公公來多久了?”洛聞歌小聲問。
李公公白淨臉龐滿是和善笑容:“一盞茶有餘。”
也就是他确實來晚并讓蕭毓岚等了,洛聞歌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