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此話一出, 馬車內就此安靜下來。

洛聞歌偏過頭不看蕭毓岚,語氣很是平靜:“陛下說的是,臣不願離陛下太近,一是君臣有別,二實在是不習慣,望陛下海涵。”

蕭毓岚看不見他神态,不知方才那句脫口而出的話會帶給他怎樣的感觸,僅聽這語氣, 像不太在意。

他不在意,蕭毓岚截然相反,臉色低沉:“看着朕。”

洛聞歌能不看蕭毓岚裝出若無其事的語氣,說出那般坦然的話, 可要他轉過臉對着蕭毓岚那張臉, 将那句話重述一遍,恐怕有些難。

他皺眉微煩躁,不太想和蕭毓岚說話,累不說,有時候還會氣到自己, 得不償失。

若是不轉過臉,還不知道蕭毓岚會說什麽,猶豫間他轉臉看了蕭毓岚一眼。

蕭毓岚做好他轉過臉就冷嘲熱諷的準備,當看見他眼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紅時到嘴邊的話卡了下, 目光緊緊鎖在他半側的臉頰上。

他在難過嗎?

因為自己那句說不會喜歡他的話?

蕭毓岚不确定, 也不知道怎麽試探他得到确鑿答案, 一無所措得像個毛頭小子,嘴唇微動想說話,又不知道該如何說,一時只知道看着他,忘了說話。

洛聞歌回眸再轉過臉,也沒說話,他想:對視談話什麽的,太要人命,他寧願背對挨罵。

等了半天,蕭毓岚一句話沒說,洛聞歌感覺奇怪,回頭又看一眼,竟然看見向來冷臉沒好臉色的蕭毓岚臉頰微紅,還躲避他的視線,像在害羞。

洛聞歌:“?”

洛聞歌确定自己什麽事也沒做,不知怎麽蕭毓岚就這副模樣,他不禁擔憂起對方身體,關切問:“陛下,你還好嗎?”

“朕很好。”蕭毓岚眼眸微閃,嗓音微啞,“沒你想的那麽脆弱。”

洛聞歌聞言啼笑皆非:“臣從未想過陛下會脆弱,只是陛下此時看起來有些不對。”

“朕哪裏不對?”蕭毓岚故作鎮定問。

洛聞歌指指臉頰,語氣還算恭敬:“陛下的臉頰有些紅,像發熱,若真發熱,許是要傷風,那臣就不該帶陛下去魚龍混雜的地方了。”

蕭毓岚擡起手背貼在臉頰,盯着他看:“朕說沒事就是沒事,洛大人擔心過度。”

洛聞歌眼中閃過絲無奈,對蕭毓岚這樣也沒別的法子:“陛下若感覺不适,千萬不要硬撐。”

蕭毓岚放下手,頂着張依舊泛紅不自在的臉:“洛大人放心,就算朕有點什麽,也不會讓人找你麻煩。”

洛聞歌并非這個意思,瞧蕭毓岚低頭又看書的模樣,他幾不可聞嘆了口氣。

馬車一路疾行出了長樂城,順着月光下發白的官道往郊外更遠地方而去,夜色越發濃重,獨屬于寒冬的凜冽覆在馬車縫隙裏,被夜風吹入車內。

洛聞歌察覺到縷縷寒意,縮在袖子裏的手極為不情願伸出來裹緊狐裘,将臉往領口裏埋了埋,只留下一雙靈動雙眸,在燭光照射下,鴉睫如扇輕顫,引得蕭毓岚時不時擡眸觀看。

“等到寧安客棧,朕需要做什麽?”蕭毓岚問。

洛聞歌微微擡頭:“陛下跟着我即可,李公公不能進去,陛下記得讓影衛暗中追随。”

“怎麽?”蕭毓岚問。

洛聞歌視線停留在被風時時騷擾,不停跳動的燭火上:“臣想抓個人,想請影衛幫個忙。”

“洛大人坦然得很。”蕭毓岚沒問他想抓誰,也沒問他為什麽那麽做。

洛聞歌笑道:“臣想抓之人,也是陛下想見的那位。”

蕭毓岚深感匪夷所思:“那是你多年舊相識,你下得去手?”

“臣不看舊情,只為當下。”洛聞歌道。

那天蕭毓岚說要和他一起去平和客棧,有意提到那位故交,讓他多了個心眼,回到洛府就讓洛安查了下那人。

洛閣老在世時頗為喜愛将有才之人納為門生,這位故交亦是其中一位。恰逢故交與洛聞歌有些交情,更得洛閣老青睐,若不出意外待科舉後,又是一為國盡責的好官,然在科舉前幾日,此人忽然高調投入沈爵門下,站到沈閣老對面。

這其中究竟發生過何事,除去幾位當事知情人,無人得知。

故交高中探花郞,由沈爵安排去了邊陲小鎮磨煉,一晃三年過去,人政績裴然,近些日子沈爵必會請功,将他調回來填上禮部空缺。

唯有一點讓洛聞歌不解,這緊要關頭為何此人會無緣無故跑到長樂城,還參加那麽個聚會。

更不解的是蕭毓岚要見這位故交,是原書哪些細節被遺忘了?

洛聞歌思緒幾轉終回到蕭毓岚身上,他看向慢條斯理打開櫃子,取出銀色半截面具的蕭毓岚,只覺對方心思委實難猜。

“洛大人,到了。”蕭毓岚說,将面具覆在面上,輕巧系上。

這面具完美遮住蕭毓岚半張臉,剩下弧形優美的唇,如此更加惹人注意。

洛聞歌又看幾眼,終歸沒說什麽,起身掀開車簾往外走去。

月明星稀的夜晚,郊外無人處處透着危機四伏,不遠處的山林邊伫立一家燈火綻放的客棧。客棧三層樓高,門口站着幾位黑色勁裝抱刀的冷面青年男子,煞氣逼人,讓人覺得這家客棧乃是生人勿進。

洛聞歌沒看見象征人多相聚的馬車,心裏騰升起陣陣不祥,從車上下來的蕭毓岚走到他身側,見狀輕聲:“走。”

“陛…公子,有點不對。”洛聞歌蹙眉道。

蕭毓岚輕甩衣袖,微勾唇角:“那也進去看看,不看看怎麽知道裏面等着的是人還是鬼?”

洛聞歌驚訝,只覺得蕭毓岚膽子大的過分,若裏面藏着暗殺,如此大搖大擺進去,便是羊入虎口。

可看蕭毓岚義無反顧往那邊走得姿态,半點不露怯,洛聞歌沒得選,快步跟上去:“公子不是很惜命嗎?”

“惜命不代表怕事。”蕭毓岚說,視線沒離開左右環顧暗自觀察的洛聞歌臉,看見他眼底流露出些緊張擔憂,因他生出的煩躁又少了許多。

洛聞歌站在客棧不遠處擡頭看向二樓,間間包廂裏有燭光,卻空無一人,周遭更是噤若寒蟬,仿佛天地間除了他和蕭毓岚再無旁人。

一點都不像是要舉行聚會的地方,倒像有人特意在此等他們。

洛聞歌身形微頓,幾不可聞道:“公子真的鐵了心要進去?”

走在前面的蕭毓岚聽見這話,放慢腳步和他肩并肩,俯身湊在他耳邊極為親昵道:“若是不進去,豈不是白費別人的心意?也讓人白等半天,多不禮貌。”

洛聞歌頭一偏,離擾人心的熱氣遠點,神色不變道:“若有危險,我保不了公子。”

“公子不用你保護。”蕭毓岚好整以暇看着他微紅的耳垂,斂眸輕笑,“歌兒放心,真有危險,公子保護你還不成?”

蕭毓岚說這話時離他更近了,在他想躲開前,伸手攬住他的肩頭,半擡頭看向二樓西側微開的窗戶,眼神冰冷無情。

“走吧,別讓人等急了。”蕭毓岚就那麽攬着他往客棧走。

洛聞歌暗自掙紮了下,被蕭毓岚按住肩頭,對方手勁很大,禁锢得他有些疼。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促使蕭毓岚忽然做出這等舉動,但洛聞歌聰明沒再動彈,免得引來更為強硬得壓制。

他們到門口,守在那的黑衣人二話沒說幫忙撩開厚重簾子推開門,躬身伸手做請進手勢。

蕭毓岚唇角帶笑,看都沒看那些人,只顧帶着洛聞歌往裏面走。

進到客棧裏面,洛聞歌确信他們進的是個蓄謀已久的圈套。

他不斷反複回想先查到聚會再由蕭毓岚證實一事,不覺得哪裏有問題,或許只能說從開始這事兒就為請君入甕準備的。

此時他和蕭毓岚站在這裏,像兩個鐵憨憨,只是…他擡眼看向二樓傳出動靜的地方,不知他們和這位站在欄杆處的,誰是被請入甕的那位君。

雙手扶着欄杆往下看的男子,身着天藍色圓領袍,長得倒是一表人才,就是眼神不太讨喜,洛聞歌蹙眉。

“聞歌,你我許久未見,這些年,你過得可還好?”男子淺露笑容,視線始終落在洛聞歌身上,根本不看蕭毓岚。

這句話讓洛聞歌知曉此人是誰,那位與反派有生死之交的沈爵門生,名為聞天冢。

洛聞歌心想:反派怎麽總交些看起來就心懷不軌的朋友?

這聞天冢在原書裏是沈爵最為得力門生之一,要不是反派心夠狠,恐怕就要敗在聞天冢手裏。

別看聞天冢長得人畜無害,卻是個十足的變态,內心也有個首輔夢,可惜最後被反派讓人暗殺了,以絕後患。

此時再看聞天冢與他熟稔的語氣,洛聞歌本能防備:“聞大人,你費盡心思見我,想必也不是為敘舊吧?”

聞天冢臉上滿是受傷,捂着胸口做傷心狀:“聞歌,這你就錯怪我了,不能回京的那三年,我日夜都在思念你,恨不得日日與你訴衷腸,今夜自然是為我美夢成真呀,你瞧,我可特意備下你喜歡的火鍋與梅花縷,那梅花縷是長樂城最負盛名的美酒,每年只出十壇,千金難得。”

洛聞歌輕笑:“吃喝免了,直說你想怎麽樣。”

聞天冢做戲姿态全然不見,笑容滿臉:“我也沒想怎麽樣,就是想讓你別查不該查的人。”

“那請問哪些是不該查的人?”洛聞歌笑容微冷,“是你還是你老師?”

聞天冢連連搖頭,惋惜道:“聞歌啊,那狗皇帝待你不仁不義,你為何要幫他?不如與我握手言和,共創新盛世。”

被稱作狗皇帝的蕭毓岚緩緩眯起了雙眼,眸底滿是殺意。

洛聞歌伸手拽了拽蕭毓岚的袖子,對垂眸看過來的皇帝陛下輕搖頭,冷聲怼人:“怎麽選擇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聞天冢悵然問:“莫非你自願幫狗皇帝,是看上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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