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請聞大人慎言。”洛聞歌聲色俱厲道。

聞天冢渾不在意:“聞歌不必驚慌, 這是你我閑暇之談,萬不可能傳到那狗皇帝耳中,看在我這般好奇份上,你便為我解解惑吧。”

洛聞歌心想,你不驚慌是無知者無畏。

他皺眉神色越發不悅:“身為臣子,不該亂論君事。聞大人,你怎知你秘密回京,陛下就真一無所知呢?”

聞天冢表情漸平靜下來, 語氣也有些冷:“難道你真站到他那邊了?”

“為臣者,自然要為君分憂解難。”洛聞歌唇角多了點點笑意,睨着神色愈發不好的聞天冢,“你以為我是毫無防備來的?聞大人, 沈閣老沒告訴你, 欲速則不達嗎?”

聞天冢神色一變再變,終落在他從未施舍眼神的面具男身上:“他是誰?”

“聞大人此時才想起來問,不覺得有點晚?”洛聞歌輕笑。

聞天冢視線在蕭毓岚衣領袖口處掃過,眉頭皺起來,再看蕭毓岚佩戴之物, 心裏隐約有個猜想,同時生出退意,面上依舊波瀾不起:“見到你便忘了,以我所見, 他或許就是近來街頭巷角流傳話本子裏的那位深得你喜愛的新歡吧。”

話本子?

洛聞歌皺眉, 他沒聽過也沒見過, 莫非這是聞天冢想出來的脫身之法?

聰明如聞天冢,肯多看看蕭毓岚,必能輕易猜出對方身份,為保安危,胡說八道也未嘗不可能。

聞天冢想裝聾作啞,洛聞歌偏不讓他稱心如意。

在征得蕭毓岚同意後,洛聞歌厲聲呵斥:“大膽,陛下親臨,豈容你大逆不道?”

“陛下?”聞天冢睜大眼睛,像真很驚訝,“陛下在哪?”

這等裝瞎本事也實屬罕見,別說洛聞歌見識淺薄,連蕭毓岚都要氣笑了。

蕭毓岚本不想暴露身份,否則也不會戴面具,誰知道聞天冢明明看出他是誰,還給他冠了個洛聞歌新歡的帽子。

這要換作其他死要面子的皇帝,恐怕會忍氣吞聲認下,蕭毓岚還真不是個委曲求全之人,他要狠狠打聞天冢的臉。

于是配合洛聞歌袒露他的身份,原以為聞天冢會俯首稱臣,誰知此人竟睜眼做瞎子,抵死不認。

蕭毓岚觀聞天冢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擡手欲解下面具自證身份,這動作引得聞天冢後退數步,高聲呼喝:“來人,這裏有人膽敢冒充皇帝陛下,視為大不敬,速速将其斬殺,好擁護陛下威名,天下誰人不知陛下與皇後新婚燕爾,怎會半夜出現在此處?我見兄臺怕是行騙上了頭,竟敢騙到大理寺少卿洛大人頭上。”

這番義正言辭的話還沒落下,聞天冢誠摯看向洛聞歌:“我知曉洛大人是受歹人蒙蔽以至識人不清,才将此人認作皇帝陛下,洛大人莫要驚慌,待我将人誅殺,必定會與你到禦前作證,證明你非有意這麽做。”

洛聞歌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颠倒是非黑白這般厲害,氣極反笑:“聞大人患眼疾挺久了吧?”

“聞歌說的哪裏話,待我處理掉這不知天高地厚之徒,再與你把酒細談。”聞天冢暢快笑道。

他盯着蕭毓岚,眼中殺意畢露,猛地擡手,四面八方湧出無數持刀黑衣人,将洛聞歌和蕭毓岚團團圍住。

“聞天冢,你想弑君?”洛聞歌冷靜自持,冷冷道。

“這裏哪來的君?”聞天冢眨眨眼睛,指着蕭毓岚,輕蔑道,“你若說的是他,我可不敢茍同,他在我眼裏就是個冒牌貨,今日必須死在這裏,否則流傳出去,豈不是壞了咱陛下的名聲?”

不給洛聞歌及蕭毓岚回答功夫,聞天冢臉上露出嗜血笑容:“殺!”

随這聲令下,黑衣人宛如大開殺戒的殺人武器,如飛花瓣飄向兩人。

蕭毓岚反應迅速,在洛聞歌微睜大眼睛看着殺到眼前的長劍不知所措時,半轉身摟過他的腰,将人帶入懷裏,快步後退避開殺招,淡聲道:“留個活口。”

洛聞歌回過神來趕緊從蕭毓岚懷裏退出來,再看方才要殺他們的人此時已躺在地上,喉嚨處一道如線血痕,所謂一刀封喉莫過于此。

團團圍住他們的黑衣人被不見蹤影的短刃劃破喉嚨,如鐮刀收割韭菜般落在地上,不出半盞茶功夫,客棧內屍橫遍野,唯有跪在門口的一人睚眦欲裂,瞪着他們動彈不得,俨然是蕭毓岚要的活口。

他知道蕭毓岚身邊有高手,萬沒想到會是這等出入如鬼魅的絕世殺手。

洛聞歌心微沉,若影衛都是這等境界之人,他想脫身還真不易。

“吓到洛大人了?”沒人在懷的蕭毓岚輕理袖子,偏頭看洛聞歌。

洛聞歌沒理會這句打趣,沒看見聞天冢的人影,想必是趁亂逃走,他語氣沉沉:“聞天冢跑了。”

“跑得了和尚還能跑得了廟?”蕭毓岚雙手背在身後,往門口那人面前走去。

洛聞歌靜默片刻,擡腳跟上。

蕭毓岚俯身看不甘之人,半天驀然笑道:“朕将此人交給洛大人,能不能問出東西,就得看洛大人對大理寺酷刑了解如何。”

洛聞歌輕瞥視死如歸的黑衣人,淡淡笑了:“臣必不辜負陛下厚望,這便帶回去審問。”

“那就勞煩洛大人辛苦一趟。”蕭毓岚道。

“陛下?”洛聞歌喊住欲走的蕭毓岚,得到對方回眸疑問眼神,他輕咳,“陛下借兩個人給臣,臣才好把人帶回去。”

蕭毓岚回過頭繼續走:“洛大人只管跟朕走,等到大理寺,此人自會在牢房裏等着。”

聽這随意的語氣,好似裏外皆透風的大理寺已被蕭毓岚收為己用似的。

洛聞歌是知道大理寺實情的,裏面多數官員是站在徐應屏陣營,少數乃是沈爵眼線,剩下便是娘不疼爹不愛的寒門學子出生,沒機會上大臺面,如洛聞歌這般被蕭毓岚親命為少卿又不給實權的,實在獨一無二。

如若将此人丢進大理寺牢房,可能他還沒審出東西,人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他有這方面疑問,自然要問的。

洛聞歌快步追上推門出去的蕭毓岚:“陛下,大理寺不安全。”

“就是不安全,朕才要把人往那兒送。”蕭毓岚笑得深意。

洛聞歌眉微動,蕭毓岚故意為之,莫非…他猶疑看向蕭毓岚,正對上對方含笑專注看他的目光,戲虐而深情。

蕭毓岚唇角笑意濃重,語氣溫情又有些說不出的親狎:“洛大人果真聰明,好好演戲,別怕演砸了,朕給你撐腰。”

洛聞歌愣是讓蕭毓岚最後一句話撩得耳根子發燙,躲開視線恭敬道:“臣遵旨。”

蕭毓岚并未因他忽然的正經壞心情,反而生出些別樣趣味,回去路上笑容就沒下去過,顯然心情好極了。

待将洛聞歌放在大理寺門口,打道回皇城,李公公被留在車內,瞧見的蕭毓岚,依然淡笑溫潤,像個溫文爾雅的貴公子。

李公公內心嘀咕不停,究竟洛聞歌對他家陛下做了什麽,總不會洛聞歌為仕途真獻身于陛下?

有此猜想的李公公被驚得猛地一哆嗦,不成,不可,天殺的!

“李公公,你很冷?”蕭毓岚半癱在軟枕上假寐,端茶時不經意掃過李公公,溫聲問。

“老奴不冷。”李公公壓下心頭思緒,勉強笑眯眯道。

蕭毓岚半斂眼眸,語氣調侃:“公公不冷為何打冷顫?是朕太可怕,還是公公想到了什麽?”

李公公白面似的臉頓時皺成一團,卻不敢将內心疑惑說出來,字斟句酌道:“老奴見陛下笑逐顏開,想着日後再見到洛大人,想求個門道。”

蕭毓岚臉上笑意消失了,目光幽幽盯着李公公,直将李公公看得渾身冒汗,一骨碌翻起來跪在他面前,低聲請罪:“老奴有罪。”

“罷了。”蕭毓岚轉開視線,語調微冷透着些無情,“你是父皇留給朕的,朕知曉你別無二心。”

李公公端正跪着不敢擡頭,也不敢應和。

蕭毓岚又道:“但朕不喜旁人過問私事,你心裏有數也好,從別處旁敲側擊也罷,有些事爛在肚子裏也別問,懂了嗎?”

李公公手指微動,緊張褪去,沉聲道:“老奴懂了。”

“起來吧。”蕭毓岚揮揮手。

李公公這才縮起腿坐回原位置,聽蕭毓岚提及先帝,不免想到伴在先帝身側那些年所知曉的秘事,一時有些恍惚,若陛下知曉他…車簾被夜風卷起指縫寬的縫隙,寒風吹進來,李公公連忙收回思緒,不敢再想。

洛聞歌方才進到大理寺府門,便看見提着燈籠等在樹下的洛安,他不動聲色走過去:“你怎知我在這?”

“不是公子傳信讓我來這等着嗎?”洛安困惑道。

洛聞歌神色驟變。

洛安看見他的模樣,也意識到這事兒不對,他懊惱捶了下腦袋,小聲忏悔:“為防被人知曉,我将信箋燒了。”

“是臨江樓特殊通道接的信?”洛聞歌問。

洛安點頭:“是公子慣用的那類信鴿。”

看來有人盯上他且摸到臨江樓的鴿子,竟在這時候暴露,是想給他提個醒,還是警告?

近來長樂城局勢詭谲莫辨,各方勢力齊聚,想很快抓出誰做的,只能借用韓執的手。

這件事代表臨江樓樓內出現危機,他身為樓主,必須徹查,斬草除根,在他沒脫離朝堂前,臨江樓需堅固如盾,方能達到他要的效果。

他皺眉邊往牢房方向走邊交代:“明早去德濟堂,通知韓執,将我用的信鴿收起來,有事在德濟堂留信。”

“是。”洛安回答。

看不遠處黑漆漆如深潭的牢房,洛安低聲:“公子,這是做什麽?”

“審個人。”洛聞歌拾級而上。

守在牢門兩側的守衛看見他目不斜視,待他和洛安進去,長矛交叉禁止他人再進,這應該是蕭毓岚的意思。

洛安一進潮濕陰暗地方,心裏總有些發毛,走路時難免東張西望,神色極為緊繃。

洛聞歌往裏面走沒多遠碰見獄卒,這獄卒看見他拱手道:“洛大人,請随我來。”

洛聞歌颔首:“多謝,勞煩牢頭讓人将刑具一并帶上,省得再跑一趟。”

“大人說的是。”獄卒道,低聲對身邊兩人吩咐,自己引他往牢房更深處走。

大理寺的牢房不比別處,沒那般大,勝在刑具齊全。

蕭毓岚讓人将人丢到最裏面牢房,這裏面寬敞,能放下諸多刑具。

洛聞歌撩起袖子擡起素白修長手指,從各式各樣透着鋒芒沾血的刀身上劃過,最終停在一把小巧精細的柳葉刀上,他兩指微用力,取出刀細瞧:“我聽聞這種又細又薄的刀最适合用以淩遲,因為鋒利又精巧。”

他轉身看向被脫去上衣五花大綁的黑衣人,唇角微彎:“你知道淩遲怎麽做嗎?就是用刀在你身上剮三千多下,胸膛起下刀,到哪随我開心,剮多少次剮多少天,都得聽我的。我要想折磨你,這三千多刀我剮你十天,當然了,你若是肯配合,将知道的都告訴我,這刀子不會落在你身上,端看你的選擇。”

黑衣人抿緊唇不說話,視線在他手裏的刀子上徘徊不去。

洛聞歌執刀走過去,臨空比劃幾下,在黑衣人注視下,那把號稱能剮三千多刀的柳葉刀貼在他胸膛,冰涼攝魂。

“還不肯說啊?”洛聞歌嘆了口氣,“那我可就要剮了,沒和你說,這是我初次給人用淩遲,以往都是用的小老鼠。那些小老鼠經常我十刀沒剮完就死了,我覺得可能是太小緣故,你這麽大只,應當能多挨幾刀。我若是沒把握好,你想說恐怕都沒命,再不說話我可就下手了。”

黑衣人挺着胸膛,睫毛不期然顫了顫,還是死咬着不說話。

洛聞歌惋惜搖頭,将袖子捋得更高,執刀手微用力,柳葉刀刀尖攜光輕巧刺破皮肉,細小傷口處隐有血光出沒,洛聞歌裝作沒看見,故作動作不精錯手用力,刀入半寸,黑衣人悶哼出聲,洛聞歌垂首勾唇,轉動刀柄,黑衣人頓時慘叫出聲:“我說我說,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洛聞歌擡頭将垂到身前的長發撥到肩後,笑盈盈道:“早這麽說不就好了?非要試試淩遲。”

耳邊雞叫聲連連,叫得天邊朝霞漫布,街頭巷角飄着蒸包子香味,連昏暗牢房也有絲陽光照射進來時,洛聞歌擦着手上鮮血出牢房,對落半步的洛安交代:“讓人好生照看,對外就說他很配合調查,吐露許多事情。”

洛安點頭,上前小聲道:“公子,你要韓護法辦的事成了。”

洛聞歌動作微頓,眼中興味盎然:“很好,你留在這裏親自看守他,我需要進趟宮。”

洛安明白他的意思,停在原地目送他離開。

洛聞歌回到洛府換身官服,在洛榮絮叨聲中進了宮。

等到養心殿前見到李公公,洛聞歌才得知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前腳來跟蕭毓岚請示除夕典禮的禮部尚書剛走,後腳端着暖胃養脾補湯的沈貴妃進去了,他再快個七八步,或許能趕在沈貴妃前面。

以蕭毓岚對沈如卿的态度,他應該等不了太久,安靜等會吧。

沒等上一會兒,殿內傳出一道瓷器落地清脆聲,驚得李公公連忙推門,洛聞歌偏頭看去,只見蕭毓岚陰郁着臉坐在龍椅上,手掌一片殷紅,沈如卿跪在殿中央,看不清神色。

蕭毓岚順着敞開的門看見他,神色忽而不對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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