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洛聞歌見狀下意識低頭看自己, 并無不妥。
如若不是他的問題,那為何蕭毓岚那個表情?
他看向躬身跪在地上的沈如卿,剛才殿內發生了什麽?
蕭毓岚神色微整很快,轉眼冷淡道:“往後不用給朕送這些湯湯水水,朕不愛喝,皇後不是讓你閉門思過三個月嗎?”
沈如卿身子輕顫,嗓音微軟發嗲:“那日宴席臣妾見陛下胃口不佳,心裏、心裏惦記着陛下身體, 沒能忍住違背皇後旨意,望陛下看在臣妾一片好心份上,饒了臣妾這一次吧。”
蕭毓岚直勾勾看着洛聞歌,語氣沒什麽起伏道:“此事朕會讓皇後酌情處理, 你先下去吧, 朕還有事與洛愛卿商讨。”
沈如卿聽見洛愛卿三個字,微顫的脊背忽而繃緊,片刻後起身由侯在殿外的侍女匆匆進來,将人扶走。
從始至終,沈如卿都沒和洛聞歌對視過, 兩人像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生疏到讓人心生懷疑。
“李公公,你也下去吧。”蕭毓岚擡了下手。
李公公往殿上走得腳步停住了,猶豫不決:“陛下, 您的手……”
“無礙, 朕自會處理。”蕭毓岚道。
生為帝王向來說一不二, 更不喜人忤逆,李公公深谙服侍帝王之道,蕭毓岚說會處理那必定會上藥,李公公不疑有他,行禮碎步退了出去,再将門關上,偌大殿內只餘他二人。
蕭毓岚見洛聞歌不說話,遂從龍椅下來往書架邊走:“過來。”
洛聞歌方才走到蕭毓岚身旁,手裏一沉,他低頭發現是個藍色瓷瓶,再然後視線裏多出只骨節分明修長手掌,那手掌白皙掌心嫣紅,肉眼能見到點點水泡。
洛聞歌從容接過蕭毓岚遞過來的藥勺和小瓷碗:“陛下說的自會處理,是讓我幫忙?”
“你不願意?”蕭毓岚往他面前伸得手往下降了降,大有他說不願意轉身走人的意思。
洛聞歌将瓷瓶裏的藥倒入小瓷碗,用藥勺攪勻,一手執勺,一手欲握住蕭毓岚的手,想到前幾次因親密接觸鬧出的別扭,他抿唇輕聲道:“陛下可有手絹?”
蕭毓岚不知他要那東西做什麽,随手摸出塊明黃絹子丢過去:“做什麽?”
很快蕭毓岚就知道他要做什麽,生平初次如此痛恨絹子這種東西,他盯着隔在自己和洛聞歌手指間的明黃絹子,眼睛都紅了。
“洛少卿,你這什麽意思?”蕭毓岚咬牙切齒問。
洛聞歌面不改色心不跳:“臣怕唐突陛下。”
蕭毓岚聽笑了,以洛聞歌從未見過的暧昧眼神将他從頭看到尾,最終落在他裸露在外的半截白皙脖頸,咬文爵字般低笑道:“洛少卿這話說得未免太見外,你與朕同床共枕這些時日,唐突的,難道還少嗎,嗯?”
洛聞歌聽得發慌,手輕顫,沒個輕重戳到蕭毓岚傷重之處,惹得一聲痛哼。
洛聞歌一驚,不自覺松開蕭毓岚,絹子無人托住輕飄飄落在地上,那松開的手卻被人抓住。
蕭毓岚臉上笑容依舊:“你懂朕的意思了嗎?”
洛聞歌臉頰微熱,腦海混亂片刻,鎮定回答:“陛下是讓臣別見外,別多想。”
“你懂便好。”蕭毓岚說,握緊他的手不放,心神飄蕩起來,“繼續上藥。”
洛聞歌很想說自己笨手笨腳,恐會令陛下病情加重,還是讓李公公來吧。
話沒出口,先看見蕭毓岚半斂眸專注看他的神态,很認真,也很信任。
蕭毓岚這是在努力嘗試建立信任,盡管這個過程宛如孩童學步般磕磕絆絆,總歸在嘗試。
他該積極配合,而非推拒,憑白搞人心态。
自以為讀懂蕭毓岚此舉深意的洛聞歌收起亂七八糟的想法,溫柔細致的為蕭毓岚上藥。
蕭毓岚自認識洛聞歌以來,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讓人想情不自禁攬入懷中。
時至今日,蕭毓岚對上輩子的事仍不能完全忘懷。
那是他最為愚蠢的十年,也是他感情付出最為濃烈的十年,一朝夢醒,全是他自作多情,又因此丢掉性命和江山。縱然最後明白他對洛聞歌不是愛情,而是順應當時生出求而不得的執念,也抹不去洛聞歌利用這點接連欺騙他的事實。
重活一世,許許多多事情重疊出現,讓他以為能報複洛聞歌,讓對方美夢破滅,最終凄涼半生,被迫自殺身亡。
不知洞房花燭夜哪裏出了問題,讓他和洛聞歌達成合作,釀成今日若要殺了眼前這位風華絕代的大理寺少卿,他還真下不去手的局面。
洛聞歌并不知道短暫上藥過程讓蕭毓岚自我解析,以至得出舍不得殺他的結論。
他給蕭毓岚手掌上好藥,俯身撿起地上絹子:“陛下,讓李公公送些細布進來吧。”
蕭毓岚收回手:“先說說你來找朕是為何事。”
包紮一事不做完,洛聞歌總惦記着,視線不由自主飄過蕭毓岚手掌好幾次,勉強穩住回答:“昨夜抓得黑衣人審完了。”
“說說看。”蕭毓岚走到軟榻邊坐下,受傷手掌架在炕桌上,慢悠悠翻古書。
洛聞歌拿出整理好的奏疏遞過去:“他說聞天冢之所以秘密回到長樂城設下圈套,只為見我,至于為何見我,又受誰之命,一概不知。”
“不夠。”蕭毓岚放下奏疏,語氣透着遺憾,“聞天冢跑得太快。”
洛聞歌握緊的手微動,惹得蕭毓岚偏頭看過來,洛聞歌低頭道:“陛下,若是臣擒住聞天冢,是否也如那黑衣人一樣,任我處理?”
蕭毓岚唇角含笑:“你讓臨江樓抓了他?”
這是兩人初次談話提及臨江樓。即便洛聞歌并不想讓蕭毓岚過于了解手下勢力,以免日後脫身之計被識破,但此時此刻,還是坦然承認最為妥當。
洛聞歌神色一肅:“臣只讓人試試,能不能抓住還不得知。”
“臨江樓願意出馬,就算是朕,想逃也不見得容易。”蕭毓岚道。
洛聞歌萬不敢茍同這話,樹大招風的道理,他記得清楚,溫聲辯解:“陛下将臨江樓看得太高,做不到如此。”
蕭毓岚無意與他在這方面起争執,說回他想知道的問題:“真能抓到,你想怎麽問就怎麽問。膽敢在沒朕旨意前,擅自離開管轄之地,這本就是殺頭大罪,他要說出點有用的,朕或許考慮饒他一命,如若不然,殺了吧,免得日後橫生禍端。”
有這話在,洛聞歌等于吃顆定心丸,能對聞天冢下狠手好好審。
蕭毓岚見他神色堅定下來,有點兒不甘寂寞:“朕還挺好奇你當初怎麽就和聞天冢鬧翻了,那時他是風光無限的考生之一。”
老實說洛聞歌也不知道,他沒有原主記憶,掌握一手脫節劇情和人設背景,還不帶實時更新的。
到現在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穿書,更不明白為什麽劇情會變,許多原書着墨不多的配角戲份多起來。
未解之謎太多,蕭毓岚問得只是其中之一。
洛聞歌面露尴尬:“許是立場不同。”
“朕瞧他對你情意綿綿,不惜暴露那麽多人也要布局見你,是和情有關?”蕭毓岚神态看似誠摯,眼底郁色愈演愈烈,再開口說話,語氣便沾染些味道,“洛愛卿的桃花運讓朕羨慕。”
洛聞歌尴尬更甚:“陛下誤會了。”
別的不敢确定,唯有在聞天冢身上,洛聞歌敢确定對方對他絕不是愛情,甚至可以說與情無關。
聞天冢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态,親生父母尚且能犧牲,試問這世間還有什麽情值得聞天冢珍惜?
或許只有權力。
哪怕洛聞歌不知當年實情,也能猜出一二,聞天冢與反派立場看法不同,有諸多激烈争吵,才有如今這些事。
而聞天冢迫不及待回來見他,想必也與他能號召洛閣老門生,坐擁半壁江山勢力脫不開幹系。
說到聞天冢,洛聞歌又想起另一件重要事。
“陛下,聞天冢和雲王來往密切。”
蕭毓岚內心酸味讓這話沖淡了,皺眉:“探子來報,雲王近來沒出過驿館,與心愛男寵每日厮混,當真像個纨绔王爺。”
“陛下信他是纨绔王爺?”洛聞歌問。
蕭毓岚搖頭:“假象罷了,聞天冢是沈爵得意門生,如不出意外,此次回京會由沈爵舉薦,任禮部左侍郎,他又和雲王有關系,這就耐人尋味了。”
這就和洛聞歌先前所想不謀而合,他說:“若沈爵真有和雲王勾結的意思,這做的未免太明顯。沈爵叱咤朝堂幾十年,能坐到閣老之首,絕不是仗着半點成就沾沾自喜的庸俗之人。那聞天冢此時出現在長樂城就有很大問題,抓住他也成了當務之急。”
“近來發生的事矛頭都指向沈爵,這是真鐵了心要挑起朕與他的紛争。”蕭毓岚低嘆。
“臣直覺只要能抓住聞天冢,這件事就能知道個大概。”洛聞歌說。
蕭毓岚眼中閃過絲笑意,擡眸看着他:“不瞞你說,朕也有此感覺。”
洛聞歌抿唇笑了笑。
蕭毓岚一見他笑,就想再逗逗人:“洛愛卿知道這叫什麽嗎?”
洛聞歌并不想知道,輕咳幾聲,佯裝無事發生:“陛下,徹查朝堂官員一事,臣恐怕要多花些時日了。”
有聞天冢玩的這手在,往後再想查,需得小心秘密為上,不能再動用以前手法和人脈,得重新尋找個突破口。
蕭毓岚也知此事急不來,何況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處理,放緩口吻道:“朕知道,先查聞天冢吧。”
“是。”洛聞歌應道。
朝堂之事到此算告一段落,蕭毓岚還有後宮事宜要說,他合上古書,道:“待會你讓柔伊處理下沈如卿。”
處理人總得要有個緣由,洛聞歌不确定問:“她又做了什麽?”
蕭毓岚将剛上過藥的手往他面前遞了遞:“這便是她端過來的湯燙的。”
洛聞歌哭笑不得:“陛下若真讓臣用被沈貴妃的湯燙傷罰人,恐怕難以服衆。”
“你想知道來龍去脈?”蕭毓岚問。
洛聞歌後退行禮:“臣需要知道,方才能确定如何罰沈貴妃。”
蕭毓岚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撐住臉頰看他:“洛少卿,後宮之主罰人不見得都要個名正言順。”
洛聞歌并不擅長此道,聽蕭毓岚頗有經驗的模樣,不由得虛心求教:“還請陛下賜教。”
蕭毓岚臉上湧上笑意,對他招招手。
洛聞歌将信将疑上前幾步,俯身湊過去。
蕭毓岚望着絲毫沒意識被逗弄的洛聞歌,很想将人攬進懷裏,手把手教。
不久前摟過洛聞歌的腰,可惜那時情勢險峻,沒能細品。
洛聞歌沒等到話,疑惑擡眸瞧見蕭毓岚迷之神态,他幡然驚醒,不動聲色要離開。
“不聽了?”蕭毓岚抓住他手腕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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