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案上一盞銅燈,關玉坐在案前,已寫廢好幾張紙。他斟酌着,到底要怎樣寫,才能順利讓父親同意自己去江湖上闖蕩?正不知如何下筆之際,只聽啪的一聲輕響,案上的銅燈滅了。

關玉感到奇怪,并沒有風啊?不過他也沒有多些想,剛要重新點燈,一起身,忽見窗外閃進一個人影,他下意識地叫了一聲:“誰!”

那人影不言不語,只向着關玉逼近,眼看還有兩步,霍然再聽得哐當一聲,大門忽開!那人影腳步一頓,顯然也是吃了一驚,轉首看向大門方向,黑暗中什麽都模模糊糊,一雙腿影直踢了過來。

雙腿帶起空中的風襲來,人影側身一避,那腿影竟比他更快,瞬間變換招數,再度向他踢去。避無可避,他只能招架,當即雙掌發出,腿影主人卻一個轉身,竟不再與他糾纏,穩穩落到了關玉的面前。人影大為震驚,對方的速度之快,腿法變化之奇,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腿影主人護在關玉身前,懶洋洋的語調響起,道:“這種功夫,你還要和我打嗎?”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不待人影細想,陡然,房間門口一點微光亮起!

唯一的光,在無情的手上。

無情推動輪椅進了門,借着他手上那一點光,可以清楚地看到,此刻除卻自己以外,房間裏三個人:追命、關玉、一個大約三十歲上下的男子。

那男子瞧見追命,臉色為之一變,再下意識地轉頭一望,只見白衣人端坐木輪椅,一雙目宛如初春尚未解凍的冰湖,他頓覺心頭一冷。

白衣人輕輕一揮手,一道光直射過來!

無情手上的光!

那男子大吼一聲:“誤會!”可已阻止不了白衣人揮手的動作,他只得轉身欲避,那道光速度越過風,已到眼前!

嗖一聲,“光”擦着那男子的鼻梁飛過,徑直撞上銅燈!

銅燈一亮,滿室亮堂堂。

光明再一次代替了黑暗。

男子摸着自己的鼻梁,松了口氣。而追命早看清了那男子的模樣,這會兒眯起眼睛,才道了一聲:“邢總管?”

那男子不慌不忙,先對追命拱手道:“崔三爺。”再一看無情,恭敬道,“這位想必是成大捕頭?好明器!幸好剛才不是打在我身上,不然……”他笑了笑,不再言,最後才轉向關玉,行禮道,“少爺。”

無情瞧瞧男子,再瞧瞧追命,終于輕輕一笑,仿若春冰消融,道:“言重了。我的暗器,只殺惡人。”他說着過獎,口氣卻沒半分謙虛的味道,後一句話的話中之意更是明明白白亮了出來,你最好不要是個惡人。

那男子嘿聲一笑,也不在意,只道:“少爺,不替我解釋解釋嗎?”

關玉一直在拍自己的胸口,跳到嗓子眼的心算是落下去了,聞言道:“邢大哥,怎麽是你?吓死我了。兩位大哥,邢大哥是我家裏人,不是壞人。崔大哥你也認識邢大哥的。”一邊說着,他一邊搬了個椅子,道,“邢大哥你累罷,快坐。暫時先不要說話,因為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男子的嘴唇動了動,道:“不用了。”

關玉已把目光轉向無情,道:“這位大哥你好,怎麽稱呼?”

無情看了一眼追命。

追命知道自己不能再看熱鬧了,他即刻介紹了衆人的身份:原來那名男子姓邢,單名一個疇字,乃是永州關家的大總管。

邢疇對着追命歉然一笑,道:“實在抱歉,方才不知是追命三爺,起了誤會,有所得罪,萬望見諒。”

追命擺擺手,無所謂地笑道:“客氣了。要說得罪,剛才,好像是我得罪了邢總管罷?”

邢疇的笑容僵在臉上,适才的幾招打鬥,确是追命占了上風。

追命大笑道:“開個玩笑,邢總管不要介意。你怎麽來這兒了?”

邢疇的視線移向關玉。

關玉見狀,趕緊搶在前頭開口,看着無情,喜悅叫道:“你就是無情大哥啊!我常常聽崔大哥說起你,他說你好厲害的!我想見你已經很久了!”

無情怔了一下,随即道:“不敢當。”暗裏又盯了追命一眼。

追命低頭咳嗽了一聲。

關玉看不見無情和追命之間的暗潮洶湧,只顧着興奮道:“無情大哥,你剛才手裏那個可以發光的東西什麽啊?好漂亮的!”

無情答道:“電光火石。”

關玉亮着眼睛道:“名字也好聽!可以給我看一下嗎?”

追命及時轉開話題道:“邢總管,你還沒說,你來這兒做什麽呢?”

邢疇眼睛看着關玉,張口回答追命的問題道:“三爺說我來這兒做什麽?”

關玉拖長了聲音,道:“邢大哥……”

邢疇只道:“少爺,老爺病了。”

關玉立時慌了,道:“啊?你說什麽?我爹他怎麽了?”

邢疇道:“老爺病了,想見你一面。”

關玉急切道:“嚴重嗎?我跟你回去,我們現在就走。”一面說,一面拿起了随身的包袱,并跟追命和無情致歉告辭。

天早暗了下來,關玉和邢疇遂這般匆匆下了樓。不過片刻,寅字房裏,只剩下無情和追命兩個人。這樣一場變故,無情和追命對視一眼,不由一笑。

回自己房間的路上,無情忽然道:“我想,恐怕關敬不是真病罷?”

追命笑道:“我走的時候,他還生龍活虎着呢。”想了一想又續道,“關玉這孩子雖然有些……唔,不過人倒挺好的,他跟我結交也是因為我抓到了殺他家婢女的兇手,所以一直對我很感激。”

交談間,兩人再次回了子字房。

追命重新給無情倒了一杯熱茶,道:“好了大師兄,你繼續說罷。”

無情微微一怔,道:“說什麽?”

追命道:“你剛才沒說完的話,你怎麽知道我路上又遇到事了?”

無情笑道:“這個——”目光忽然一動,“你猜?”

追命笑了出來,道:“大師兄你這是在難為我啊?”

無情端起了剛剛追命倒的那杯茶,可能是有些燙,他并沒有喝,只看着杯中的茶葉又放下,嘴角微微地幾乎讓人無法察覺地揚了揚,道:“你能猜出來。”

追命只好一邊喝着酒,一邊似是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道:“永州離兒很近,你是覺得我不可能三天才到這裏?”

無情道:“答對一半。”

追命道:“那還有一半呢?”

無情道:“你說你是今天才發現關玉跟着你的。可是,憑你的功夫,若他一開始就跟着你,你斷斷不可能到今天才察覺。所以,你必是路上有事耽擱了,之後他才追上你。”解釋完,又問,“是什麽事?”

追命大笑道:“一點不差!不過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在路上碰到一夥山匪,所以耽擱了一天處理完這事才繼續趕路。”說完停了一下,才道,“我的事都說完了,大師兄該說說你的事了罷?”

無情問道:“我有什麽事?”

追命道:“你怎麽會在這兒?二師兄和四師弟呢?這麽久沒見,你們怎麽樣?”

茶已經不那麽燙了,但還是溫的,無情捧着茶杯道:“跟你一樣,我在徐縣辦案,辦完了之後也準備直接去小雷門,今兒正好走到這裏。二師弟和四師弟在京還有事要忙,我和他們約好了在卷哥和二娘那裏見。”

追命道:“不止你一個人罷?你的四個寶貝徒弟呢?剛才那麽大動靜,其他人聽不到,他們四個應該不會聽不到。”

說到這四個孩子,無情的眼裏露出笑意,道:“還在外面玩兒呢。我在,他們也玩得不痛快,就先自己一個人回客棧了。”

追命笑道:“這樣也好,他們要在,肯定又是叽叽喳喳——”話只到一半,沒再說了。

因為,他們都聽到了房門外的一陣談話聲和腳步聲。

太過于熟悉的聲音,一聽即知是誰。然而,當敲門聲響起時,無情對着追命一眨眼,卻還是問了一句:“誰?”

門外人應道:“公子,是我們。您休息了嗎?”

追命苦笑道:“我去罷。”

不得不站起身,追命認命地去開了門。門外四個小孩見門開了,正想步進屋,然而一望眼前的人,全都傻了,睜着大眼睛,而眼神裏明明白白透露着興奮,又是驚訝又是喜悅地叫道:“三爺!”

追命笑道:“怎麽都這個表情?看到我很奇怪?”

何梵道:“沒想到三爺會這裏。”

葉告道:“不過看到三爺很開心的!”

追命挨個拍了拍他們的腦袋,道:“也不知道誰教你們的,嘴巴真是越來越甜了。”

陳日月道:“還能是誰教我們的?”

白可兒道:“當然是三爺您教我們的啦!”

無情看着他們笑鬧,眼中有悅然之意,這時才慢慢喝起了那杯茶。但三劍一刀僮卻很快斂去了笑容,語音一正道:“公子,三爺。”

無情嗯了一聲,他知道他們是有事要說。

四僮互相看了看,何梵率先說道:“我們在街上的時候聽說有個地方起了大火。”

無情瞬間皺起了眉頭,道:“有傷亡嗎?”

陳日月道:“有,而且好像不少。我們到那兒的時候火已經救下來了,官府封鎖了那兒,具體情況我們也不清楚。”

葉告道:“公子,我們到了那兒之後,我覺得那地方有些不對。”

無情等他們繼續說下去,可是葉告說完這句話便住了口。只好由追命問道:“什麽不對?”

葉告道:“我、我也說不清。”

無情道:“沒關系,你再慢慢想一想。”

葉告有些歉意地搖首道:“公子,我……”

無情轉而問其他三僮,道:“你們呢?”

三僮表情顯然茫然,啊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地一起搖了搖頭,道:“我們……我們也不知道。”

于是無情不再問這個問題,一轉話鋒,道:“那着火的地方是哪裏?”

這次四個孩子回答得很快:“萬通錢莊。”

追命和無情迅速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裏的疑慮。

一片廢墟,瓦礫成堆,無情與追命嘆了一口氣。

火災現場,兩人亦見過不少,因此一眼遂明了:燒成這樣的現場是不可能再有幸存者了。這是揚河鎮的萬通錢莊,而萬通錢莊不止一家,這一帶基本所有州府都有萬通錢莊的存在,它們的大老板自然是一個人,永州關家的家主關敬。

這場事故出得真是巧,這是無情和追命的第一想法,而追命到了事發地的第一句話則是:“這味道不對。”

無情接道:“是桂花的味道。”

葉告聞言心頭一動,霍然開口道:“啊,沒錯!我當時就是聞到這味道所以才覺得不對。”

陳日月斜着眼睛盯了一下葉告,道:“剛才公子問你,死活想不出來,這會兒公子和三爺已經發現了,你倒什麽都知道了。”

陳日月本覺不好意思,被葉告這麽一說,即刻冷哼道:“剛才公子問你們,你們不也什麽都不知道。”

這話可又把何梵和白可兒給惹着了。

無情并不理會他們的吵鬧,只道:“可是這個季節并沒有桂花。”

春日萬花盛放,獨獨開不了桂花。

無情語罷,許久都等不到追命的回話,轉過頭一看,卻見追命在沉思着什麽。他便不再發聲,沒有打擾,只是等着,讓追命好好想下去。

片刻,追命終于道:“大師兄。”

無情這時才道:“你在想什麽?”

追命望着廢墟的方向,時辰越來越晚,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少,他道:“我想進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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