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熙熙攘攘的大街,叫賣吆喝聲不斷。四個漂亮的青衣童子擡着一頂轎子,轎子旁邊跟着一個身帶無鞘長劍的英挺青年,這樣的場景讓來來往往的行人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才從府衙辦完事出來的無情和冷血在回客棧的路上。這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格外安靜,就只有三劍一刀僮偶爾說上幾句話。正走到最熱鬧的大街上,四僮都還是小孩子心性,時不時把目光投向一旁叫賣的各種小玩意上,不過無情沒叫他們停下,他們便仍然繼續擡着轎子走着。恰而這時,無情忽然掀開轎簾,叫了聲停。

轎子穩穩落地,冷血立即向着轎子走了幾步,微微弓下身體低了低頭,問道:“大師兄,有事?”

無情道:“前面有家藥鋪,我昨天看了三師弟的脈,開了副藥。”他說了幾味藥材的名字,又道,“你幫忙去買一下。”

冷血聽了一遍便已記在了心裏,答應道:“好。”然後向着藥鋪的方向走去。

那家藥鋪看得出來很小,無情的轎子不便進去,他遂在街上等着冷血。目光随意朝着四周看了看,一個擺着各種琴簫的攤位就映入無情的眼簾。無情不由地便自己按着機關滑動轎子下的輪子往那個攤位走去,拿起了其中一把胡琴。

攤主見狀既贊道:“客人好眼光,這把胡琴可是我家最貴重的東西,要不是我最近缺銀子用,我怎麽舍得賣它?”

無情調了一下弦,試了試音,他對音律精通,當然看得出這的确是把難得的好琴,遂問道:“多少銀子?”

攤主說了個數,是個大數。無情心忖:跟這把胡琴的價值比起來倒也不算貴。于是從身上摸出錢袋來,可把銀子全拿出來一看,竟還差了一些。

諸葛先生在金錢這方面讓他們四師兄弟從來都是十分充裕的,再加上薪俸,無情存着的銀子也并不少,只不過平時自然不會全部都帶着身上。正思慮之際,冷血已從藥鋪裏走出來。

無情用商量的語氣道:“四師弟,你身上有銀子嗎?”

冷血看了看無情手中拿着的胡琴,再看了看攤主,當即會意,一邊問道:“要多少?”一邊拿出自己的錢袋全遞給了無情。

無情笑道:“用不了多少。”他只取了些許,和自己的銀子合在一起交給了攤主,然後将剩下的還給了冷血,并道,“等我回家了再還你。”

冷血連連搖頭道:“不用了,就這麽一點錢,算是我送大師兄的。”

三劍一刀僮又重新擡起了轎子走着,無情坐在轎內與轎外的冷血交談:“可我送別人的東西,用你的錢算怎麽回事?”

冷血聞言好奇了起來道:“不是大師兄你自己用嗎?那是送誰的?”

無情低下頭,看着琴身,指腹輕撫胡弦,只道:“回家我還你銀子罷。”

明顯是不想告訴自己的意思,冷血也沒再追問,嗯了一聲。

回到客棧後,冷血去煎藥,無情一個人回了房間。

關上了門,無情将胡琴放好。那把胡琴,無情是準備送給追命的,他看到那把胡琴的第一眼就想送給他。非是有什麽不可說,師兄弟之間互送禮本是很平常的事。可是手指輕觸琴弦的那一刻,在冰洞裏的記憶和昨夜那一幕又紛湧而來。

無情是個聰明人,自己現在這樣的情緒代表了什麽他不是不知曉,只是不敢想下去。

在窗邊坐了一會兒,日已正午,或許是陽光太舒服,又或許是真的太疲倦,無情眯着眼睛漸漸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太陽照常得熱烈。一個人影坐在無情的面前,正看着無情,

無情眨了眨眼,再揉了揉眼,道:“三師弟?”

像是有日光映照到追命的眼睛裏,耀眼而明亮,他凝視着無情,笑道:“是我,大師兄你醒了。”

這句話本來不該自己來說嗎?可是連這會兒都是他守着自己醒過來,無情心裏忽覺一陣煩躁。但當明白自己是在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事煩躁時,無情不由搖了搖頭,自嘲般地笑出了聲。

這一下追命卻莫名其妙了起來,道:“大師兄你笑什麽?”

無情極認真地道:“你醒了,我很高興。”

追命笑道:“看來你沒怪我?那就好。”

無情道:“誰說沒怪你?”

追命的臉立即苦了下去,而少時又展開了一個笑容,道:“你要怪我就怪我罷,只要你沒事就好。”

無情把頭偏過去,岔開話題道:“二師弟和四師弟呢?”

追命回答道:“二師兄去做飯了,他說好不容易我們四個都在一起,他準備給我們露上一手。老四去幫忙,我就留在這兒,想看看你。”

無情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一會兒問道:“你沒事了罷?”

追命欲言,又閉上了嘴,想了半晌道:“我要是把自己說得可憐一些,你是不是就不怪我了?”

無情道:“不會。”

追命苦笑了笑道:“那我沒事了。”拿過手邊的瓷盞,一看盞中卻沒水了。

無情就坐在案邊,拿起案上的水壺替他倒了一杯水,道:“我是說,我沒有怪過你。”

追命單手握着無情遞給他的水,道:“我知道。”一口飲下,又笑道,“不過我出點事受點傷的感覺也不錯,真難得見大師兄你這麽照顧我。”

無情的目光沉下去,掃過追命的臉,不語。

追命摸摸下巴,道:“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見無情不答,走到無情身邊,賠罪道,“好好好,算我錯了,下次不說了。”

他說着話,看着無情蒼白的手,心念一動,伸手握了上去,仍舊很涼,但溫度是正常的。正感安慰之際,手猛然地被掙開。

追命幹咳了一聲,讪讪然把雙手背到身後。他清楚無情不喜歡外人觸碰他的身體,但一來他想看無情現在身子可還好,二來他自覺自己并不算是外人,三來冰洞裏抱都抱過了,膽子遂大了起來,所謂得寸進尺不過如此,可無情的反應讓他有些始料不及。

無情也不曾想到自己會有這個反應,他是不喜歡外人觸碰他的身體,可他從未把追命當過外人。剛剛的那一剎那兒,追命握住他的手,他感覺像自己的心被握住了一樣,很癢很癢。下意識地掙開,卻又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他想去握追命的手。

無情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到了這種地步,他若還不明白自己此時此刻的心,那他便真的是個傻子了。

尴尬的氣氛彌漫在他們之間,門被推開。

追命轉身,像看到救星一樣迎了上去,道:“二師兄,四師弟。”

四個人互相打了招呼,三劍一刀僮端着飯菜在一旁埋怨道:“三爺您看不到我們嗎?明明是我們端着飯菜,好辛苦的。”

追命笑着拿過他們手上的飯菜放上了案,笑道:“真是辛苦了。”

八個人圍着長案坐了下來,鐵手道:“借客棧的廚房做了些菜,你們嘗嘗。”

追命拿起筷子道:“有時間沒嘗二師兄你做的東西了。”往案上看了一圈,眼尖一下便看到了一個酒壇。他放下筷子又抱起酒壇,朗聲笑道:“二師兄,謝了。”

鐵手笑道:“猜出來你肯定好些天沒喝了。”

冷血在這時忽道:“三師兄。”

追命應道:“嗯?”

冷血将一碗黑色的湯水放到追命的面前,說道:“才煎好的藥,三師兄你先把這個喝了罷。”

追命已拍開酒壇泥封,他深吸了一口有酒香的空氣,道:“我這不都好了嗎?誰給你說的我還要喝藥?”

冷血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是大師兄給你開的藥方啊。”

追命喝酒的動作停止了,轉頭看了眼無情,見他正好暇以整地看着自己,追命無奈端起了藥碗。倒不是怕苦,追命和無情一樣喝藥喝成了習慣,小時候什麽稀 奇古怪的玩意都被溫約紅灌過。只是酒香四溢,心有旁骛,沒奈何他還是先飲下這一碗藥,無情滿意了。然後,追命把酒壇的酒灌進葫蘆裏,盡情地喝了幾大口。

吃飯的時候,三劍一刀僮不住地含糊不清地說着好吃,鐵手不相信地搖頭笑了笑道:“認真吃飯,小心點別噎着,不用這樣講我好話。”

三劍一刀僮把菜都吞下肚,齊聲道:“二爺我們說的是真話啊。”

冷血也停下筷子,擡起頭來認真道:“二師兄,我也覺得你做的真的很好啊。”

鐵手替冷血夾了一些菜,道:“你也不用這樣誇你二師兄。”

追命再次喝完一口酒,放下葫蘆後忽然道:“是真的,我作證。”

無情聽着他們的談話,驀地笑了,道:“我也作證。”

他們說的都是實話,畢竟沒有比鐵手更熟悉他那三個師兄弟和四個師侄的口味的了,何況鐵手的手藝是的确很好很好。

追命吃了幾口菜,問道:“二師兄、四師弟,這次你們趕來,沒耽擱你們什麽事罷?”

鐵手笑道:“沒什麽事,我和四師弟本來就閑着在去小雷門的路上。”

追命恍然大悟道:“小雷門?雷堂主和唐姑娘的喜酒麽?我竟然把這事都得忘了,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鐵手算了算日子,道:“如果你和大師兄身體沒問題的話,明天趕路還趕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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