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風急嘯,馬嘶鳴。

手中缰繩同時一勒,電馳光閃間兩匹駿馬停于許府門前。冷血翻身下馬,觸動傷口,略感一疼。那邊廂鐵手早扶持着老人一同下了馬,瞧見冷血緊緊打結的眉頭,知他吃痛,關懷之情溢于顏色。但鐵手曉冷血性子,并不發一言,冷血卻在這時轉過頭來,喚了一聲二師兄。

冷血先前不明鐵手要趕回許家的因由,一路上都在思考,這時道:“二師兄,你是否猜測他們目的在于許家的書畫?萬青山之所以要到萬家來,是為這個?”

鐵手與他踏進門檻,一邊回答道:“可是四師弟你還記得搜府後,萬青山的神色嗎?”

冷血道:“他很驚訝,說明事情不在他的預料之內——”說着換了個思路想了一想,“是流星會撇開了他!”

這般想法正與鐵手不謀而合,鐵手還不及說話,忽見許以行從前方小跑而來,還未跑到他倆面前,已喜悅道:“冷捕頭、鐵捕頭,你們回來了。”旋即站定,瞬間臉色大變,“冷捕頭你身上……怎麽這麽多血啊?”

冷血的心思在案子和衆人安全上,只道:“無礙。我們走後,許府可有發生情況?”

許以行還是擔心,卻也有些怕血,一雙眼睛不知道該看向哪裏,搖了搖頭。

鐵手忽道:“許公子,能否請你幫個忙?”

他所說乃是安頓那名老人的事,許以行自然應允,派遣下人領着老人去了客房休息。

再之後,許以行欲安排房間讓鐵手和冷血療傷,話未出口,只見鐵手肅容道:“請帶我們到令尊書房。”

同去的還有許懷仁和萬青山等一衆人,鐵手和冷血叫上了他們。書房的門大開着的,鎖被利器撬開,許懷仁大吃了一驚,奮力奔去,不慎摔了一跤,他顧不得形象,連忙爬起再跑。

書房有書有筆有墨,什麽都有,可就是一幅字畫也不見,但這間書房原本就是許懷仁用來收藏字畫的所在。許懷仁見狀頭一昏,頓生暈厥之感。

恍惚中有人相扶,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我知道盜畫的人是誰。”許懷仁定睛一看,正對上鐵手堅毅的目光,“我們會替你找回。”

鐵手剛說完,另一邊冷血揚聲開口了:“你還要說是許懷仁指使你的嗎?”

他是在對沙時說話。沙時臉色發青,只是不答腔。

冷血沉聲道:“好,你不說。”對着一個下人招了招手,“你帶他去剛才那位老丈的房間。”沙時心中七上八下,實不知冷血要讓人将自己帶往何處。冷血走近了他,壓低聲音道,“去看看你父親罷。”

沙時霎時忍不住尖叫了出來,道:“你……你說什麽!”

冷血這時候的語音變得誠摯,道:“他還不知道你的事情,你最好也不要跟他說。去罷。”

沙時的眼睛仍舊睜得大大的,腳步遲疑。

就在他跟着身邊人欲走的那一剎,鐵手忽然走到他身邊,亦是低聲道:“沙兄孝心讓人敬佩,所以我把沙兄當朋友,也想跟你說一些話。人生世間,行事但求光明磊落無愧于心,不管是為了什麽,違背自己良心的事不能做。我想這也定是令尊對你的期許,不然你也不會瞞着他,不是嗎?我是把沙兄當朋友才跟你說這些,萬望沙兄仔細想想。你如果因此進了牢獄,讓令尊于心何安呢?”

沙時怔了怔,只覺心中情緒如翻江倒海一般。他從鐵手話裏聽出了對方已知道了一切,但他震驚于對方後面說的話。一個捕快,會跟他這種人,這樣真誠地說這些話,這讓他真的開始仔細思考起了鐵手的話。

暮雲四合,流金滿天,太陽已落到了半山腰。鐵手望着沙時的背影,天地皆霞光。

半晌,他終于回過身來,看向萬青山,道:“萬先生現在,沒有話要說嗎?”

萬青山不敢直視鐵手的眼睛,道:“要我說什麽?”

鐵手道:“沙時的父親,你不認識嗎?”

萬青山支支吾吾道:“我怎麽可能認識。”

冷血冷峻道:“沙時前些天曾給過他父親一大錠銀子,那錠銀子其實是你的。”

萬青山驚道:“冷捕頭你……你什麽意思?我都不認識他,給他銀子做什麽?”

鐵手不急不慢地說道:“給他銀子,當然是為了讓他誣陷許懷仁。沙時老父病卧在床,急需銀子請人醫治,你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才會讓他死心塌地供你驅使。”說到這兒,他重重地嘆了口氣,繼續道,“你很愛書畫,許懷仁也不例外。書畫用來怡情當然是好,可是你卻不該因此入了魔。你觊觎許懷仁之收藏而不可得,正好知道了流星會的存在。流星會拿錢替人辦事,你便給了流星會錢,也給了他們鑰匙——密室和後院的鑰匙也只有你和你府上管家有。你讓流星會将你的書畫悄悄放到許府,然後再讓沙時誣陷許懷仁,這樣一來你就有理由來這裏了。”

冷血接着道:“你故意在路上停留,也是為了給流星會争取時間。”

鐵手亦接道:“按你的設想,在許府搜出書畫後,許懷仁入了大牢,他家東西你自然都可以想辦法據為己有了。可是你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竟然根本沒有搜出來。”

冷血補充道:“你之所以沒有直接讓流星會盜許家的畫,是因為你不知道許家的書畫藏在何處。”

鐵手道:“所以我們走後,流星會找上你問了許府書房的位置。”他笑了笑,“雖然我們讓胡川照看着這裏的人,但你是受害人,他自不會看守着你。最後流星會告訴你,他們會直接盜了許家的書畫,再全部交給你。”

冷血道:“所以我們回來後,許府的書畫遂不知去向。”

兩人一句接着一句,說得太快,在場的人竟一時間都來不及反應,直到他們說完,才慢慢回過味來。

許懷仁瞬間氣結,話哽在喉頭吐不出來,只是瞪着眼睛道:“好啊!萬青山你……你……”

萬青山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他是怎麽也想不到,鐵手和冷血只靠推理便能說得分毫不差。

鐵手笑道:“不知我們說得可對?可能細節上有些出入,還望萬先生指正。”

萬青山咬了咬牙,道:“你們這麽說有什麽證據!”

冷血冷笑道:“你在我們面前說證據,你覺得我們會被吓到嗎?”

萬青山到底不是窮兇極惡之慣犯,聽得冷血這樣一說,大腿當下便軟了。忽而此時,急促的腳步聲驟然傳來。

沙時不知何時從門外跑了進來,到了鐵手和冷血面前,雙腿一屈遂跪下地,不住地磕頭:“鐵捕頭!冷捕頭!兩人大人,多謝您們,多謝您們,還治好了我父親的病。大恩大德,小人只有下輩子當牛做馬來報答您們。都是小人的錯,我說我說,我都跟您們什麽都說。”

鐵手忙忙扶他起身,道:“你快起來!舉手之勞,不必言謝,令尊身體康健便好。只是,我剛才說過的話,希望沙兄今後都能記得。”

沙時哽咽,這才一五一十地把萬青山找上自己的事說了出來。

萬青山渾身無力,靠在一旁柱子邊兒上。

鐵手道:“你現在還不肯說一句話,是因為你還期望着流星會為你盜的畫,是不是?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到現在流星會還不來找你呢?”

萬青山果然擡起頭。

冷血冷冷地笑了一聲:“流星會只為錢,你無論給他多少酬勞,又怎抵得上那些書畫的價值。”

萬青山瞠目結舌,徹底癱坐在地。

一切真相大白。

萬青山被暫時收押,待回到歸德鎮衙門之後再行處置。沙時其情可訴,又在最後戴罪立功,許懷仁憐他一片孝心,竟不追究,仍留他在許府打雜,沙時自是感恩戴德。

太陽完全地落下了下去,天色變得暗沉。

衆人走出了書房,許以行忽道:“冷捕頭,你身上的傷……要不要我給你請個大夫?”

鐵手笑道:“多謝關心,勞煩給我們安排個房間就好了。”他又看向冷血道,“老四,你先去房間換件衣服,我和胡捕頭去處置萬青山,待會兒再來找你。”

鐵手一直關心着冷血的傷,但知道正事未完,他是不會輕易休息的。這會兒既然案子真相已明,再叫他去安歇,他應不會拒絕。

冷血點了點頭。

冷血被人領去了客房,獨自一人進了屋子。

再無他人的時候,他這才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慢慢脫掉自己的上衣。傷口的血已經和布料粘連在了一起,使勁一拉扯,有些疼。可是這點疼對他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麽。血已凝固,他走到案邊銅鏡前,透過鏡子看自己身上的血。

敲門的聲音忽然響起。

二師兄?冷血心裏暗自想着,叫了一聲:“請進。”

回過頭來時,門也同時開了,進來的卻是兩名女子。兩名很美的女子,一名女子手裏端着一盆水,另一名女子手裏拿着純白的毛巾。

冷血只覺心一跳,右手飛速地把脫下的衣服拿起,又披到了身上,道:“兩位姑娘,你們……”

那兩名女子福了一福,嫣然道:“冷捕頭萬安,我們是老爺吩咐來服侍冷捕頭的。”

冷血道:“多謝,你們出去罷。”

他說謝字時的語氣很真誠,語調卻很生硬。

那兩名女子不解,互望一眼,走上前道:“可我們還沒有服侍冷捕頭啊?老爺說冷捕頭受了傷,讓我們來照顧。”

冷血後退了兩步,道:“不用麻煩,我一個人可以的。”

那兩名女子還沒被人這樣對待過,眼睛裏似浸了水,咬着下唇道:“可是我們若不服侍冷捕頭,我們會被老爺罵的啊。”

被兩雙美目如此看着,冷血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有些心慌地朝門外望了一眼,陡然歡喜道:“二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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