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因為豎琴昂貴,安鹿申請了單獨的練習室。

說是練習室,其實就是一間空房間,裏面除了彈奏用的凳子,甚至沒有第二把凳子。

好在裏面有空調。

安鹿脫了外套,穿着那身漂亮的紅裙子坐在豎琴旁邊。

程熠走向唯一的那扇小窗子,把窗簾拉上了,然後望向那個在樂器旁顯得更加嬌小玲珑的姑娘。

金色的琴,紅色的小人兒,越發襯得她美麗不可方物。雖然沒有化妝,卻依舊是眉眼如畫,一颦一笑都牽動人心。

随着那雙纖纖玉手的撥動,房間裏響起清澄的樂音,似泉水叮咚,幹淨而溫柔。

程熠這是第一次聽見豎琴的聲音,也是第一次看人彈奏,那女孩就像一只會魔法的小精靈,分明是一雙靈動的手指撥弄着琴弦,他卻恍然看見那個紅衣翩翩的女孩在眼前起舞。那窈窕的身段,勾起一個男人心底最原始的觸動。

不久之前在菡萏池邊,他說:“我來當你的觀衆,可以嗎?”

安鹿幾乎沒有經過思考就答應。

此刻她卻覺得,這一位觀衆的分量,可抵得過千軍萬馬了。

在他一個人面前演奏,不見得比在舞臺上輕松。

一曲完畢,安鹿深深地吸了口氣,還像彩排的時候那樣,朝着觀衆的方向優雅地鞠了個躬。

程熠看着她擡起頭,笑得有些拘謹卻十分甜美,那對淺淺的梨渦,仿佛便是長在他心上的褶皺。

他一時間沒有反應。

安鹿不是第一次看見他在自己面前發呆了,輕輕地跑到他面前,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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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目光一頓,落在她笑盈盈的臉上。

“怎麽,是曲子太好聽,還是我太漂亮啦?”安鹿玩笑道。

程熠表情淡淡地說:“在想事情。”

小姑娘臉上的神采頓時暗淡了些:“哦。”

原來他都沒有好好當觀衆。

其實他的确是在想事情。

在想前陣子那麽敷衍地對她,對待兩人之間的關系,是不是錯了。

答應她分手,是不是太草率了。

也許應該好好的,用心的,再試一試?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分手已經成為事實,他此刻心裏有些亂。

女孩眸子裏的光太過耀眼,讓他忽地回了神,下意識地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頂,“很好聽。”

安鹿眨了下眼睛,“真的嗎?”

“真的。”他笑了笑,“我從不說謊。”

“……我也覺得。”安鹿小聲嘀咕道。

程熠恍惚了下。

不知道她究竟指的是什麽,卻懶得去深究了。

似乎不管怎麽想,都是件令人愉悅的事情。

兩人走到活動中心的門口。

不過半個多小時的工夫,外面的大雪已經紛紛揚揚。

雪飄進屋檐,有幾片鵝毛般的貼在安鹿的臉上,冰涼徹骨,卻惹得她發出輕輕的笑聲。

安鹿伸出手去接外面的雪,張着嘴巴揚起頭,眉眼彎彎的像個小孩子。

“你怎麽像沒見過雪似的?”旁邊的男人很淡定。

安鹿搓了搓冰涼的手,又伸出去接小雪花,煞有介事道:“每年的雪都是新的呀,當然沒見過。”

她笑嘻嘻地看着掌心裏慢慢融去的那片,用手指戳了戳,“新,朋,友。”

程熠跟着她笑了。

“這雪看樣子不會停了。”他十分不忍地提醒她。

安鹿望着密密麻麻的雪幕,眼皮顫了顫。

這裏離宿舍不遠,但也不近,平時步行幾分鐘,下雪的話,估計更久點。

“應該會越下越大吧。”她茫然地眨了眨眼,“那得快點回去了。”

程熠點了下頭,“嗯,走吧。”

“衣服給你,我跑回去就好了。”她說着把外套脫下來,“你回家記得沖個熱水澡,煮點姜湯喝,不要生病噢。”

“跑回去?”他接過衣服,目光在她的細跟靴子和外面積了雪的地面上掃了一圈,回到她白皙的臉龐,唇角勾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那是你該擔心我生病,還是我該怕你摔了?”

“不會摔的,這鞋跟一點也不高。”安鹿信心滿滿。

程熠不置可否,卻是把手裏的外套蓋在她頭頂上,然後轉過身,蹲在她面前。

“上來吧。”他嗓音淺淺地說。

小心肝猛地一顫,安鹿一時間愣住了。

直到那人回頭,挾着不易察覺的溫柔:“怎麽了?”

“……沒。”她搖搖頭。

“那就快點。”程熠望着她,“再多磨蹭一秒,我生病了怪你。”

“……”

安鹿小心翼翼地趴上他的背,生怕自己會顯得很重,身體有點僵硬,還提着一口氣不敢松。

他用胳膊擡起她兩條纖細的腿,跨下臺階,走入雪幕裏。

“衣服往前一點。”

安鹿緊張兮兮的,聽見他的聲音,“給我也遮一遮。”

“……哦。”

她乖乖地把外套往前抻,擋住他的頭。

有了外套的遮擋,兩人仿佛置身于一個密閉狹窄的空間裏,她聞到他頭發的香味,是一種類似于海洋的氣息,氣味淺淡,卻令人無法忽視。

“除了我爸爸,還沒有別的人背過我。”安鹿突然開口,“我哥哥也沒背過我。”

“你哥哥?”

“就餘兆楠。”安鹿解釋道,說起那人還有些怨氣和鄙夷,“他也不算什麽哥哥,就比我大幾歲而已。”

程熠笑了笑。

“很想要個哥哥?”

安鹿垂了垂眸,捏緊外套的邊邊,嗓音有點不甘:“……也沒有。”

“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他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安鹿心底一震,沒法接話。

“其實這麽多年,在我心裏,他們并沒有離開我很遠。”程熠緩緩地說,“我走着我父親走過的路,就好像他還在我身邊一樣。”

“我只能辜負你媽媽的好意。因為我不想,也不需要被任何人庇護。”

“就因為這個麽?”安鹿抿了抿唇,“那你不早說,又沒什麽難以啓齒的。我可以理解。”

不管是聯姻,還是媽媽認他當幹兒子,都是出于故人情誼,想多多照顧他罷了。

男人嘛,有自尊心要面子很正常,尤其是像他這種,單憑自己就很優秀的男人。

路上有積雪,他步子走的很慢,似乎還停了停,她也感覺不到。

片刻後,程熠開口:“也不全是吧。”

安鹿好奇地睜了睜眼:“那還有什麽?”

“不能說了。”程熠淡淡地拒絕回答。

“為什麽?”安鹿好奇地把腦袋往前探去,卻感覺有些暧昧,連忙縮了回來。

“小朋友。”他回了回頭,“說了不能說,你還要問?”

“我不是小朋友,我成年了。”安鹿鼓起腮幫子,瞪他後腦勺,“你也就比我大五歲。”

“嗯。”他笑着點了一下頭。

不是小朋友了,是足以讓男人心動的女孩了。

“如果你實在想的話,就叫哥哥吧。”

安鹿以為她聽錯了,愣了一會,才遲鈍地回過神來:“哥哥?”

“嗯。”男人嗓音很低,幾乎只是一道若有似無的氣聲,融入漫天雪花裏,只剩細碎的一點餘音鑽進她耳朵。

“這樣感覺和餘兆楠沒區別啊。”

“怎麽能跟那個壞家夥一樣……”

安鹿靈機一動,突然想起來什麽:“我叫你熠哥哥吧。”

“熠哥哥……”

小姑娘自顧自地開心着,程熠無奈地勾了勾唇,不打擾,也不摻和她的興致。

其實他前些天親自拜訪過餘芯柔,感謝她的一番好意,同時也用差不多的說辭婉拒了。

他還記得餘芯柔對他說的那些話——

“我家小鹿外表看着乖順柔弱,其實心裏主意大的很,所以我不是沒想過你們倆會是這樣的結果。”

“這孩子不懂事,感情上還沒開竅,如果有什麽地方冒犯你了,還請你包涵,我替她向你道歉了。”

程熠心裏知道,這不是她的錯。

該道歉的是他。

如果當初沒有那麽排斥聯姻,沒有讓所謂的自尊心作祟,如果他能擺正心态,像一個真正的男朋友那樣對她;

如果他用點心思,讓她感受到該有的浪漫和疼愛,或許現在也不會淪落到被人叫哥哥。

“熠哥哥。”小姑娘突然緊張地叫了一聲。

他回神,心髒仿佛被扯了下,淡淡地應:“嗯?”

“你怎麽走了這麽久啊?”

他朝前看了一眼,雪幕中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連路邊的燈光都被罩上一層毛茸茸。

安鹿又問:“有十分鐘了吧?”

“嗯。“他站在路口頓了頓,然後轉彎,平靜地說:“好像迷路了。”

安鹿:“……”

程熠望着不遠處閃爍的那棵聖誕樹,勾了勾唇。

他想起最近在心裏頻頻出現的那種,不可名狀的感覺,其實,有一個很美妙的名詞——

初戀。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過了平安夜。

并且不合時宜地,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女孩。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沒關系,哥哥也可以狗[滑稽.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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