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二十多分鐘後,于朗終于緩緩睜開眼,擡起頭來。

江天曉仍舊跟只大狗似的蹲在他面前。

“你……這到底怎麽回事?”他眼睜睜看着那黑色印記逐漸淡下去。

“沒事了。”于朗的臉還是白得可怕,但氣息平穩了一些。

“這到底怎麽回事?”江天曉又問。

于朗沒理江天曉。

江天曉咬咬牙,繼續問道:“上次,我聽見李大夫說,你把我交出來,就能回那個什麽……什麽門,療傷,他還說你的身體,最多再撐五年……你現在的狀況,就是他說的那個意思嗎?你的身體,真的,出了問題?”

于朗冷聲回答:“他亂編的。”

“那你為什麽不去醫院?還有,為什麽剛才你的頸動脈,變成了……黑色。”

于朗又不理江天曉了,垂着眼不知在想什麽。過了很久,他才平靜地說:“這件事情太危險,你絕對不要參與進來,江天曉,我不會害你的,遠離我,遠離關于我的事情,懂嗎?”又補一句:“明天飯局上我會跟黃老師說直接讓你通過這門課,這樣你以後也不用去上課了,可以不在學校裏待着,出去找找工作。”

“你是在趕我走對吧?你怕我卷進去……但是,”江天曉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伸出雙手扣在于朗的肩膀上:“李大夫說的是真的……那我,我不能看着你這麽下去,我不能不管你。”

“你幫不了忙!”于朗有些氣急敗壞似的,低吼了一聲。

“李大夫不是讓你把我交出去麽?交給誰?那個什麽門嗎?這樣他們就能救你?”

“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于朗一把推開江天曉越湊越近的腦袋:“你知道沉淵門是什麽?江天曉,你現在……只是不知道,所以敢這麽說。如果你卷進那些事,你絕對會後悔,明白嗎?”

“我不會後悔!”江天曉攥住于朗的手腕:“你對我好,我知道……我也想……回報一下你。”

“無非是看你可憐順手幫你一下,你不用當個恩情背着。”

“這取決于我啊,不取決于你……”江天曉一聽于朗說“順手幫你一下”,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炸了:“你能不能把我當個人看,于朗?!”

于朗看着江天曉的眼睛,一言不發。江天曉也看着他,只覺得心裏又疼又怕。

良久,于朗洩氣般地閉上眼,輕聲說:“你絕對會後悔的。”

“……沒關系,”江天曉頓了頓,又強調一遍:“沒關系。”

“桌子上的茶是今天剛泡的,想喝自己倒,”于朗沖江天曉揚了揚下巴:“我去準備一下,一會兒叫你進來你就進來。”

“嗯,好。”

雖然江天曉已經下定決心保護(反正他是這麽認為的)于朗了,但于朗還是沒同意——不過起碼不再一味把他往外推。下午于朗在教室裏坐了很久,也不說話,江天曉在一邊兒心驚膽戰,生怕于朗忽然一腳踹翻自己,拽着領子說“你也配管我的事”。

直到天色漸暗,于朗終于淺淺地嘆了口氣,說:“跟我去我家吧,我可以先讓你接觸一點……那些事,然後你再做決定。”

于是就有了現在的場景。

這是江天曉第二次來于朗家,于朗讓他坐在客廳沙發上等着,他要先去卧室準備一下。

江天曉上一次來于朗家,也只是在客房睡了一晚,于朗的卧室和書房都房門緊閉。江天曉忍不住想,什麽東西要在卧室裏準備?于朗在卧室裏準備什麽?于朗卧室什麽樣啊?我今天就是進過于朗卧室的人了!還……挺激動的。當然,除了激動,更多的是忐忑——和于朗重逢之後,他的生活就忽然偏離了原來的軌道。那天晚上,在肯德基外面,于朗看着斯斯文文的一個人把他揍到精神恍惚,江天曉現在才回過味兒來,于朗那麽做大概也是為了讓他別摻和進“那些事”。

到底是什麽事?

“江天曉,進來。”于朗的聲音隔着門傳出來。

“哦!”江天曉連忙站起身,還不忘扯了扯皺巴巴的T恤。

他擰開冰涼的門把手,推門而入。

“啊。”

江天曉感覺自己的心髒猛蹦了一下。

窗簾把窗戶密密實實地遮住了,屋子裏沒開燈。雙人床靠窗,在雙人床的旁邊,擺着張挺大的圓桌,桌上,竟然點着一圈蠟燭。

這場景說不出的詭異。

那圈蠟燭是白色的,燭焰全都劇烈地搖晃着,仿佛是被放在狂風之中。

可這密閉的房間裏哪來的風。

江天曉無端覺得後背發涼。

“可以開始嗎?”于朗站在江天曉身旁,問道。

“……可以。”

“那把手給我。”于朗說着,舉起右手,掌心向上平攤在江天曉面前。

“呃。”江天曉愣了一下,擡起左手,搭在了于朗的手上。他的指尖正好扣在于朗的溫暖幹燥的掌心裏。

于朗看着兩人的手沉默了幾秒,低聲說:“你以為我在邀請你跳舞嗎?”

江天曉:“……”

“手掌和我貼在一起,指腹對準。”

“……哦,好。”江天曉感覺自己臉紅了,暗自慶幸屋裏沒開燈,看不出來。

“想好明天怎麽道歉了嗎?”于朗忽然問。

“還沒,有沒有什麽話是必須說——嘶!”江天曉猛一哆嗦,疼的。

原來,于朗趁着和江天曉說話的功夫,另一只手捏着一根細針,刺進了江天曉中指的指尖!

然後他微微擡起手掌,讓鮮紅的血液向下流入兩人手掌的縫隙之間。

于朗:“貼緊一點。”

江天曉愣愣地點頭,手掌與于朗貼得更緊。紮在他中指指尖上的是一根比發絲還細的銀針,紮進去的瞬間是強烈的刺痛,現在成了酥麻,宛如細小的電流從指間蔓延到整個手掌。

兩人的手掌之間已經糊滿了鮮血,說也奇怪,只是那麽細的一根針,鮮血卻從指尖汩汩不斷地流下。

于朗不知從哪又取出一根針,這次,紮在了他自己的中指指尖。

江天曉清晰地感到,有一股溫熱的血液,緩緩蔓延進他的掌心。

“跟我來。”于朗說,向點着白色蠟燭的圓桌走去。

江天曉亦步亦趨,兩人的手掌仍舊緊貼着。

“接下來,你會看見一些奇怪的東西,也會有一些奇怪的感覺,做好準備。”

“嗯。”江天曉偷偷做了個深呼吸。

于朗看了江天曉一眼,點點頭。

他托着江天曉的手向前,使兩人緊貼着的手懸空在白色蠟燭圈的正上方。

兩人交混的鮮血“啪嗒啪嗒”滴在圈內,與此同時,江天曉發現,剛剛瘋狂晃動的燭焰,竟然在剎那間全部靜止了。

房間仿佛完全封閉了,一切聲音都被抽走。絕對的靜寂中,響起于朗清越的聲音:“諱曜道支,字玉荟條,其奔月齋靜……”

江天曉雖然聽不懂于朗所吟的古文,卻無端覺得精神一震,腦子像被一把看不見的小錘敲了一下。

于朗的聲音仿佛帶着某種催眠的力量,江天曉的視野模糊起來,蠟燭的燭焰成了昏黃模糊的一大團光斑,讓他什麽也看不清,便閉上了眼。

只能聽。

于朗音量未變,但江天曉的思維宛如停止了一般,意識中,只剩下于朗的吟詠。身體感覺很舒服,連指尖的酥麻都消失了,伴随着于朗起伏的音調,似乎有清澈的泉水流淌進身體。

然而,就在江天曉意識愈發模糊的時候,于朗以一聲悠長的“達——”,結束了吟詠。

下一秒,他驟然喝道:“江天曉!”

不待江天曉睜看眼,一絲極其強烈的痛感,便刺入了江天曉的頭頂。那感覺像把他的腦袋活生生敲開一個縫隙,然後倒入沸水……

“啊——啊——”江天曉膝蓋一軟,癱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來。

痛感從天靈蓋向下進入雙眼。那痛是一絲一絲的,在眼球中劇烈地翻滾。江天曉的臉皺成一團,雙手緊緊扣在眼睛上。

他痛得在地板上打滾,顫抖,低吼,卻得不到于朗任何回複。

江天曉想,我要瞎了。

每一秒都是他沒體驗過的煎熬,也不知過了多久,痛感終于漸漸減弱。

到了痛感消失的時候,江天曉已經一動不動了,只剩劇烈起伏的胸口,證明他還活着。

“我知道你聽得見,不疼了是嗎?”

“……”

“不疼了就睜開眼,起來。”

江天曉确實沒有昏過去,只是剛剛瘋狂掙紮了一番之後,渾身無力。

他把仍舊扣在雙眼上的手挪開,試着動了動眼珠。

……确實不疼了。

江天曉緩緩睜開了眼。

于朗的臉映入眼簾。

他就站在江天曉身邊,正低頭看着江天曉,眼神晦暗不明。

江天曉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踉跄着爬起來。

于朗側了側身子,江天曉看到那圈白燭竟然熄滅了一半。

圓桌還是圓桌,床還是床,窗簾仍然密實地遮着窗戶,并沒有什麽不同。

江天曉扭頭看向于朗:“你讓我看什……啊啊啊啊啊!”

江天曉連退兩步,後背猛地撞在冰涼的牆壁上。

原來,就在他扭頭和于朗說話時,目光一飄,赫然看見一個身着長裙的女人,站在于朗身後!

于朗嘆了口氣,說:“別吓他了。”

那女人輕笑一聲,走——不,是飄——到了于朗身邊。

裙擺之下,沒有腳。

“我有這麽吓人嗎?”女人又笑了,臉沖着江天曉。

她看上去也就和江天曉差不多的年紀,蛾眉,杏眼,唇紅齒白,烏黑的頭發披散在肩頭。

江天曉顫抖着問:“你、你是——”

“鬼啊。”

江天曉:“……”

于朗還是一貫的平淡:“她叫許天霸,是我收養的……鬼。”

這實在太他媽扯淡了,江天曉學了二十多年的唯物世界觀,現在眼前卻活生生出現一只鬼。

還是一只叫許天霸的,面容姣好的,女鬼。

……為什麽叫許天霸啊?!

女鬼又向前飄了飄,盯着一臉冷汗的江天曉,半晌,她扭頭對于朗說:“挺帥的!”

江天曉:???

于朗嘆了口氣,頗無奈地摸了摸女鬼的頭:“別逗他。”然後看向江天曉:“有什麽問題,現在就問。”

江天曉腦子一轉,忽然想起以前在網上看到的,泰國的養小鬼巫術,手段殘忍,草菅人命。

那還只是養死.胎,可于朗這都養出個能說能動的女鬼了!

江天曉咽了口吐沫,說:“這,這是犯法的吧……”

于朗:“……”

那女鬼愣了愣,然後瘋狂地笑了起來。

“不犯法,”于朗表情複雜:“你為什麽不問,這世上為什麽會有鬼?”

“啊,”江天曉這才後知後覺地問:“為什麽?”

“人有三魂七魄——信不信在你,這只是一套理論——人死時七魄散,三魂歸于天地,而有些人因為種種原因,魂魄不散,便成鬼。至于那所謂的‘種種原因’,可能是死亡時受到了極強的詛咒,可能是死亡時出現了某種巧合……”于朗話音一頓,問:“江天曉,你是不是尿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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