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于朗倒在江天曉身上的同一瞬間,空氣中陡然升起濃重的血腥味,隐隐的還有些腐臭。

江天曉一面摟緊于朗,一面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可怖的屍體。

兩秒後,屍體“嘩啦”一下,如一團污泥般,垮在了地上。

江天曉吓得接連倒退幾步,借着紅線的幽光,低頭看見有一股股黑紫的血液從那團屍體中蔓延開來——

“起!”

身後響起一聲粗粝的怒吼!

兵戈聲又響起來了,并且比剛才更強烈,江天曉扭頭,只見何盛正大步走近,他怒目圓睜,精悍的手臂上筋脈凸起,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他媽的!”

地上那軟趴趴的一團一動不動,紫黑的血液卻仿佛有了生命,如一條條蓄勢待發的眼鏡蛇,扭曲顫抖着,好像下一秒就會直立起來。

“竟然是這麽強的煞……”何盛迅速從衣兜裏抓出一把符紙,塞進嘴裏兩下咬碎了,混着唾液吐在手心,嘶吼道:“玄武,起!!!”緊接着他單膝跪下,将手掌裏的碎符紙狠狠拍在地上——

那近乎瘋狂的紫黑血液,倏然間靜止了。

“玄武之力,”何盛又重複一遍,然後閉上雙眼,聲音更加低沉:“我乃馭靈人,今日在此,借力玄武,斬惡靈,收酷戾。”

地上的屍體猛地抽搐了一下,更多紫黑的血液溢出來,空氣中濃重的腐臭壓得江天曉喘不上氣。

“何盛——”

江天曉費力地扭頭,看見韓滔跌跌撞撞向他們跑來。

“別過來!”江天曉大喊。

然而韓滔已經看見了地上的血。

“這是什麽……”他顫抖着問。

“嘶!”何盛猛地坐倒在地上。

只聽得“哧”的一聲,江天曉眼前一暗——然後,一切都消失了。

令人作嘔的屍體,妖異的紫黑血液,清脆的兵戈聲……全部消失了。

何盛起身,在韓滔面前站定,幾秒後他擡腿,向着韓滔的肚子上狠狠踹去!韓滔單薄的身體便呈抛物線飛了出去。

何盛上前一把抓起韓滔的領子:“你和那鬼東西是串通好的吧!”

韓滔瞳孔抖了抖:“什麽鬼東西?你說的是不是小盼?他——他——”

江天曉感覺身體軟綿綿的,咬破的手腕已經疼得麻木。他一低頭,就看見于朗的頸動脈又顯現出幽幽黑色。

“盛哥!”江天曉喘着粗氣:“先來看看于老師!”

何盛一把将韓滔從地上提溜起來,将他雙手反剪在身後抓着,快步走來。

他将手掌覆在于朗額頭上,過了大概半分鐘,點點頭:“他只是消耗太大,後背又受了傷,你背着他——能背嗎?”

江天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剛才極度的恐懼和震驚中平靜下來:“可以的。”

“我們先走,那東西現在走了,保不準一會兒會再出來。”

一行四人,一個背着一個,一個抓着一個,迅速撤出了工地。

回到酒店,何盛直接把韓滔綁了起來,韓滔也不掙紮,只是目光始終鎖在何盛身上,反反複複問着一句話:“小盼是不是還在?!”

何盛不理他,轉身從背包裏取出一個包裹密實的紙包,打開了,捏着于朗下颌強迫他張嘴,将紙包裏的藥粉盡數倒盡了他嘴裏。

“你喂他點水,讓藥粉趕快下去。”何盛吩咐江天曉。

“好。”

江天曉擰開桌子上的礦泉水,想仿照何盛去捏于朗的下颌,但手指觸碰到他冰冷蒼白的臉頰,又忽然有些下不去手。

“啧,”何盛伸手捏住于朗,看向江天曉:“快灌水。”

江天曉趕忙将水倒進于朗口中。

那藥粉不知是什麽磨成的,一遇水,便散發出強烈的苦味,比中藥更甚。

昏迷中的于朗似乎皺了下眉。

“你好好看着于朗,不過也不用太擔心,”何盛又用藥粉和繃帶給江天曉的手腕簡單包紮了一下,然後看看另一邊被他綁成粽子的韓滔,對江天曉說:“今晚的事情實在出乎意料……一切等于朗醒了再說。”

“……好。”

“于朗為了你真是……”何盛的話只說了一半。

他起身走到韓滔身邊,一記手刀利落地砍在韓滔後頸上。

“咚”地一聲,韓滔倒在地上。

江天曉:“……你剛剛說什麽?”

何盛:“于朗為了你真是不要命。”

江天曉一震,喉頭有些發哽。

何盛神色複雜:“我沒想到你什麽都不會,但只用血就能驅動玄武陣……江天曉,多的話我還是不說了,總之,”何盛頓了頓:“別辜負于朗。”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十一點多,于朗才悠悠轉醒。

江天曉衣不解帶在他床邊坐了十多個小時,其間睡睡醒醒,始終心神不寧。

于朗睜開雙眼的時候,江天曉正揉着眼睛,肚子裏發出一聲響亮的“咕嚕——”。

于朗:“……怎麽不吃飯?”

江天曉一個哆嗦:“盛哥!于老師!醒了!!!”

于朗掃了江天曉一眼:“我沒事,不用激動。”

江天曉一把抓住于朗的手:“于老師你……你真沒事?要不要去醫院?或者,我去買點藥什麽的?”

“松手,”于朗嘆了口氣:“不用去醫院,藥我有,不用買。”

何盛走過來,看看于朗,也嘆氣:“你把江天曉吓壞了,從昨晚回來到現在,都是他守着你。”

于朗:“……哦。”

江天曉想起昨晚還心有餘悸,又想起何盛說于朗為了救自己命都不要了,再看看于朗,心裏就打鼓似的咚咚咚。

“韓滔呢?”于朗問。

“在另一間房,我給喂了點藥讓他睡了——從一大早就開始纏着我問劉小盼是不是真的變成鬼了,跟他媽抽風一樣。”

“還得去一次,”于朗抿着嘴唇,表情冷下來:“昨晚是大意了,那個惡煞設了一個域,我們走進去的時候完全沒察覺到……問題是,煞只能在當初死亡的地方活動,它怎麽能預知我們要去,提前設域?”

何盛皺眉:“這個韓滔還是有問……”

于朗搖頭,打斷了何盛的話,略微壓低聲音說:“我覺得更可能是沉淵門,他們監視我們,然後提前告訴那個煞。韓滔只是他們計用來騙我們過去的誘餌。”

江天曉一個激靈:“沉……他們和那個鬼是一夥的?!”他只聽韓滔說沉淵門答應幫他找劉小盼,卻沒想到沉淵門和劉小盼還有這層聯系!

于朗淡淡地“嗯”了一聲,接着說:“很可能是這樣,但具體情況——還得再去一次那個工地。”

江天曉:“……再去一次?”

“你害怕可以不去。”于朗說。

“我……”害怕确實是害怕,但他更擔心的是他們的安全。

“不用怕的,”何盛語氣輕松:“既然已經知道了那裏有惡煞,憑你于老師的本事不會有問題,你好好跟着就可以了——順便也學點兒東西。”

江天曉連忙點頭:“好。”

于朗坐起來,脫掉了身上染血的T恤:“江天曉準備和我出去買點兒東西,何盛你也準備一下,今晚就去。”

江天曉愣愣地看着于朗蒼白瘦勁的後背,靠近右邊肩胛骨的位置有一道半掌長的傷口,看上去已經愈合了大半,但還是泛着猙獰的暗紅。

“于老師……”江天曉咽了口唾沫:“你的傷……”

“沒問題的。”

于朗這麽說,江天曉只好把一肚子話默默咽下。

下午于朗帶着江天曉吃了老友粉,在附近的市場上買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菜刀,鍋鏟,花椒……不知道的以為是廚子來采購了。

于朗出門前洗了個澡,頭發還是微微濕潤的,他換掉昨天滿是血跡和灰塵的衣褲,穿了件白襯衫,牛仔褲,整個人清清爽爽,湊近了還能聞到一股清涼的薄荷味兒。

傍晚時兩人提着大包小包回酒店,回去的路上,江天曉走在于朗身後,看着夕陽把他本就瘦削的影子拉得更加細長。一盞盞暖黃的路燈亮起來,夏天的晚風溫溫柔柔地拂在臉上。

江天曉一陣恍惚,覺得他和于朗像是……已經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傍晚下班,一起買了菜,回家做飯。

然而到了酒店,看見躺屍般癱在床上的何盛和韓滔,就什麽美好的幻想都沒了。

何盛沒開燈,舉着個手機玩歡樂鬥地主,只有幽幽白光映在他臉上,再加上詭異的歡樂鬥地主配樂以及時不時地“不要”“管住”,場面十分驚悚。

韓滔坐在他旁邊,面無表情。

于朗“啪”地打開燈:“準備一下吧。”

何盛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到于朗臉上,又移到江天曉臉上,意味深長:“你們可是出去浪了一下午……我這飯還沒吃呢。”

“我,”江天曉結巴:“我們,是買東西去了,不是……”其實是做賊心虛的,這一下午跟着于老師,心裏不知道多高興。

于朗壓根沒搭理他倆,徑直走到韓滔面前,毫不客氣地抓着領子把他提溜起來:“我最後問你一遍,劉小盼的事,你知道多少?”

韓滔搖頭,嗓音依舊是嘶啞的:“之前我說的都是真話,我只……接到了他的電話,但他的确死了……別人都這麽說……沉淵門答應幫我找他。”

“昨天晚上在工地,你看見了,對吧?”

“那真的是小盼?!”韓滔猛地抓住于朗手腕:“……小盼?”

顯然他看見了那只鬼的樣子,一團模糊的,腐臭的,露着白骨的……肉泥。

“現在還說不好,今晚再去看看。”

“……”韓滔松開手,眼睛一眨不眨,半晌,他直挺挺地坐回床上。看樣子已經崩潰了。

“無論那只鬼是不是劉小盼,今晚都一定要制服它,你們都做好心理準備吧。”

于朗說完,率先擰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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