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王知的背影,一溜煙消失在黑暗中。

“就這麽放他走了?”江天曉有點難以置信:“我們費這麽大勁才捉住他……”

“總不能一直帶着他或者找人看着他,”何盛從于朗手裏接過打火機,點燃嘴裏的煙:“抓他就是驗證我們的猜測,現在驗證完了,他也沒什麽用了。”

韓滔:“什麽猜測?”

何盛反問:“你不知道嗎?”

韓滔沉默。

江天曉受不了他們一來一去地打啞謎,扭頭問于朗:“老師,你們之前已經有了……什麽猜測?”

于朗解釋道:“劉小盼說在鄭州買了房子,鄭州的房價現在是六千到一萬一平比較普遍,而劉小盼的工資,是一個月五千出頭,但他還有正在上學的弟弟妹妹,一個月要往家裏寄兩千。這麽算下來,他要在鄭州買房,是很難的。”

說到這個地步,江天曉才回過味來:“所以你們之前就猜到,劉小盼偷東西賺外快?”

“劉小盼沒有別的途徑額外賺錢了,”于朗說:“而利益糾紛又是最容易讓人和人發生矛盾的。”

“更重要的是,”何盛接話:“按王知說的,上個月劉小盼和張承發生矛盾,而通話記錄裏,上個月開始劉小盼再沒給王知打過電話。并且,在這之前劉小盼給韓滔說,他已經買了房子,可以把房子賣了去武漢買房……這麽看來,很可能是劉小盼已經攢夠了錢,的确想金盆洗手了。時間都對得上。”

“可——”江天曉皺起眉:“那也就是說張承是兇手?但張承也死了啊?”繞了這麽一圈,竟然又回到最開始他們排除掉的推測?

“張承很可疑,”于朗輕輕嘆氣:“明天就去張承家看看情況,他家裏還有個親哥,叫張豐。”

“噢,好……”

“行了,”于朗拍拍江天曉肩膀:“回去好好休息一下,這幾天你很累吧。”

隔着薄薄的T恤,于朗略微有些涼的手按在江天曉肩膀上,使得江天曉一陣心跳加速。

身後傳來何盛刻意的笑:“哎,小江,你和你于老師還真是……嗯那個詞怎麽說的來着……琴瑟和鳴啊。”

江天曉隐約覺得“琴瑟和鳴”哪裏不對,但又說不出來,只記得是個好詞。便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

然後就聽得走在身邊的于朗冷冷地說:“何盛,沒文化就閉嘴。”

何盛:“有什麽問題嗎?”

于朗理都沒理。

回到酒店,江天曉偷偷查了“琴瑟和鳴”,網頁上的解釋是:比喻夫婦情篤和好。

夫……妻……

我他媽還“嗯”了那麽一聲……

江天曉簡直想挖個地縫自己鑽進去。

第二天,江天曉一口氣睡到了中午。他們前一天晚上将近淩晨四點才回到酒店,江天曉累得夠嗆,一沾枕頭就失去意識了。再睜開眼時,正午明媚的陽光已經從窗簾的縫隙擠進屋子,在地板上投射下絲絲縷縷的金色光暈。

江天曉懶洋洋地翻了個身,身體卻倏然繃緊——

于朗竟然還沒醒!

這麽多天來,于朗除去住院的那幾天,從來都是起得比江天曉早。

而現在,于朗閉着眼,呼吸悠長而均勻地,睡在江天曉觸手可及的身邊。

他臉色有些蒼白——似乎一直都是這麽蒼白的,像張脆弱的宣紙。江天曉大着膽子湊近了一些,看見于朗烏黑的睫毛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不知是不是有心事,他在睡着的時候,嘴唇也是抿着的,下巴上冒出一些青色的胡茬。

江天曉目不轉睛地盯着于朗,呼吸有些急促。

親……親什麽親啊我在想什麽……

那能摸一下嗎……能摸一下他的臉嗎……

被發現了會死嗎,會吧……

我就輕輕輕輕地碰一下……

江天曉心猿意馬的爪子懸在半空中,卻遲遲不敢下手。

就在這時,于朗皺皺眉,翻了個身。

江天曉:“……”

江天曉懊悔地收回手,默默下床。

我這人,江天曉想,基本就是“有賊心沒賊膽”的名詞解釋了。

吃過午飯,何盛不知從哪弄了輛吉普車,載着一行四人上了路。

江天曉起床時揩油未遂還有些心虛,不太敢和于朗說話,只好問何盛:“盛哥,我們去張承家?”

“嗯,”何盛為了裝得像公務員一些,竟然穿上了白襯衫,怎麽看怎麽違和:“張承家在村裏,還是有點遠的。”

“噢,好。”

下午三點,江天曉幾乎是滾出了吉普車。

這他媽是“有點遠”嗎!光開車就開了三個多小時!到了後半段還全是彎彎繞繞的山路!

江天曉暈得想吐,在路邊彎着腰醞釀了半天,卻也沒吐出來。

于朗走過來,低聲問:“你還好嗎?”

他的臉色不大好,大概也是暈車。

“我……”江天曉甩甩頭:“沒事。”

何盛倒一臉神清氣爽:“小江行不行了?準備進村了。”

“……行。”

“這邊宗族觀念比較強,”于朗看着衆人,說:“并且民風剽悍,一會兒說話的時候注意點兒——尤其是你,韓滔,不要沖動。”

韓滔的嗓音仍然是沙啞的:“我知道。”

天色發暗,空氣也越來越潮濕,從下車開始,江天曉就感覺悶得透不過氣,空氣中仿佛蓄滿沉重的雨滴,密密麻麻地攀附在他的皮膚上。

何盛擡頭:“看樣子要下雨了。”

他話音剛落,村莊後面蒼莽的山上,傳來轟隆雷聲。

這村莊并不大,依着一條不算寬的小河,此時是雨季,嘩啦啦的流水聲清脆悅耳。村莊背後的山倒是很高——這樣的高山在兩廣地區并不多見。

進了村,何盛帶着衆人直奔村委會。

“哎,你好你好,”何盛和迎出來的中年男人親熱地握手:“我們本來是想明天再來的,但領導說這次考察任務重,我們就提前過來了。”

中年男人一口極其別扭的普通話:“屋裏坐,屋裏坐。”

一路跟着男人進屋,何盛和男人語速飛快地聊着天,江天曉沒想到何盛還會廣西話,兩人的聊天內容他一個字也聽不懂。

“我們三個出去轉轉,”于朗起身,對何盛說:“組長你們先聊着。”

何盛:“好。”

三人走出村委會。江天曉來回打量着村裏的吊腳樓,片刻後,忍不住問于朗和韓滔:“我感覺這個村子有點怪……你們沒覺得嗎?”

韓滔竟然點頭:“我也覺得……好像是……”

“是太安靜了吧,”于朗語氣平淡:“現在也快四點了,不應該還在睡午覺,怎麽都不見路上有人?”

“哎是!”江天曉一個激靈:“怎麽沒見別的人啊!”

“這種偏僻的村子,”于朗說:“年輕人一般都出去打工了,沒人也正常。”

江天曉:“那也該有老人吧?”

于朗扭頭看了江天曉一眼,緩緩道:“也許很多老人已經不在了。”

他不過是平靜地說了一個推測,江天曉卻滲出一背冷汗。

天空越發灰暗,又厚又密的烏雲堆積起來,雷聲轟隆,大雨将至。

于朗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嗯”了兩聲,挂掉電話。

“回去吧,何盛和村長說完了。”

江天曉這才回過神來,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離村委會挺遠了。

對面就是一棟吊腳樓,純木質結構,顏色灰黑,看上去年代很久了。樓上挂着幾件衣服,看來是有人居住的。

回到村委會,何盛說:“看着就要下雨了,村長的意思是今天也不早了,咱們吃了飯就借宿在村民家,明天再開始考察。”

“可以,”于朗頓了頓,又說:“有地方住嗎?”

“有的有的,”村長笑着,又說起別扭的普通話:“我們這個村人少,有地方住的。”

“張豐家有地方嗎?”何盛忽然開口:“不是說張豐家就他一個人?我們順便去了解了解情況。”

“張豐啊……哎,”村長面露猶豫:“他家太破喽,我怕漏雨呀,還是去……”

“沒事,”何盛笑笑:“我們過來就是要考察貧困戶的情況嘛。”

“那,”村長還是支支吾吾的:“那……我們就去張豐家問問吧。”

跟着村長走到張豐家門口,江天曉才驚訝地發現,這不是剛才看見的那個吊腳樓嘛!

村長敲了敲門,沒人應。

“這,應該在家呀……”村長喃喃自語,繼續敲。

又過了幾分鐘,大門才被慢騰騰地打開了。

露出張黝黑的滿是皺紋的臉,頭發花白。

“張豐,”村長側身:“這四位是市裏的領導來考察扶貧,想在你這住一晚,你看……”

“我這裏不方便的吧,”張豐說話挺和氣:“我這個房子你知道的,一下雨就漏水,領導們住不好啊。”

“沒事沒事,”何盛沖張豐笑笑:“也順便了解一下你家的情況,看有什麽是我們扶貧辦能幫忙的。”

“……”張豐垂眼沉默了幾秒,也笑了:“那領導們進來吧。”

一進屋,約好似的,外面下起瓢潑大雨。四人和張豐、村長一起吃了晚飯,村長便回家去了。張豐把四人領到裏屋,指着屋裏的床:“這床擠一擠能睡兩個人,兩個人睡床,剩下兩個人睡樓上,領導們可以不?”

“張大哥,別叫領導了,”何盛說:“叫我小何就行。”

張豐笑笑,問:“那你們誰睡這裏?”

“我和韓滔睡這兒吧,”何盛看向于朗:“你和小江睡樓上。”

于朗點點頭。

于是江天曉和于朗随着張豐上樓,進了二樓的房間,一股潮味撲面而來。江天曉知道這是因為此地雨水多的緣故,東西發黴了就是這個味道,他在武漢也聞到過。

“樓上放的都是沒用的東西,”張豐擰了毛巾來擦拭屋裏的行軍床:“有點味。”

“沒事——”江天曉趕忙走過去:“張大哥,我來擦吧。”

“你歇着你歇着,”張豐憨笑:“一會兒就搞完了。”

于朗在椅子上坐下,漫不經心地開口:“這房子夠大的,張大哥你一個人收拾起來,也累得很吧?”

“累啊,”張豐嘆氣:“你看,這樓上我平時都不打掃的,東西堆得太多收拾不過來。”

沒多久,張豐就把床擦好,在床板上鋪上一床毯子:“那我下去了,你們兩個睡覺的時候記得把窗戶關小點,不然夜裏下雨要進雨。”

“好,”于朗客客氣氣的:“麻煩張大哥了。”

張豐說着“不麻煩不麻煩”,起身走出了房間。

于朗走過去把門關緊,撥拉了一下門鎖,是壞的。

于朗:“你過來。”

江天曉走近于朗:“于老師,這……”

于朗忽然湊到江天曉耳邊,用極輕的氣聲說:“發微信給我。”

江天曉只覺左耳一熱。

他迅速掏出手機,給于朗發微信:

“下午從張豐家外面過的時候,我看見他家晾的衣服裏有件黃背心,很小,感覺不是他的。可他家不是就他一個人嗎?”

于朗沉默地點點頭,在微信上回複道:“确實有些不對勁,明天小心行事。”

(揩油不成的江天曉求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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