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此時尚且不到九點,外面仍下着瓢潑大雨,在這臨山的村莊裏,竟有幾分涼意。

江天曉鼻子發癢,打了個噴嚏。

“冷麽?”于朗看着江天曉:“你去櫃子裏看看有沒有床單什麽的,拿出來搭一下吧。”

“唔,好。”

江天曉起身,走到剛才張豐拿毯子出來的木櫃前。這吊腳樓裏的家具大多是純木質的,看上去年頭很長了,表面坑坑窪窪,一眼望去,屋子裏是一片棕黑色調。

湊近了,可以聞到櫃子散發出的木頭長黴的味道。

“于老師,”江天曉問:“我們要不要給張豐說一聲我們拿——啊!!!”

江天曉一個踉跄,連連後退,後背“砰”地頂在了牆壁上。

棕黑色的櫃門打開了,露出一張面無表情的,煞白人臉。

于朗盯着那張臉沉默片刻,上前去把那相框取了下來。

“只是張照片。“于朗把相框放在桌子上。

江天曉喘着粗氣站起來,目光緊緊鎖在相框裏的黑白照片上。

照片裏的男人有着和張豐極其相似的相貌,圓臉,略長的下巴,兩眼間距離很大。不知是不是因為黑白照的緣故,透出幾分陰郁。

是張承。

“為什麽……把照片放這兒?!”江天曉哆哆嗦嗦地問。

“這個大小,應該是遺照,”于朗語氣淡定:“可能是因為我們來借宿,所以特地收起來的吧。”

江天曉長長呼出口氣:“……吓我一跳。”

于朗看着江天曉,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把那張遺像挂回櫃子裏,蹲下看了看,抱出一床小毯子。

“睡吧,今天坐車坐得很累了。”

這房子的燈甚至還是拉燈繩開關的,江天曉拉了燈繩,爬上床。

這床是兩張小行軍床并起來的,很窄,輕輕動一下都吱呀作響。江天曉和于朗肩膀抵着肩膀,手臂不時蹭在一起。

于朗的皮膚,不知為何,總是微涼的。

黑暗中,越是蹭着這微涼的皮膚,江天曉就越覺得燥熱。

……剛才不還打噴嚏呢?怎麽現在不冷了?

那遺像把江天曉吓得睡意全無,其實現在想想也沒什麽可怕的,就是打開櫃門那一剎那——真以為裏面站着個人。

睡不着,又不敢翻身——這床太響。江天曉只好閉上眼,默默聽着窗外的雨聲。雨似乎小了一些,打在窗戶上不再是急促的噼裏啪啦聲,而是滴滴噠噠的。

也不知聽了多久,終于意識模糊,漸漸睡着了。

“江天曉,江天曉?”

“啊……”江天曉睜開眼,又被光刺得眯起眼睛——于朗亮着手電筒,坐了起來。

“怎麽了?”

“你冷不冷?”

“冷?”江天曉抹了把脖子上的汗:“不冷啊。”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窗戶關着,房間更加悶熱。

“我怎麽……這麽冷,”于朗頓了頓,低聲重複:“冷。”

“啊?”江天曉猶豫了兩秒,伸出手去碰了碰于朗的手——“呃!”

于朗的手竟然是冰涼的。猛一接觸,像把手伸進了冬天的冰水裏。

“于老師,”江天曉皺眉:“你是不是,那個……病,又犯了?”

他想起以前于朗忽然暈過去的情景,頸動脈會變成黑色……

“我不知道,”于朗關掉手電筒,他的聲音竟有些顫抖:“你過來。”

已經是臉對臉坐在一張床上了,怎麽過來?江天曉的心猛跳了一下,也許是黑暗滋生了勇氣,他張開雙臂,緩緩抱住了于朗。

于朗的身體寒如冰塊。

江天曉被凍得打了過寒戰,卻聽見于朗在耳邊,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

他默默收緊雙臂,緊箍住于朗瘦勁的腰。

一顆心跳得像要沖出胸口,江天曉膽戰心驚地想,于老師不會發現我心跳加速了吧……

“江天曉,”于朗悶悶地開口:“你……”

江天曉心想完了。

“你再……用力一點。”

“啊,好!”

還好還好,他沒發現。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江天曉身上已經沒有汗了。

——于朗的身體實在是冰冷得反常,連帶着讓他也感覺冷飕飕的。

“于老師,”江天曉問:“你感覺怎麽樣了?”

于朗沒說話,半晌,才回答:“再抱一會兒……”

他的聲音比之剛才說話時更加顫抖,連呼出來的氣息都是冷的。

“江天曉。”于朗小聲叫他。

“嗯?”

“我覺得我可能要死在這兒。”

“你說什麽?!”江天曉吓了一跳:“你是不是很難受?那我們去叫何盛,我們現在就去醫院!”

“沒用的,”于朗輕嘆:“我已病入膏肓了。”

“于老師,”江天曉的心懸起來:“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我們現在就去醫院,行不行?”

“這不是醫院能治的病……”短短幾分鐘,于朗的聲音更加虛弱了:“這是命,我咎由自取……江天曉……我有點後悔了……”

他一邊說着,腦袋一邊無力地枕在了江天曉肩膀上。

江天曉的指尖已經被凍麻了,整個人卻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于老師——于朗?!于朗?!”

“你的名字是取自那首《蘇幕遮》麽,”于朗在江天曉耳邊輕輕地、輕輕地笑了一下,氣若游絲:“雨後江天……”

他的話沒說完,人卻沒了聲響。

“于朗?!”江天曉呼吸一滞:“于朗!!!”

“唔——”

江天曉猛地睜開眼。

視野裏一片黑暗,一只手正緊緊捂着他的嘴!

“你瘋什麽!”于朗俯下身,用氣音在江天曉耳邊說:“不要出聲!”

江天曉猛地摟住了于朗。

于朗悶哼一聲摔在江天曉身上,狠狠捏住了江天曉下颌:“你瘋了?”

“我……”江天曉又愣了幾秒,才讪讪松開手:“我做噩夢了……”

“你是小姑娘麽做個夢這麽大反應?!”于朗顯然氣得不輕。

“對不起……”江天曉面紅耳赤,卻又忍不住問:“你冷不冷?”

“冷?”于朗語氣疑惑:“我為什麽冷?”

“……沒什麽。”江天曉心裏松了口氣,剛才的夢實在太逼真了。

“你聽,”于朗低聲說:“什麽聲音?”

窗外還下着雨,雨滴淅淅瀝瀝打在窗戶上,江天曉:“是雨聲啊?”

“再聽,”于朗說:“我聽到抓東西的聲音。”

江天曉凝神細聽,果然,從木櫃的方向,發出細微的“沙沙沙”的聲音。

木櫃——江天曉一個哆嗦,想起裏面放着的東西,張承的遺像。

“也許……”江天曉聲音發顫:“是老鼠吧?”

“老鼠?”于朗自言自語:“再聽聽。”

兩人大氣不出地坐在床上,聽着那毫無規則的“沙沙”聲。

不聽不要緊,沒過多久,那聲音竟然變大了!

“沙沙沙”變成了尖銳的“呲呲呲”,十分刺耳,就像……長長的指甲在木板上磨來磨去。

江天曉哆哆嗦嗦地開口:“于老師,這……”

“再等等,”于朗說:“我倒想看看,最後是不是要唱出歌來。”

江天曉:“……”

江天曉後背緊繃,死死盯着木櫃的方向——雖然視野裏是漆黑一團,但那團黑暗中,卻仿佛隐藏着某種不知名的怪物,又或者,惡鬼。

很快,那詭異聲音像刻意挑釁一般,又變了。

尖銳的“呲呲”聲,竟夾雜了“嗚嗚”的聲音,像低聲抽泣,又像痛苦的呻.吟。

聲音越來越大,已經到了可以聽得十分清晰的音量。

就在這時,于朗的手機忽然亮了。

何盛發來微信:

張豐把我們的行李箱偷走了,繼續裝睡嗎?

于朗回:

繼續,看他會不會放回來。

江天曉被這混亂的情況搞懵了,小聲問:“張豐有問題?那——那這個聲音,也是他弄的?”

于朗:“不着急,看看情況——躺下,輕點。”

江天曉聽話躺下,于朗也躺下來。那聲音還在繼續。

二十分鐘後,何盛又發來消息:他把行李箱放回來了。

于朗扣住手機,用極輕的氣音說:“裝睡。”

他話音剛落,江天曉就聽見了腳步聲。

是很輕很輕的腳步聲,但因為這房子是木質的緣故,總有些避免不了的細微的“嘎吱”聲。腳步聲越來越近,江天曉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已經做好了來人悄悄潛入屋內的準備。

然而門沒有響。

幾分鐘後,又響起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弱,終于聽不見了。

那人走了。

江天曉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睡吧,不用怕,我在。”于朗安撫似的,揉了揉江天曉的頭發。

詭異的聲音還在繼續,但于朗的話如定海神針般,神奇地驅散了江天曉心中大半的恐懼。

一覺到天亮。

“昨晚睡得怎麽樣?”張豐把煮好的面條端上來:“屋子沒漏雨吧?”

“沒,”何盛笑着說:“就是有點潮,哎,你們住這兒可真不方便,衣服都晾不幹吧。”

張豐端着碗,身形一頓,然後他穩穩地把碗放在桌子上:“一輩子都住這兒,習慣啦。”

于朗開口:“張大哥,你一個人,種多少田?”

“不多不多,”張豐搖頭:“都承包出去了,我就留一小塊,平時種點菜自己吃。”

“噢,”于朗挑眉:“那你平時做什麽?”

“我啊,”張豐笑着說:“我有風濕,村裏安排我看祠堂。”

“祠堂……”何盛和于朗極快地對視一眼:“我們能去看看麽?”

(哆哆嗦嗦的江天曉求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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