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這樣的浪漫不是常常有的,H市已經很久沒有下過雪,上次他們一起看雪是在北海道,那是三四年前了。
安明知人生裏大多數風景都是同鄭峪章一起看的。除了必要的工作會去不同國家和城市,他很少獨自出門旅游。大學之前是學業繁重,大學之後是工作太忙,何況他十九歲就跟鄭峪章的人生綁在了一起,在這之前他都沒機會去四處看看。
跟着鄭峪章倒是去過不少地方,北海道看雪,帕勞潛水,西班牙小鎮的電影院裏私會……想一想,這些年的大多數閑餘時間,他好像都跟鄭峪章在一起。
只是激情和浪漫被一點一點消磨,現在的他們已經不可能再去做當年做過的事。
雪越飄越大,落在安明知的頭發上,他整個人被包裹在鄭峪章寬大的衣服裏,暖和極了。有幾個孩子看見下大雪,也跟着跑出來玩,大人在後面追着,安明知才不好意思地推開了他。
“爸爸,雪人。”鄭予陽用小手接着雪花,要讓鄭峪章給他堆雪人。
地上已經有了薄薄的積雪,可還不足以滾起來很大的雪團子。鄭峪章說:“等明天雪停了再堆。”
鄭予陽一聽,說不好不好。
安明知見他的小手都凍紅了,蹲下來揣到自己手裏暖,哄他:“現在該去睡覺了,等明天睡醒了,小雪人就來找陽陽玩了,好不好?”
小予陽張着嘴,發出驚奇的聲音:“真的嗎?”
“嗯。”安明知給他系緊圍巾,“雪人還會給陽陽帶禮物。”
“哇!”
“所以現在我們去睡覺好嗎?”
鄭予陽乖乖點頭。
鄭峪章靜靜看着這一幕,覺得神奇。鄭桢桢小時候都是扔父母帶的,他那幾年正忙,哪有時間養孩子,況且鄭桢桢的出生不在他計劃之內。
到了這一個,仍舊是意外,有了鄭予陽是他措手不及的,那年他已經三十五歲,本該是最穩重成熟的年紀,卻因為一個孩子的到來慌了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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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外,驚喜,慌張無措,竟然比第一次當父親還要緊張許多。
鄭予陽從小跟着他生活,鄭峪章才真正體會到帶孩子的辛苦,簡直就是小魔鬼,哭了、餓了、尿了,吃奶要哄,睡覺也要哄,肉團子似的軟糯糯一團,抱在手裏連力氣都不敢用,生怕用點力就捏變形了。
他是個耐性很差的人,脾氣急躁,毛手毛腳,最不适合跟小孩相處,甚至有點害怕小孩。好在有安明知在,他對小孩子的耐心和溫柔超乎了鄭峪章的想象。
但這些全都在鄭予陽喊第一聲“爸爸”的時候煙消雲散。
一個奶裏奶氣的小娃子,連走路都還沒學會,話也不會說,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卻有天能忽然喊出來模糊不清的“爸爸”兩個字,鄭峪章那顆很久的心被暖化了。
“媽媽。”那個比鄭予陽稍大一點的卷發小男孩,牽着他母親的手,看着弟弟問:“我們都有媽媽,小羊羊為什麽沒有媽媽呢?”
小孩子童真稚嫩,聲音天真可愛,不大不小的音量正好能傳遍小院,落在安明知耳朵裏卻是心跳一頓,如在心頭上墜落的刀子。
小男孩的母親有些尴尬,看了看安明知,又看看鄭峪章,跟他解釋:“很多小朋友都是單親家庭的,昨天跟你一起玩的那個小朋友,不是也只有爸爸嗎?”
“因為路辰的爸爸媽媽離婚了,小羊羊也是嗎?”
“這……”他母親一時窘困。
小男孩看向了鄭峪章,跑過去問:“大舅舅,為什麽小羊羊沒有媽媽呢?”
鄭峪章抱起來他,他才讀一年級,長了一頭小卷毛,活像本十萬個為什麽。
“誰說的?不然你以為弟弟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啊。”
小男孩眼睛亮了,原來小羊羊也有媽媽的:“可是我沒有見過,連媽媽也沒有見過。”
鄭峪章摸他的腦袋說:“你這麽小,沒見過的人多了。”
小男孩還想要喋喋不休,被母親及時抱走了。
安明知帶着鄭予陽上樓睡覺,他下午睡過,還不困,躺在被子裏要聽故事,安明知講了半個多小時,把自己都講困了,鄭予陽還沒有睡意,歪頭問他然後呢?
安明知連連打哈欠:“唔,先講這麽多,該睡覺了,明天還要跟小雪人玩。”
鄭予陽用圓溜溜的兩只眼睛盯着他。
安明知只好撐着困意又講了一頁,然後合上故事書,對他說:“這回真的要睡了。”
鄭予陽乖乖鑽進被窩裏,安明知幫他掖好被子,讓他晚上不要踢被子,鄭予陽用力點點頭。
“哥哥。”他喊安明知。
“嗯?”
“為什麽我沒有媽媽呢?”
安明知心裏“咯噔”一下,瞬間睡意全無,他沒想到小孩子的學習能力這麽強,剛才那個小男孩在問他母親的時候,鄭予陽在玩雪,安明知以為他沒有聽到。
實際上,他不僅聽見了,還記在了心上。
可安明知卻沒辦法跟他解釋他的母親到哪裏去了,為什麽別人都有媽媽只有他沒有之類的問題,他只能哄着鄭予陽早點睡覺。好在鄭予陽今天很聽話,喝完牛奶很快就乖乖睡着了。
他關了燈,獨自站着,思索了很久。
鄭家每年都要有幾個人守歲,今年輪到了鄭峪章跟幾個小輩,鄭桢桢也湊熱鬧不願意去睡覺。過了十點半,老人孩子都去睡覺了,別墅裏逐漸安靜了下來,只有幾個人在打麻将的聲音。
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容易犯困,打打麻将能打發時間和提神。
安明知下來找他,他不懂鄭家的規矩,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着一起守歲,聽鄭峪章的意思是要的。正好一個堂妹頂不住要去睡一會兒,鄭峪章就讓安明知替她的位置。
鄭桢桢站在他身後看着。
她也想學,可是沒人願意教她。每年都要跟一群小鬼玩無聊死了,還是跟大人玩有意思。
安明知坐鄭峪章右手邊,是他下家,他明明玩得不好,只是搭把手,卻稀裏糊塗贏了兩局,鄭峪章笑着說他手氣好。
他們玩得很小,輸贏也不過幾塊錢,全圖個開心。
新的一局,手裏沒用的牌打完,鄭峪章給了個七條。安明知正好需要,吃了他的牌,出了個東風。
“哥!你是不是故意給嫂子放牌!”一位堂妹看不下去了。
這句嫂子一開始安明知沒有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着實把他嗆了一口。
“沒有。”鄭峪章否認。
堂妹不信:“不帶你這樣的,就會欺負我……”
“我出我的,他出他的,我怎麽知道他要哪張牌?”
“真的沒有?”
“真沒。”
最後那一局是鄭峪章贏了,還是自摸,才成功打消了堂妹的懷疑,可玩來玩去,堂妹還是沒贏,都給鄭峪章還有安明知贏去了。
過了十二點,安明知就熬不住了,困得直點頭,鄭峪章讓他上去睡覺,牌局就暫時散了。
“我不用守歲嗎?”
“不用。”鄭峪章說,“我幫你們守。”
“噢。”他不知道他說的你們是指哪些人,但肯定是有自己在內的。
有時候他會強烈感受到鄭峪章是那顆撐着整個家族的大樹,他從不肯把自己脆弱的那面外露,不能松懈不肯服輸,背負着所有人的希望和使命。但有時候,他又覺得他幼稚像個孩子。
安明知爬上床蓋好被子,小聲問鄭峪章:“你真沒有給我放牌?”
鄭峪章真誠地看着他。
“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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