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再也不會良心發作

張靈芝坐在大學士府的馬車裏,一派洋洋得意,不住地摸摸這兒看看那兒,腦子裏幻想着,倘若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該有多好呀!與其說她是喜歡這輛馬車,倒不如說她是喜歡這輛馬車所代表的榮華。

就連馬車上所刻着的賀家特有的标志,張靈芝看着都特別順眼。

就在她做着美夢的時候,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馬匹的嘶鳴聲響起,裏頭的張靈芝也因為這突然的驚吓往後撞去,腦袋磕在馬車的橫木上,撞出一個大包,疼的她眼裏蓄滿了淚水,正要問罪車夫,就聽見一道男性嗓音問道:“請問裏頭可是賀家的蓮房小姐?”

這聲音不是齊王世子的嗎?他是來找賀蓮房的?張靈芝心裏一惱,但眼角餘光卻落在了賀蓮房擱在小茶幾上的面紗上。她轉念一想,突然生出了一個大膽至極的想法。

祁懷旭在外頭久久得不到馬車裏的回應,頓時不耐煩起來,他皺眉,一鞭子将車夫甩下馬車,然後縱馬到馬車前,用鞭尾挑開簾子朝裏頭看了一下,見賀蓮房戴着面紗,披風包裹住了她嬌小的身軀,讓她整個人顯得尤為可愛。

“賀小姐,本世子跟你打招呼,你緣何不理會?難不成是瞧不起本世子麽?”因為太過興奮,所以他壓根兒沒注意到這馬車裏只有“賀蓮房”一個人。

賀蓮房重重咳嗽了幾聲,聲音沙啞地道:“并非是臣女對世子不敬,而是臣女突然喉嚨疼痛,所以才……還望世子恕罪。”

美人賠罪,自诩風流倜傥的祁懷旭怎會不應。他臉上的表情頓時轉怒為喜:“原來如此,既然小姐身子不适,齊王府倒是有個醫術精湛的大夫,若小姐不棄,可否願意跟本世子去王府走一遭?”俗話說先禮後兵,他這好話先說了,就是她不同意,他今兒個也要帶走她。合着周圍沒什麽人,她又沒帶多少下人,就算被他擄走也不會有人發現。

張靈芝心裏更妒,齊王世子這樣百般讨好,彬彬有禮,就是為了賀蓮房這個小賤 人!此刻她已經對賀蓮房恨之入骨,也不再稱其為表妹了,覺得自己之所以如此不順,就是因為賀蓮房這個煞星擋在了自己前頭的原因!

“世子如此厚待臣女,臣女感激不盡,只是臣女家中還有要事,怕是不能前去了。”她努力學着賀蓮房的說話語氣和方式,明明心裏想跟着去想極了,聲音卻充滿了欲拒還迎的意味。

祁懷旭笑道:“小姐何須如此客氣,本世子是真心傾慕小姐,這才想邀小姐過府一敘,還請小姐莫要再推辭。”說完從自己的馬上躍到馬車之上,看了一眼那摔倒在地的車夫,冷聲道:“回去告訴你們家老爺,賀大小姐被本世子請去做客了,明兒一早我便送她回來。”本想幹脆将這車夫殺了,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他擄走了賀蓮房。可祁懷旭轉念一想,還是留着好了,順便讓他跟賀勵報個信,這樣的話,賀蓮房名節已毀,怕是不得不跟自己定下鴛盟,那樣的話,他還愁找不到接近賀茉回跟賀蘭潛的辦法麽?早晚有一天,這三姐弟,他都要嘗個遍!

車夫點頭如搗蒜。好在張靈芝上車的時候,他卑微的低着頭不敢去瞧小姐,只見得那件白貂皮披風,現下聽了祁懷旭的話,心裏一陣焦急恐懼。

于是祁懷旭張揚一笑,脫掉身上華貴的世子外袍,露出裏頭早已準備好的粗布麻衣,又将發髻打亂,乍一看和原本的那個車夫簡直一模一樣。他得意的看了一眼裏頭,賀蓮房已經窩成一小團,那麽柔弱可人的模樣,很得他的歡心。

他駕車一路奔到齊王府,毫不顧忌的将馬車駛進府內,待到了他自己的院子,便命丫鬟們将賀蓮房帶下去梳洗換衣,自己也去重新打扮一番。賀蓮房跟那些他随意從街上抓來的稚童不一樣,她身份高貴,所以他只能先禮後兵,若是她不願從他,他就只能用強的,事後也能解釋為自己只是情難自已,再好好道歉一番,想必賀勵就必須把賀蓮房給他了。

一想到這個,祁懷旭就覺得世界無比美好,簡直美好到他想要尖叫。

換下身上惡心的劣質衣裳,祁懷旭潔癖十足的來來回回把身體洗了好幾遍,繡着金線的袍子上熏了好聞的香,打扮的玉樹臨風,随後便朝關着賀蓮房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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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房門口的下人們見世子來了,紛紛行禮,由于太過興奮,所以祁懷旭沒注意到下人們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像是疑惑、不解、不安等種種情緒融合在一起。

他太高興了,以至于根本就沒去看。更何況,像他這樣高高在上的人,哪裏會去在意幾個下人的臉色。怕是他們死在他面前,祁懷旭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在他看來,這些丫鬟根本都不算是人,平日都是任意打罵,一個不高興,杖斃了都是常事兒。所以齊王府的下人們很害怕在世子的院子裏伺候。因為世子性格喜怒無常,高興的時候非常慷慨,金銀珠寶的賞賜,可低落了,便拿他們的命來出氣。

這次世子回來滿面春風,下人們都很開心,覺得這樣的話自己就不用受罪了,世子心情一好,他們可不就是安全了麽?但帶着那位馬車裏的小姐去沐浴換衣的時候,他們卻覺得奇怪了,世子素來喜歡美貌的小男孩小女孩,何時對年紀已經這麽大的姑娘家有興趣了?可千萬別說那馬車裏的姑娘也是世子喜歡的類型,這姑娘看起來至少得有十六七!

好在這姑娘也很配合,沒讓他們費太多力氣,比以前那些踢打掙紮的不知好多少倍。

衆人見着世子愉悅的推門進去,随後便識趣的紛紛離開,不敢打擾世子的玩心。可剛走了沒幾步,便聽見裏頭傳來驚人的怒吼。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左右看看,都不敢回去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最後,衆人一致決定,還是當做什麽沒發生,不管怎樣,就讓裏頭的姑娘替他們承受這怒火吧!

這頭車夫跌跌撞撞回到賀府,滿臉驚懼猶存。看守大門的家丁見狀,機靈的得知是出事了,立刻去通知了賀勵。

賀勵一聽說女兒被劫,臉色瞬間就白了,他猛地站了起來,雙手握成了拳。這齊王世子,素來是以草包聞名,怎地今日做的這事兒卻如此滴水不漏?蓮兒是他的愛女,他願意為她付出生命,所以即便是蓮兒清白已失,只要她不願意,賀勵就決不會強迫她嫁人。對賀勵來說,便是賀蓮房沒有清白又如何?他是朝廷一品的大官兒,有無數的人想做他的門生,他的女兒又是這般美貌聰明,難道還找不到一個知心知意的男子嗎?

可祁懷旭卻光明正大的告訴車夫,你的女兒,就是被本世子給劫走的!

嘴上說的是明日一早将賀蓮房送回府,但賀勵确定,祁懷旭定然不會孤身前來,他一定會做好準備,将此事鬧得滿城風雨!

可就算這樣,他也不會讓女兒在齊王府留到明天早上!只是他是文臣,并無兵權,府內家丁和王府侍衛又怎能相提并論?“來人,立刻給我備馬!”賀勵草草整了下衣冠便朝門口而去,他要進宮去見皇上!

只聽得一個熟悉聲音問道:“爹爹這是要去哪兒麽?”

賀勵一愣,定睛一瞧,眼前可不是他那美麗溫柔的寶貝女兒麽?!“蓮、蓮兒?!”這是怎麽一回事?不是說蓮兒是齊王府?

下一秒,他就将賀蓮房緊緊抱到了懷裏。這麽多年來,賀勵始終是個感情非常內斂的人,他疼愛三個兒女是肯定的,可他從不會做擁抱這樣親昵的動作。就是在賀蓮房的記憶中,除了幼時爹爹會将自己姐弟三人抱在腿上逗弄,就再也沒有今日這樣了。“爹爹,你放心,女兒沒事的。”

賀勵抱了她好一會兒才松開,但雙手握住她的肩膀上下左右的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确定沒有任何異常,穿的還是出門時那衣服,才寬慰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何車夫會回來說你被祁懷旭擄走了?”

賀蓮房聽得清楚,賀勵口中未稱“世子”,而是連名帶姓的直呼其名。想來,不管自己有沒有出事,爹爹對祁懷旭都已經有了戒心了。她頓時覺得很高興,便細細将今日所發生之事講了一遍。

直聽得賀勵額頭青筋直冒:“好大的膽子,你竟然私帶外人入宮!若是被人發現,你要作何解釋?!”

賀蓮房趕緊認錯:“爹爹,是女兒錯了,女兒保證再也不會了,您莫氣。”

看着賀勵似乎氣得吹鼻子瞪眼的,但下一秒他就露出了笑容:“但為父很高興你做了這個決定!”否則今日被擄走的就不是張靈芝,而是他的蓮兒!

他也是個自私的人,只要他的兒女平安無事,他人不管發生何事,都與他無關。

他的善良、溫和、心軟,早就在妻子死去的那一刻,就随之而去了。如今入朝為官,是他為人臣的責任,養育兒女,是他為人父的擔子,可除此之外,賀勵覺得,他再也沒有什麽多餘的感情浪費了。他這一生,不負百姓,不負皇帝,不負父母,不負任何人,惟獨對他的妻兒不起。先是迎上官氏入府,後抛下年幼兒女三載,這都不是他為人夫、為人父應該做的事。

他的前半生都在為別人活,可他的後半生,卻希望能夠為了兒女活着。

“爹爹……”賀蓮房眼眶一酸,她心中,對父親還是有諸多怨恨的,怨他為何那般愚孝,怨他為何将他們姐弟抛下,願他上一世那般心狠,于相國寺內久久不出,連他們姐弟三人死去都不曾知曉……可現在她也知道,父親為他們姐弟三人放下他做人最重要的原則。張靈芝的确可惡,看在這一世來看,她罪不至死,更不應該受到這樣對待。哪怕她前世害了賀茉回,但在這一世的賀勵眼中,張靈芝是個無辜的人。

但他為了她,卻選擇了沉默。

“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你今日将張靈芝帶了出去!”賀勵沉聲說,眼底有種深沉的冷酷。“你只管去吧,剩下的爹爹替你解決。”

聞言,賀蓮房怔住了,她皺眉,說:“爹爹,你的意思是……”

“為父對祁懷旭還算頗為了解。他若是得知被騙,一是惱羞成怒殺死張靈芝,二便是将其狠狠羞辱再丢回來,卻不會留下任何的把柄。今日之事,全是張靈芝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賀蓮房沒有要帶她入宮,是她自己求的。賀蓮房沒讓她裝成丫鬟,是她自己求的。賀蓮房更沒讓她一定要接受補償,是她自己求的。賀蓮房沒要送她首飾,是她自己求的。賀蓮房讓她不要先走,也是她自己求的……簡直就像是老天爺在幫蓮兒逃過這一劫一般!

祁懷旭定會将事情做得沒有任何纰漏,既然如此,他根本不必擔心善後,因為祁懷旭會做好的。

他要做的,只是避免自己的良心發作。事實上就連賀勵都覺得奇怪,他以為自己會愧疚、會忏悔,會懷疑這麽多年來所堅持的真理跟原則。但他……他居然只覺得痛快!甚至他的心髒在不住地加快速度跳動,好像在說:痛快!痛快!

賀勵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得迷惑。賀蓮房捕捉到了,卻不能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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