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信口雌黃無人相信

張靈芝是第二天早上被掃府外的小厮發現的。

起初他們只是奇怪路上怎麽多了個那麽大的包裹,走過去一看,感覺裏頭裹了很長一條,也不知道是什麽,幾個人面面相觑,然後試探性的用掃把将蓋在奇怪物體身上的布料給掀開,入目所見到的一切讓他們慌了,站在當場傻眼,好一會兒,一個機靈的才說:“你們快在這看着,我去禀報主子!”

賀勵當時已經上朝去了,府裏只有賀蓮房在。這麽早,她甚至都尚未起身。院子外頭鬧哄哄的,不住傳來琴詩壓低的聲音:“小姐還未起,不管是誰,都先扔在那兒,待到小姐醒了再行定奪!”

賀蓮房揉了揉額頭,她的睡眠素來淺,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将她驚醒。于是揚聲喚道:“天璇?”

天璇迅速從小廳奔來:“小姐!”

“外面發生何事,怎的如此喧嘩?”

“回小姐,是小厮在府外發現了張靈芝。”天璇回答完賀蓮房的問題,然後擔心的看向她略帶倦怠的眉眼,問:“小姐,您還好嗎?”

賀蓮房搖搖頭:“去吧,讓他們先去前廳,我待會兒便過去。”

天璇遲疑了下,還是去了。

外頭沒了嘈雜的聲音,賀蓮房覺得頭疼也好了許多。她難得能睡着且不做上一世的噩夢,乍然被驚醒,覺得眼皮子都撐不開。天璇與琴詩去了前廳看着,瑟詞搖光則進來伺候她換衣梳妝,一炷香後,賀蓮房才算完全清醒。“張靈芝怎麽出現在府外?”

搖光回答道:“聽說是小厮今兒一早出去掃地發現的,原本還以為是誰丢了大包裹在呢,靠近一看才知道是人,用掃把戳了戳是有氣兒的,結果一掀開才發現是張大小姐。”她嘴上雖然這麽說,心裏其實非常幸災樂禍。她就說嘛,小姐昨日為何要那般好說話,張靈芝要啥給啥,原來是有後招呀!

她是經過嚴苛殘忍的訓練成長起來的暗衛,自然不會有憐憫之心,更何況是對張靈芝這樣貪慕虛榮的女子。別以為她瞧不出來,這一切可都是張靈芝自己求來的。若是昨日世子劫車,她能及時表明身份,那世子也不至于太過為難于她,結果她卻失蹤了一夜,不就說明是她自己願意去的麽?

這都是張靈芝自己的選擇,就是死了,那也不幹她家小姐的事。“小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齊世子會在半路劫車啊?”

賀蓮房抿了口茶水漱口,慢悠悠道:“猜的而已。”祁懷旭本來就不是多麽能忍之人,自己早早在他面前晃過,卻一直未曾接觸,以此人的性子,怕是早已急不可耐了。祁玉河倒是心思玲珑的,可他是魯王府的世子,跟祁懷旭又不能一直黏在一切,只要祁懷旭想,他總會找到法子來見她的。

只要,她再稍微給點暗示,對方就等不到他跟祁玉河說好的那個時候,而是沖動莽撞的先出手了。而張靈芝的性子,賀蓮房也十分了解,這都要歸功于她做鬼的那些年,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張家人的所作所為。

越是不給張靈芝的,她就越想要,而送上門的便宜,更不會拒絕,甚至上一世張家始終住在賀府,賀紅妝當時已經成為了皇後,張靈芝還想着要勾搭上新皇,撈個妃子做做。這樣的人,給她一個攀附的機會,還愁她不為之不擇手段嗎?富貴險中求,張家人最愛這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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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蓮房早已做好準備,她再也不是前世心善的賀蓮房。至少,她的善良跟溫柔,絕對不會給予張家這樣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張家一天不滅,她一日難以安寝。

等到她慢吞吞地到了前廳,大徐氏已經憤怒的摔碎了不少茶具瓷器,前廳地上一片狼藉,而孫姨娘正抱着張靈芝哭得撕心裂肺。

一見賀蓮房來了,大徐氏那拐杖就朝她砸過來:“你個小蹄子!心思竟如此歹毒,害你表姐!我倒是要問問賀勵,他是怎麽教出的這樣一個好女兒!”

賀蓮房愣了一下,并未躲開,天璇眼疾手快,暗中彈出一枚銀針,将大徐氏的拐杖給打了出去,連帶着大徐氏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看起來像是她沒走好路,滑了一跤。

“大姨奶奶,快快起來,我可擔不起您這一拜呀!”賀蓮房口中這樣說,卻根本沒去扶,還是大徐氏身邊的媽媽給扶起來的。

大徐氏氣得渾身顫抖,瞪着賀蓮房的眼睛簡直像是要吃了她。拐杖飛到了一邊,她厲聲道:“你還不認錯!做出這樣殘忍肮髒之事,你難道一點愧疚都沒有嗎?好一個賀家女,好一個燕涼第一美人,賀勵教出了個好女兒!”

賀茉回跟賀蘭潛正好這時候也到了,他們一進廳就聽見大徐氏的話,賀蘭潛冷笑道:“那是自然,我大姐自然是個好的,就是不知大表姐是怎地落難,卻将罪責都推到我大姐身上!”

“大姨奶奶上了年紀,便連是非也不分了。在我賀府,打我賀府的嫡出大小姐,大姨奶奶當真是好威風呀!”賀茉回笑語盈盈,回身攙扶徐氏過來——這就是他們來遲的原因。對待大徐氏,賀蓮房是晚輩,無論怎樣,被人一頂不尊長輩的大帽扣下來,名聲便是有了污點。唯有徐氏,才治得住大徐氏。“祖母,您瞧瞧,大姐她昨兒進宮陪伴太後,太後還誇她蕙質蘭心溫柔體貼呢,今兒個大姨奶奶卻說大姐陰毒自私,冷酷無情,這難道是覺得太後的話是錯的嗎?”

徐氏一聽,這诋毀太後娘娘的話也能說得出來?太後說賀蓮房是個好的,那就是!她手中的龍頭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這是我賀家,我倒要看看,誰有那麽大的本事,敢當着我老婆子的面,打我的乖孫女兒!”

大徐氏立刻惱了:“你這是何意?賀蓮房害我孫女那是事實,難道你要包庇她不成?太後娘娘被她的假面目給騙了,我難道不能揭穿她?!像她這樣惡毒的小蹄子,就該杖斃打殺了!”

徐氏聽得渾身發抖:“杖斃?打殺?!這是我大學士府的嫡女,靖國公府的外孫女,身份高貴,你一介市井婦人,竟有資格說将她杖斃?便是太後娘娘要殺,那也得掂量着大學士府與靖國公府,你是哪裏來的本事?哪裏來的資格?難道在鳳凰巢裏住了幾日,麻雀就不是麻雀了?!”她冷酷地看着大徐氏,覺得自己真是太過心善,原本想着同胞姐妹,接濟點也沒什麽,可如今看來,她還是太縱容大徐氏了!

偏偏大徐氏還自以為有威嚴,她瞪了徐氏一眼:“我是她長輩,我要教訓晚輩,你在這說什麽?”

這樣自大的水到渠成的口氣,賀蓮房都聽笑了。這大徐氏當真是個拎不清的,也不瞧瞧周圍的張家人,除了她,誰敢這樣跟賀家人講話?他們的衣食住行全部都依賴着賀家,居然還敢這樣嚣張?

見徐氏要發難,賀蓮房忙道:“祖母莫氣,孫女剛過來,連到底發生了何事都不知道呢!大姨奶奶便是要治我的罪,尋我的不是,也得讓我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才行呀!”

孫姨娘哭嚎道:“大小姐!你怎地這樣狠的心腸!靈芝她怎麽說也是你的表姐,你便是不喜歡她、嫉妒她、厭惡她,也不能這樣對她呀!”

“我大姐還需要嫉妒她?”賀蘭潛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她是比我大姐美,還是比我大姐讨人喜歡,還是身份比我大姐高貴?孫姨娘,這飯可以多吃,話如果亂說,就叫人聽着惡心了。”與此同時,與賀蓮房如出一轍的鳳眼突然淩厲起來,看得孫姨娘心頭一咯噔。

她嗫嚅了下,說:“這、這本來就是事實……難道還不許人說實話了不成?!”

賀蓮房瞧着,只覺得可笑。孫姨娘是張靈芝的生母,卻不敢為了女兒據理力争,怕是連她此刻的心痛焦急,也是因為害怕女兒日後嫁不了貴人了吧?更甚至,她表現的這樣悲痛,也只為了能從賀家撈到更多的好處。連血肉親情,他們都能如此對待。賀蓮房覺得,興許上一世張家并非是對賀茉回無情無義,而是他們本身,就算遇到家人出世,也會二話不說的選擇丢棄。

這樣的一家人,怎麽可能會安分,怎麽可能不害人呢?

“孫姨娘既然說是事實,那就請把事情從頭到尾的講一遍吧,否則誰知道該相信誰呢?”賀茉回冷笑。

張靈芝正在孫姨娘懷中抽噎,聞言,故作堅強道:“姨娘,祖母,小姨奶奶,就讓我來說吧……昨日早上,我在後院賞花,遇見要進宮面見太後的大小姐,她問我要不要進宮去見識見識,我想着自己也沒見過皇宮是什麽樣的,就答應了。說好的她要将我引薦而太後,可事實并非如此,我在那足足站了好幾個時辰!後來齊世子拜見太後,大小姐便一直與其眉來眼去,我想回府,她還故作好心的讓我穿上她的披風,戴她的朱釵。她的心思好歹毒啊,竟然自己又折回去,逼我一人先行返回,于是路上遇到齊世子劫車,我大聲呼救卻無人聽見,最後只得、只得……嗚嗚嗚——”哭得涕淚交錯,好不可憐。

一直跟在賀蓮房身邊的琴詩跟搖光聽得目瞪口呆,這一番颠倒黑白的指控,要不是她們始終在小姐身邊,簡直都要以為張靈芝見到的是另外一個小姐了!

賀蓮房微微嘆了口氣,口吻惋惜:“大表姐,我知道你受此侮辱,心情不好,可你說話也要講究依據。你說我邀你入宮,可你是否知道,沒有太後娘娘的允許,我是不能私自帶人進宮的,否則可是砍頭的大罪,你就是要編理由,也請編個好一點的吧。”

張靈芝一愣,随即想到自己因為想跟着一起去,纏着賀蓮房的時候把下人都屏退了,更是沒告訴任何人,悄悄出的府……

“還有,你說我送你白貂皮披風跟朱釵,可你仔細瞧瞧,這披風看起來質量很好,其實并非貂皮,而是兔皮,至于那朱釵……我的首飾上都刻有我的閨名,又是皇上禦賜之物,我怎會轉贈于你呢?難道我就不怕砍頭麽?不信你看看,那上面是否有我的名字?”說完,賀蓮房嘆了口氣,“也罷,我知你是不信我的,瑟詞,去将我的披風和朱釵拿回來。”

瑟詞領命而去,天璇道:“老夫人,難道你忘了麽?昨日小姐回府之後還到了福壽園跟您問安,當時她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呢!”

徐氏回想一下,昨日見到賀蓮房的時候,果真她是穿着白貂皮披風戴着朱釵的。當下認定了張靈芝在胡亂攀咬,鄙夷道:“到底是低賤的商人之家,如此上不得臺面!”

此話一出,便連大徐氏都臉色一白。士農工商,賀家是身份高貴的士,張家卻是最低層的商!徐氏這麽說,就是已經把兩家的關系給徹底說開了!

場面頓時陷入一陣沉默,恰好瑟詞氣喘籲籲的跑了來,手上捧着賀蓮房的白貂皮披風以及朱釵,站在那兒笑嘻嘻的,說出的話卻如同刀子一般朝張靈芝的心口紮去:“老夫人,這是小姐昨日穿出去的,白貂皮是靖國公府送來的,朱釵是皇上欽賜,全在這兒呢。您瞧瞧,這些可是真的,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破東西能冒充的。”

徐氏哪裏用摸,只一看便知道那絕對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她不屑地瞟了張靈芝一眼,也只有這樣愛慕虛榮的女子,才會弄些假貨來騙人。

張靈芝傻眼的瞧着那披風跟朱釵,指着賀蓮房大叫:“你騙人!你騙人!你明明把它們送給我了!”

賀蓮房嘆道:“大表姐,這白貂皮披風,是我大舅舅送的,首飾則是皇上欽賜,前者是長輩,後者是君王,我怎麽會送這些給你呢?難道你真的想把事情都推到我的身上?”

她美麗又溫柔,說話語氣更是誠懇,平日對待下人也十分和藹,所以除了張家人,所有人的心都偏向了賀蓮房,衆人紛紛不屑地看向張靈芝,覺得此女真是不可理喻。他們家大小姐是神仙一樣的人物,怎麽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來呢?

對于張靈芝颠倒是非的話,賀蓮房不作任何解釋——因為根本不是她做的,她為什麽要解釋?張靈芝越是跳腳越是失控,別人就越不會信她。

誰叫她平日在賀家作威作福,頤指氣使,不拿自己當外人,怎麽可能會有人站在她那一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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