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心魔

“初遙,初遙?你發什麽呆呢?”

李初遙陡然驚醒,再去找那個聲音的時候,卻找不到了,他本能地覺得那個聲音耳熟,卻愣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聽到過。他茫然四顧,卻在看見佟未尋那一刻陡然一驚,只見佟未尋雙目赤紅,額間有紅色花紋若隐若現,将那張雌雄難辨的臉襯得妖冶異常,讀過不少小說的李初遙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佟未尋,恐怕是走火入魔了。

壁畫應當有詭異,可他也來不及多想,只能是盯着佟未尋幹着急。

眼見着那花紋忽隐忽現,佟未尋蹙眉,咬緊牙關,汗水自額間沁出,身體也随着花紋的變化顫抖着,似乎在忍受着極大的痛苦。李初遙不是一般的慌,他叫不出小碧,沒有人能告訴他該怎麽應付一個要走火入魔的修士。

而事實上,佟未尋并未如李初遙所以為那般承受着肉體上的痛苦,他只是感覺自己站在一片空茫大地之上,身邊,什麽也沒有。也不是什麽也沒有,原本是有的。原本,這是一片青翠的山林,佟未語、李初遙、李初筠都站在那兒,可是,他們的眼神,不對。

佟未語望着她,滿是不解,眸子裏的哀恸,太過刺人。

“哥哥,為什麽要是你?為什麽偏偏是你?”

“哥哥,為什麽你要成為那樣的人”

出口的是那樣的質問,帶上了幾分絕望。

什麽是他?他成為了什麽樣的人?

李初筠的神色比之佟未語也不逞多讓,同樣的悲傷不解。

“表哥,為什麽?”

“表哥,您永遠都是我表哥,所以,我不會對您出手。”

什麽為什麽?他到底幹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

“哥哥/表哥,就此別過了……”

佟未尋還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便看見自家妹妹和李初筠一點一點地遠去,身邊的景象也漸漸淡去,他想問,無法開口,他想追,無法移動,他就只能這麽眼睜睜地看着妹妹越來越遠。

四周一片空茫,僅餘李初遙站在那裏,眉眼淡漠,好似在審視着他,又好像不是,佟未尋感覺到了對方目光裏帶有的悲憫,不由覺得好笑。這個人,是他平日裏擠兌最多的人,現下是唯一留下的,憐憫?憐憫誰呢?誰需要啊?你當你是聖人啊!

“你想說什麽?”

李初遙依然是用那樣的眼神看着他:“為什麽要選那樣的路。”

“你明明,憑本身實力就可以淩駕于衆人之上。”

“明明得天獨厚,卻叫你如此作踐。”

得天獨厚,說誰得天獨厚呢?明明能修冰道,擁有着世上不可多得的天賦,在修煉上卻甚至比不上好一些修士,甚至,就算得到了季女指點,瘋魔似的修煉,也還叫小了自己兩三歲的李初遙超出一截,得天獨厚,惡心誰呢?

像李初遙那樣啊,明明天賦就不比任何人差,還那樣刻苦,什麽都學,學什麽都認真,性情好,會讨人喜愛,多招人恨吶。明明本來就是那麽好的人,卻還那麽努力,叫別個怎麽活?

佟未語最依賴的人本該是他這個哥哥,可憑什麽,整日整日地将“表哥”挂在嘴邊。

不可遏止地,他對眼前最後的人充滿了敵意。

“……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你還能回頭的。”

回頭,怎麽回頭,什麽都沒了,就連語兒都走了,怎麽回頭。

他看着李初遙,神色倨傲狂妄。李初遙嘆了口氣,低聲喚了句什麽,而後,也開始變得遠了,直到消失不見……

終于,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啊。

看着周圍一片白茫茫的光,佟未尋也不知該喜該悲。走了,都走了,喜歡的,讨厭的,都走得一幹二淨了。他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每個人都要質問他,他明明,什麽都沒做!

有一個眨眼,周邊的景象開始改變,變得火熱,滾燙——那是一個熔爐。

他看見了方才的人被吊在熔爐上方,佟未語望着他,滿是哀戚,嘴巴一張一合,卻不知說出了什麽,淚水爬滿了那張俏麗的面龐,只有絕望,沒有恐懼,而李初筠抿着唇,死死地盯着他。

唯獨李初遙垂着頭。

那個一向光彩照人的人,那個仿若會發光的人,現下雙腕叫鏽跡斑斑的鐵鏈拴着,就這麽吊在那兒,原本烏黑如緞的長發在下方的高溫灼燒下變得幹枯淩亂,一身代表着浮玉門弟子的月白色袍子染上了血跡,不知叫什麽割成了一縷縷,□□出來的皮膚上血污傷痕縱橫交錯,不堪入目。

佟未尋可以感覺得到,那個人身上,早已沒了生機。佟未語與李初筠的目光也一點一點的渙散。而他,無能為力。

不該是這樣的,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他為什麽會沒有護住佟未語,為什麽會讓妹妹遭受這樣的苦痛?不該是這樣的,他不喜歡李初遙,但是,他怎麽可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死?

不是,不是,不是!

“你想護住他們嗎,你的妹妹,你妹妹在意的人。”

想,不,不是想,是要!

“你擁有那樣的能力,但你怕不怕,有朝一日衆叛親離。”

“你的妹妹,你的朋友,都會離你而去,他們不會去理解,他們會問你為什麽 ,然後,在你無法回答的時候,痛心疾首地離開。”

沒關系,都沒關系,我只想他們活着。

“衆叛親離也沒關系!”

沒關系!

“那麽……”

後面的話,佟未尋聽不見了,有人在喊他。

“佟未尋……”

好熟悉的聲音,只不過,這個聲音貌似從來沒喊過他名字,平常,都是喊他什麽的來着?

周邊景象陡然化煙消散,佟未尋睜眼,眼前只剩下了一張放大的臉,朦胧成了色塊,他一驚,伸手便掐住了對方的脖子,将對方接下來的話掐到了喉嚨裏,直覺告訴他,那不是他想聽到的。

眼前景象漸漸清晰了……

是李初遙漲紅了臉,震驚地看着他,而他的手,正掐在對方脖子上,将對方抵到了牆上。他立刻松了手,怔怔地看着驚魂未定的李初遙扶着牆一陣猛咳。

李初遙咳完,反身便拉過佟未尋的手:“你沒事吧?”

佟未尋又是一怔,他剛才,差點在無意識情況下掐死了這個人,而這個人緩過氣後,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沒事吧”。沒有質問,全是擔憂,全然沒有了方才幻境裏那般默然清冷的模樣。

他搖搖頭,感覺後頭有些發澀:“沒事。”

李初遙長出一口氣:“沒事就好,你剛才吓死我了。”

完全是劫後餘生的感覺。李初遙自己确實是松了口氣,他完全不知道,如果佟未尋入魔了,或者有個三長兩短,那他該怎麽跟佟未語交代。

佟未尋則是心情複雜,若是按方才的情況繼續發展,他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會衆叛親離,是說入魔嗎?不管怎麽說,喚醒他的,是李初遙,他曾敵視的人。

“謝謝。”

他從沒對他說過這兩個字,而今說出來,還是有些別扭。李初遙一愣:“啊?”

佟未尋搖頭:“沒事。”

有些話,說一次就夠了。

李初遙沒在意這個小插曲,只拉着佟未尋去看壁畫——經歷了方才這一場,壁畫倒沒有任何古怪了,那種要将人吸進去的感覺,仿若是李初遙的錯覺。壁畫上形形□□,有人,有獸,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大約是記載着什麽。

“這可能是個古墓或者什麽的,這個壁畫可能跟墓主人有關系,我看不大懂。那邊那個門,可能是通向主墓室,話說我們就這樣闖了別人的墳是不是不太好?”

李初遙皺眉看着壁畫,絮絮叨叨說着自己的見解。佟未尋卻是一口否認:“不是古墓。”

李初遙歪頭看他,對他的肯定滿是不解:“那是什麽?”

佟未尋定了定神,答非所問:“你覺得,血脈重要嗎?”

李初遙持續懵逼:“啊?”

佟未尋繼續道:“傳說有些人乖張孤僻,不與人同,是血裏帶來的罪孽。”

這不是瞎扯淡麽,一個小孩子能懂什麽,憑啥就說人家是血裏帶來的罪孽。故事不都是這樣麽,主角生下來就被村子裏的長輩被判定會害死村子裏的所有人,因此所有人都害怕他,孤立他,甚至要下手害死他,主角僥幸死裏逃生,對成長的地方充滿恨意,終于,在有能力的時候,屠了整個村子。因為一句話,把好好一個孩子逼成了反派,也是夠扯淡的。

只是,當真沒有命數嗎?

李初遙不敢說,命這種東西,太玄,他不敢否認。

這麽一斟酌,落在了佟未尋眼裏便是猶豫。他輕笑:“我娘說過,擁有控冰天賦的人,會給雲中郡帶來災難。”

“她自己是,我也是,所以,她恨自己,也恨我。”

“所以,她抛棄了我和語兒,也抛棄了爹。”

“全是因為我。”

說這話時,佟未尋語氣溫柔,仿佛懷念,卻叫李初遙聽着心寒。

雲中郡主曾與人私奔,佟家兄妹被母親抛棄,在佟家身份尴尬。佟未尋的娘,居然就是雲中郡主雲影。

那這個地方……

“這裏啊,是雲中的一個古遺跡。”

溫柔缱绻的語氣,沒有歡喜。

這個樣子的佟未尋,太過陌生。

作者有話要說:

四十九段,“品嘗”錯了,改成“平常”,謝謝糖炒栗子的提醒~

感謝看到這裏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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