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天黑了, 顧灼灼披上羽絨服, 坐在角落裏吃香蕉。
試鏡廳裏人來來回回,過了一會兒又安靜下來, 有兩個不認識的人上去表演了游元夕和駱将軍下棋的片段。
嚴立寬嚴導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大家都顯得很疲憊。
“下一個,光耀影視,苗航。”
顧灼灼聞言把頭擡起。
“我是最後一個嗎?”他問哈圖。哈圖點了點頭。
苗航, 一頭板寸, 長相周正。他只穿了一件襯衫坐到棋盤前, 左右挪動一下, 示意嚴導他要開始了。
“駱将軍, ”他溫和微笑:“好棋。”
不等對面的駱将軍說什麽,他又輕緩卻堅定地說:“可惜, 解不了逐鹿之困。”
“游先生有何高見?”嚴導接了一句。
“我哪裏有高見。眼下局面, 我解不得, 你也解不得, 換誰來都是如此……除了一人。”說罷他輕輕咳了咳。
“哦?”
苗航将手中棋子緩緩放下, 擡眼, 順着那一聲“啪嗒”,眼睛一睜:“唯有主君可解。”
“所謂取舍之道,制衡之能,現今, 北固山險要……”
後面又來回幾句, 這一段結束了。苗航起身鞠了一躬, 嚴導說不錯,接着讓他到旁邊的坐墊上演第二段。
之前幾個試鏡的演員都只挑了一段,嚴導便沒讓再演。現在苗航卻演了第二段,可見嚴導對他是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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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了嗎?覺得怎麽樣?”顧灼灼問林西他們。
邱菱角想了想說:“苗前輩的表演一下子就把人抓住了,原因,我認為是在氣息和吐字上。”
顧灼灼鼓勵地看看她,她繼續道:“他臺詞裏每一個邏輯重音都是對的,就讓人很容易聽進去,而且他說話很清楚,咳嗽也很真實,讓人意識到這是個身體不好的人……”
彭英傑:“害,就是演得像個病秧子,這個我大神肯定也能做到啊!導演之所以覺得好,都靠前面那些人的襯托!”
季羨嗤笑一聲,看向坐墊那裏,苗航已經開始了第二段表演。
他的經紀人在旁邊念:“少爺,周家三女……今日便走了。”
苗航坐着沒動,只是呼吸亂了。
他看向左前方,仿佛那裏有扇窗戶,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裏,逐漸幹澀發紅。
“咳咳……”他忽然開始劇烈的咳嗽,咳到手指痙攣,緊接着把身側的什麽東西猛地推開,低吼道:“出去!”
“少爺……”
“滾!”
周圍一片寂靜,他緩了很久,緊閉的眼角滴下一滴淚水,喃喃道:“阿玲……”
苗航站起來鞠躬,周圍工作人員都一起鼓掌。
顧灼灼看着他,抿了抿嘴,忽然聽見彭英傑不滿地罵聲:“靠,林西你跟着鼓什麽掌啊!?”
林西一臉無措,顧灼灼說:“別吵。”彭英傑憋屈收聲,又瞪了林西幾眼。
嚴導那邊商量了一會兒,終于叫到最後一個名字:“鐘聲文化,顧灼灼。”
顧灼灼站起來,把外套脫了,裏面是一件版型寬松的毛衣。
他微笑着走過去,和苗航目光接觸又移開,沐浴着衆人或好奇或吃驚的目光走到矮桌前:“嚴導好。”
四周一陣竊竊私語。
“鐘聲……”“顧灼灼……”“韓夜!!!”
嚴導拍了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靜,沒有多說什麽,讓顧灼灼開始。
“駱将軍,好棋。”他自信擡頭,眼睛一彎,整個人像在發光,灼灼生輝。
登時,全場都發出了小小的抽氣聲。
嚴導沒出聲,光耀派來的副導演站在他身後,和編劇咬耳朵:“這個也太漂亮了吧,往那兒一坐就像個男團裏的c位,但是他語速是不是有點快?”
編劇:“他好像沒有在演一個病人……但是驚才絕豔的感覺有了,就是那種,很抓人的驚豔感。他比苗航更自信。”
“逐鹿之困,唯有一人可解。便是主君本人。駱将軍……你急也無用。”
顧灼灼執棋,向前伸長的手臂從寬敞的袖口裏滑出來,裸露出的部分頓時讓人心中一驚——與令人目眩神迷的優越氣質相反,他實際很是纖弱。
右手食指與中指夾棋,堅定摁在棋盤上。啪嗒一聲,他笑了笑,收回手:“駱将軍,請。”
這一眼正對着攝像機看,拉近的鏡頭将他水潤的眼睛拍得一清二楚。盯着監視器的姑娘們都在吸氣,一副受不了了的樣子。
念完剩下的臺詞,顧灼灼站起來鞠躬。
副導演急了,又跟編劇咬耳朵:“怎麽回事!?他怎麽連咳都不咳一下!游元夕是有病的,而且很嚴重!光對着鏡頭抛媚眼……哎呀呀怎麽辦,嚴導覺得不好怎麽辦?”
編劇:“……”你是已經站在他的陣營想問題了嗎!?
編劇被副導演晃得頭疼,推了推他:“你先看,人家聰明呢。”
“怎麽說?”副導演一愣,卻見顧灼灼已經坐到坐墊上,開始下一段表演了。
邱菱角學着剛剛苗航經紀人的樣子,主動走到場邊,以丫鬟地口吻說:“少爺,周家三女……今日便走了。”
“什麽?”
顧灼灼臉色唰白,撐着坐墊就要起來,邱菱角連忙上前扶他:“少爺當心,老爺吩咐了,您病還沒好,不能下床……”
“……走了?”顧灼灼恍惚,喉嚨裏像在發癢,急促地淺咳幾聲,完了又抓着邱菱角重複問:“真的走了?”
“少爺……”
顧灼灼眼中水光一閃,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裏溢出來,順着蒼白的面頰往下淌。
“阿玲,阿玲……”他喃喃念,呼吸受到的阻力越來越大,逐漸積在胸腔,發出讓人心驚膽戰的鳴音。
“少爺!”
“咳咳咳……”顧灼灼猛地咳嗽,推開邱菱角,一手撐着坐墊,一手難耐地緊緊攥着胸口的衣服,好像抓着什麽似的。
過了十幾秒,等顧灼灼擦幹眼淚鞠完躬,一整個大廳才如夢初醒似的鼓起掌來。
“卧槽!卧槽!!”副導猛地搖晃編劇:“我覺得這個比較像游元夕!真的像啊你不覺得嗎?”
編劇:“……別晃了我要吐了……”
苗航站在場邊,表情恍惚。鐘聲的四個小的和哈圖他們難掩喜色,尤其是彭英傑,一邊鼓掌還一邊叫好,最後被嫌丢臉的另外三人捂住嘴拖到一旁。
嚴導笑眯眯地朝他招手,等顧灼灼走到近前,才問:“為什麽前一段不像別人一樣,演出游元夕身體不好的特征?”
衆人都靜了,等顧灼灼的回答。今天來試鏡的所有人,每一個都咳了咳,因為在劇本上,這裏就有“(他咳嗽兩聲)”的備注。
顧灼灼這樣的表演水平,難不成是演忘了?
“我咳了。”顧灼灼解釋:“攝像回放應該能看到,停頓很短。”
“哦?為什麽這麽處理?”嚴導問:“要知道,游元夕這個人,身體拖累了他的宏圖大業,這是他的核心設定。”
“正因為是核心。”顧灼灼道:“越是優秀的人,越不願意将自己的弱點展露人前。游元夕這樣的人,只要身體狀況還能撐住,怎麽能允許自己以一個病人的形象出現在外人面前?”
是了!副導演靈光一閃,終于想通了!為什麽顧灼灼的游元夕,好像格外鮮活!
因為他真正站在一個病人的角度思考問題了!
“卧槽!”他一轉頭,編劇就警惕地後退兩步:“別過來!”
嚴導哈哈大笑:“很有意思,那後面那段,你又是怎麽想的呢?”
周家三女阿玲就是游元夕喜歡的姑娘,年少時在一場賞花會相遇,游元夕對她一見鐘情。後面這段劇本寫得很含糊,只有一句——[游元夕不住咳嗽,口喚阿玲,阿玲……]
因此這個片段,今天衆人的試鏡表現可謂五花八門。有之前坐在地上大哭出聲的,也有隐忍不發版的。
苗航的表演就偏向隐忍,甚至還将游元夕表面的好脾氣刮掉了一層,當時看他演完,衆人覺得游元夕人物弧線出來了,還是很有意思的。
不過看了顧灼灼的處理方式,大家又被說服了,總覺得……好像也很不錯?
“游元夕在感情上是很天真的,這個是人物小傳裏寫的。”顧灼灼抿嘴笑了笑:“我始終記得,他與阿玲相遇才十五歲,而阿玲離開時,他剛剛十八歲。”
副導演一副五雷轟頂的樣子。
是的,是的!游元夕智商再怎麽高,平時看起來再有城府,也不過才十八歲!少年人的感情是純真的!是更熱烈的!在打擊之下怎麽會隐忍不發,怎麽會像中年人一樣只是紅了眼眶?
他就應該難以置信,不能接受,就是會哭的!
多讨喜啊,多心疼啊,副導演捧着胸口快要窒息了,簡直恨不得把可愛的小元夕抱在懷裏好好疼愛。
編劇:“………………”
嚴導那張小鼻子小眼兒的臉上露出一抹喜色,招手把失魂落魄的苗航叫來,笑着問:“小航,你也看到了,游元夕這個角色,還是別人更合适啊。”
苗航怒道:“不要!我不要演駱天翔!”
嚴導啧一聲:“怎麽不聽勸呢,駱将軍,多适合你,我去年一拿到劇本就覺得适合你。”
“我演過差不多的,真的不想再演一個了,”苗航那頭板寸很是倔強,他知道今天是沒比過顧灼灼,頂着經紀人的殺人視線,堅持道:“我寧願演一個乞丐!嚴導,劇本裏有個乞丐也很好!我想演那個乞丐!”
“乞丐也很難的。”顧灼灼看向他,慢慢露出一個狡黠的笑:“我帶來個小朋友,非常适合這個乞丐,苗前輩,你敢跟他試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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