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小唐非常稱職地成為了一個自動駕駛工具, 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能感覺到凝固的氣氛。
而顧灼灼聽懂了, 卻還在消化, 一時間車內寂靜無聲。
溫岳并不是通過自己認識的王煦晨。他們本來就是朋友。
十年前自己在影視城,被王煦晨撞見認出來, 轉頭就告訴了溫岳。但溫岳并沒有第一時間來抓他……或許是王煦晨遲了幾天才報告?
自己那天一臉花, 王煦晨這樣還能把他認出來,應該不是臨時給的照片。也就是說,王煦晨可能很久以前就看過他的照片,甚至是視頻, 才能在群演堆裏認出自己來。
這樣一想,那天拍雜志時,他說的就全是謊話。
顧灼灼心情複雜。
他的猜測未必是真實,但大方向體現的信息, 和溫岳說的一致——他一直關注着自己。
一只超大號的監控精。
不是一般的監控精。
顧灼灼心髒狂跳,但是溫岳……
他偷偷看了溫岳一眼, 發現他表情冷厲, 肌肉緊繃, 呈現一種極端的防禦姿态。
仿佛一盆涼水兜頭澆下,顧灼灼意識到,溫岳在抗拒。
不是抗拒告訴自己這件事,而是抗拒這種行為。
他是真的覺得很讨厭, 而不是僅僅覺得, “顧灼灼會讨厭”。
他沒說話, 車開到海庭,溫岳先下去了。
顧灼灼一路都在思考應該怎麽說,給小唐打了個手勢就追上去。
溫岳走得很快,顧灼灼有點着急。
“溫岳!”他喊:“慢點,等等我!”
溫岳轉身看他,沒什麽表情,像撕下了一層僞裝。
“你怎麽認識他的?”顧灼灼喘氣,推了推他示意繼續走:“他怎麽能認出我的?”
“……同學。”溫岳有些遲疑,卻仍然回答了:“我給他看過你的資料。”
“你同學都認識我?”顧灼灼進屋,換了鞋,都是日常動作。
溫岳定定看他一會兒,放松了一點,也跟着換了鞋進屋:“……也不是。”
“這樣啊,那你也沒幹什麽啊。”顧灼灼笑了笑:“你當初把我帶回去,又不覺得這是錯,只是讓同學找我,這算什麽?哪裏就讨厭了。”
溫岳站在門口,看顧灼灼一邊說一邊泡茶,然後放到茶幾上。
“不至于。”顧灼灼說。
溫岳張了張嘴,臉色沉郁,不爽于顧灼灼的漫不經心。他不明白。
可反而是顧灼灼不肯放過這個話題。
“還記得我說過,我做的那個夢嗎?”顧灼灼突然轉移話題:“那個夢裏,你做了更多更過分的事……我都不覺得讨厭。”
“無論多過分,”他又強調一遍:“我都不怪你。”
***
“後來呢?”橙子快要急死了,拿吸管戳她的橙片酸奶火龍果汁。
“就沒什麽了,講了一堆我做夢的事……”顧灼灼和橙子對着坐在鐘聲樓下的水吧,各點了一杯特調:“回過神來我就跟中毒了似的講了好多,然後他讓我睡覺去。”
顧灼灼眼神迷茫:“就……明明是他先自爆,我心疼死了,變着法兒安慰他。結果到最後變成了我說他聽,而且我快把自己說完了。”
“是不能說的事嗎?”橙子懵了。
“我也……不知道。”顧灼灼嘆了口氣,回想起來簡直欽佩得要命。
覺得溫岳簡直不是人。
自從上次弄了個做夢的借口,他有時候會提起來。但溫岳從來默默的聽,不怎麽評論他“夢裏”的事,他以為溫岳沒當真,放松了警惕。
但是這種事怎麽可能真的不當真呢?顧灼灼懊惱地想,自己早該知道的。
王煦晨的事他的确不知道,上輩子後來也沒見過他。
這個消息把他炸着了,加上溫岳難得有這種……脆弱的表現。他腦袋一熱,感覺以心換心的時機到了,回過神來時除了那晚碼頭的事,別的幾乎倒了個幹淨。
他甚至說了“為什麽要舍棄江源那塊地,轉去投資灰市?灰市有什麽特別的嗎?”這樣的問題……
顧灼灼昨天睡覺前回想一下,出了一身冷汗。
上輩子他經手了江天集團一半的業務,有個項目印象深刻。在江源和灰市的選擇中,他理所當然地選了利益更大的江源。
前者是塊肥肉,交通發達的衛星城,這些年一直爆炸式發展。後者身處內陸,是個三四線小城,除了一些不大的古跡實在沒有特色。
他來到這一世,對于溫岳竟然選擇了灰市感覺十分不解,不小心問了出來。
可這些他是不應該知道的。
溫岳這樣聰明的人,會懷疑到什麽程度,顧灼灼實在不知道。他都有種沖動,要是今天溫岳再問起來,索性坦白算了。
再怎麽也不至于把他送進精神病院吧。
但早上溫岳神色如常,一字沒提他說漏的嘴,還送他來了公司。
正好橙子在附近玩,他就下了樓跟她倒苦水。
橙子喝着她的火龍果汁,總結道:“所以,昨天溫首富因為你多看了他朋友A一眼,吃醋了。為了讓你少看那個朋友A,他不惜爆料這位A是他派出去的人物,之前對着你滿口謊話!”
顧灼灼:“…………”哪裏不對的樣子但你繼續。
“然後他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為太變态,跟蹤尾随還偷拍什麽的,自暴自棄地讓你離他遠一點,否則他奇怪的癖好會傷害善良單純的你!”
“沒有偷拍。”顧灼灼糾正。
“然後你覺得十分羞愧和感動,想告訴他你們什麽鍋配什麽蓋,并不會被傷害,于是你拿開始說自己的故事,不小心說了一堆不能說的事?”
顧灼灼簡直要欽佩橙子了,啪啪啪為她鼓掌。
“總之,”他說:“他今天一個字都不提我的夢,像沒聽過一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橙子轉轉攪拌棒,想了想,說:“那你索性攤牌呗?不能說的都說了,還怕什麽呢?就像你不會嫌棄他,他也不會因為什麽事讨厭你的吧?”
顧灼灼出神片刻,向後靠在椅背上,半晌說:“因為還有更不能說的事。”
他閉眼:“我還沒做好準備。”
今天他忙了一上午,又開了個會把霧影閣的女主定下,告訴邱菱角這個好消息的時候,小姑娘高興得都哭了。
和裴思餘他們聯系過,對方在電話裏都驚喜得差點坐火箭上天,可以說是個喜氣洋洋的早晨。
但是他一空下來,就會想起昨天溫岳緊繃的身體,自我厭惡的話語。
他相信那不是策略,就是溫岳真實的想法。
非常心疼。
可是要告訴溫岳,那不是一場夢,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撇開他相不相信的問題,顧灼灼必須直面那個事實——溫岳是因為他而死的。
夢見他死了,和夢見他因為我死了,在顧灼灼這裏同樣是個有着巨大差異的話題。
前者他可以撒嬌似的說出來,後者,至今仍然在他的噩夢裏徘徊。
況且還要考慮溫岳質疑他精神狀況的可能性。
畢竟一般人,尤其是溫岳,相當地崇尚科學。
橙子唉聲嘆氣起來:“哎呀我的老天爺爺,看着你們真是糾結又捉急,還是男人嗎,男人難道不應該說開了就幹嘛。”
這個幹字被重點強調,顧灼灼一言難盡地看她:“你是又看了什麽小說?”
“不說這個了,我的小林西最近怎麽樣了?是要有戲演了嗎?”橙子興致勃勃問。
“啊,對。”顧灼灼說:“不出意外年底上,下半年還會拍別的,明年應該不止一部吧。我們公司新聘了兩個一線經紀人,看他們的安排了。”
橙子收到第一手消息,顧不得對面坐着人,迅速低頭打字,應該是在給她的小姐妹發消息。
“開心,嘿嘿,”橙子打字間隙擡頭說:“感覺今天的特調果汁都特別好喝,這家店是換了老板嗎?”
“謝謝誇獎。”顧灼灼打了個哈欠。
“?”橙子愣住。
“是的,這家店我盤下來了,上次跟溫岳過來,他們家竟然不賣冬季養生茶。可惜花了三個月交接,現在都快夏天了。”顧灼灼遺憾地說。
橙子面無表情地鎖上手機屏。
男人是不是都有毛病?秀恩愛秀成這樣還他媽不結婚?
橙子陷入了今日哲學思考。
三秒後她突然想起來還有個事沒問:“對了灼灼,你說的那個王煦晨的黃片兒資源,還有嗎?拷我一份啊!”
***
王煦晨美滋滋來到鐘聲文化談合同。
那天溫岳深夜給他打了個電話,字字帶刺的損了他一通,按照溫岳的涵養和一貫的情緒起伏換算,基本等同于別人的破口大罵。
王煦晨迷茫地抱着他的小被子,嗯嗯啊啊半天才大概明白了溫岳抽什麽風,頓時處在了極端的幸災樂禍裏,就差高歌一曲好運來表達快樂。
老男人翻車,喜聞樂見啊,我還沒怎麽樣呢,你倒先暴露了。
但是這個賠罪宴是得安排上了,王煦晨如是想。當初騙這個小朋友信口胡謅,現在想想确實有點心虛,都怪溫岳。
王煦晨快樂了好幾天,又接到鐘聲遞來的劇本,看完後更快樂了。
他最近閑得長毛,在國外的電影節五年陪跑,陪得國內市場媽都不認了。本來還想着演個破爛網劇什麽的,結果想多了,網劇已經是小鮮肉的天下,他這樣的倒給錢劇組都不要,嫌老。
本來他都打算卷鋪蓋回國外去了,結果小朋友竟然給他這麽大的驚喜,這還不是溫岳看在老相識的份兒上遞的人情。
正正經經的好本子。
王煦晨對顧灼灼的印象終于從“溫岳的小朋友”轉化為了有名有姓的“顧灼灼”三個字,興趣度直線飙升。
來到鐘聲文化,看到哪兒哪兒都漂亮的大樓,他心裏暗嘆。
不愧是溫岳那波精英教育裏長出來的小孩,就是跟他種學渣不一樣。他自己搞個工作室統共仨員工帶保潔,這樣都嫌煩,人家随随便便買這麽大的公司,眼看着就起來了。
眼界問題啊。
顧灼灼沒在公司,他也不在意,跟這邊的負責人确認好細則,簽了合同。
完事打了個電話給溫岳。
“小朋友今天沒在公司嘛,”王煦晨樂樂地說:“沒法兒給你拍照了,嘿嘿。”
“……”溫岳語帶涼意:“他在我這兒。”
“哦!‘陪陪你’去了是嗎?害,早說嘛,我還期待了一下,畢竟你家小朋友那麽可愛,還跟我同行,我也喜歡跟他聊啊!”
溫岳那兒沒聲了。
王煦晨一個激靈,意識到該點到為止了,趕緊找補道:“說正事兒,我今天請你們吃飯,給小朋友賠罪,你們有時間嗎?問問小朋友啊!”
電話那頭窸窸窣窣了一陣,傳來顧灼灼的聲音:“王叔叔。”
王煦晨:“???”
顧灼灼冷冷說:“小朋友向你問好呢,叔叔。”
王煦晨:“…………”
王煦晨擦了擦汗:“那啥小顧啊,咱當沒聽見,問你們,今晚頌春樓去不去?我位子都訂了。”
“行。”顧灼灼爽快說:“不見不散。”
王煦晨這個人,顧灼灼心裏給他起了個綽號,魔方精。
相當多面。
人生如戲說的就是這種人,不熟的時候他真的以為是多麽穩重儒雅的前輩。結果原型一暴露,形象毀得渣都不剩。
恍惚挂掉電話,顧灼灼還有點迷茫,問溫岳:“他是這麽個人?”
“挺煩的。”溫岳說。
能從溫岳嘴裏得到一個“煩”字評價,真的不容易,顧灼灼刷新了他人物檔案——煩人的魔方精。
“其實我讓他留意你,也只有那一次。”溫岳一邊簽字一邊說:“之後都是他自作主張。”
顧灼灼笑了笑,問:“他是哪個公司的?我還沒問過。”
“自己的工作室,就他一個藝人,沒挂靠。”溫岳說:“別看他這樣,家裏有礦,真礦。”
“哦,所以才上的明語跟你同學吧?那時候礦還值錢。”
顧灼灼摸了摸茶杯,不熱了,開門出去重新泡了一杯,擱桌上以後又抱起劇本。
“現在不行了,”溫岳說着,合上一份文件:“所以他也想回國賺點,以防萬一,多少保點家底。”
顧灼灼理解,同時明白王煦晨不是個傻子。
“他工作室什麽情況,我看他發展的不太好。”
“……一共只有三個員工。”溫岳說起來也覺得頭疼:“他姐姐當經紀人,小姨財務,遠房小姑姑打掃衛生。”
顧灼灼:“………………”
溫岳說:“實際做事的基本只有他自己,晚上也不會有別人來。我們就簡單吃個飯。”
“嗯。”顧灼灼沒有問下去,又捧起劇本看。
誰知到了頌春樓,過了約定時間一刻鐘,別說別人了,王煦晨自己都沒來。
兩人第一次坐在等位處喝茶,顧灼灼剝了個反季節桔子,納悶說:“他還沒回微信?要麽打個電話?不會出什麽事吧。”
溫岳微微蹙眉。
一般他很少在別人遲到時打電話問原因,就算他沒有催促的意思,對方也會着急。
路上一急就容易出事。
但這麽等下去也不是個事。
正糾結着,等了許久的電話終于響了。溫岳接起來,嗯了兩聲,表情發沉,又聽了幾句後挂斷了。
“怎麽了?”顧灼灼有點緊張:“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不是他出事,”溫岳站起來:“一個白天剛剛和他通過話的導演自殺了,他在現場。我們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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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