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小唐在停車場等得昏天黑地, 在後臺吃的三個蛋撻已經迅速消化完畢, 她的顧總還是沒有出來。

她餓了, 弱小可憐又無助。

給顧總發了個短信問他啥時候才回來, 石沉大海。小唐趴在方向盤上思考了兩分鐘,又翻了車後座确認沒有別的零食, 終于決定到對面的麥x勞買個漢堡吃。

漢堡,人生美味, 世界最偉大發明, 饑餓救星。

唐芮還被叫“芮姐”的時候,手裏一有錢, 就會帶着小弟們湧進街頭一家山寨小炸雞店裏包場。她一人獨吃特價優惠十三元三個漢堡,好不惬意!

今時不同往日,她已經能昂首闊步走進麥麥,隔三差五點個套餐吃,簡直快活似神仙。

在心裏又感謝了一陣顧總的慷慨,提着打包的套餐往回走,小唐忽然感覺不太對勁。

似乎有人跟着她。

感謝長年的街頭看場子生涯,“芮姐”對視線,注意力,腳步聲,都特別敏感。畢竟太遲鈍的人,很容易被背後敲悶棍。

小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仍舊噠噠踩着高跟鞋, 沿着小路走向停車場。

不是她的錯覺, 真的有人跟着她,甚至一直在看她。

仇家?誰的仇家?這人想幹什麽?

中途小唐裝作崴腳,停了兩步蹲下,對方瞬間隐蔽得一點氣息都感覺不到了。

——一個練過的。

她越發警覺,已經确信這場跟蹤絕對不是偶然。進入停車場後,她幾步一晃,躲到一輛大型SUV後面,通過後視鏡和車窗反光仔細觀察。

來了。

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

小唐提氣,猛地從那人身後蹿出,一腳踢在後心!

“啊!”那人猝不及防趴在地上。小唐不敢掉以輕心,一個泰山壓頂騎到那人身上,狠狠摁住,質問道:“說!誰派你來的!跟着我幹什麽!”

“誤會!”男人挺高壯的,卻意外沒有掙紮的意思,一手撐地,漲紅臉側頭解釋:“松手!姑娘,女俠,唐助理!”

“…………”小唐見他報出自己的姓,眼神猶疑片刻,稍稍松了點勁,讓他說話,卻沒讓人起來。

“真的誤會!”那人急道:“唐芮,我知道你,你是顧總的助理……我是溫董派來的!”

“啊?”小唐一愣,深深皺起眉,觀察這人。

一個年輕小夥兒,穿着普通,如果不是跟着他們,小唐幾乎要以為他是個送快遞的。

溫岳怎麽派這麽個人來啊,不會穿衣服,比我還不如,一點氣勢都沒有。小唐暗自撇撇嘴。

“真的,唐助理你讓我起來。今天後臺出了點事,我怕還有意外,才跟你們跟得緊了,你就當沒看見我。”小夥兒說:“被顧總看到不好收場。”

“怎麽?你都被我抓到了,還想溜呢?”小唐驚呆。

“什麽?你要把我暴露給顧總?”小夥兒也驚呆。

兩人以極其不雅觀的姿勢面面相觑,都不能理解對方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片刻後,小唐神色逐漸發狠:“既然你還想逃,那我更不能放你起來了!”

她說完換了個姿勢坐在小夥兒身上,掏出紙袋裏的漢堡,開始咔吱咔吱啃了起來。

小夥兒風中淩亂。

“不是,”他其實能把這個小妹掀開,但怕傷到人不好交代,整個人很混亂地說:“溫董不想讓你們顧總擔心,是為他好啊……你應該也懂吧?”

“溫岳關我什麽事。”小唐莫名其妙地說:“我是顧總的助理。”

小夥兒噎住,不吱聲了。

小唐吃完漢堡,又玩了兩把消消樂,顧灼灼終于回來了。屁股底下的小夥兒開始瘋狂掙紮,她一腳踩在人手肘上,大喊:“顧哥!我抓住一個溫岳派來的間諜!”

顧灼灼小跑走近,看到不堪入目的場面。剛剛跟父母聊的複雜心緒全部飛走,頭頂相當震驚地冒出一排省略號。

……

“……就是這樣。”坐在車裏,小唐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

那小夥兒顧灼灼已經做主放跑了,還跟人道了歉。對方承受了莫大屈辱,一副天塌了的樣子,走得渾渾噩噩。

顧灼灼都擔心他闖紅燈。

“他讓你不要告訴我?”顧灼灼問。

“對,”停車場的欄杆擡起,小唐穩穩起步開出去,說:“說什麽溫岳為了你好……要真是好事,又怎麽會不想告訴你呢?我覺得這個邏輯非常有問題,就堅決地拒絕了!”

顧灼灼聽罷失笑。

小唐這話雖然耿直得冒傻氣,仔細想想卻自有道理。

溫岳派人跟他應該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點顧灼灼也知道。那次他暴露王煦晨,只是因為他們産生了交集,至于這“不存在”的一部分,他當然不會說。

沒想到被小唐抓了個正着。

顧灼灼想了一會兒,直接給溫岳打電話。

溫岳接得很快,顧灼灼直接問:“在公司嗎?幾點下班?”

那盯梢的小夥兒一跑,肯定先向上級彙報,溫岳肯定已經知道了。他會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嗎?

顧灼灼覺得不會。

那頭沉默了有半分鐘,只能聽到呼吸,顧灼灼也沒催。

“有點事處理,晚上去蘭亭。你來嗎?”溫岳終于說。

顧灼灼挑了挑眉,應下了。

蘭亭是個酒吧,做得比較高端,當然也很貴。很多富二代沒事兒都喜歡去那兒喝酒,也有包廂。

但溫岳一向不喜歡酒吧,顧灼灼奇怪他竟然會去那兒。

處理什麽事,跟他有關?還是跟話筒有關?

顧灼灼出神地想了一會兒,回過神發現小唐都快開回家了,連忙提醒她:“去蘭亭。”

“噢!”小唐送他去過,還記得是個酒吧,擔憂問:“顧總,那兒要晚上才開呢!”

顧灼灼差點忘了,想想嘆口氣:“那就先去吃個晚飯吧,”

“噢噢,顧總你也餓了啊!”小唐高興地指指後座:“我剛剛買的套餐,還有對雞翅沒吃完呢,你先墊墊吧!”

說着臉上還流出一點惋惜和不舍。

顧灼灼莫名有種虧待了她的感覺,加上她今天的立功表現,愧疚片刻說:“不了,請你吃個晚飯吧,肯記?”

小唐精神振奮,一打方向盤:“顧哥你真好!”

***

蘭亭在江城西區,晚上八點準時營業。

現在七點四十,二樓最裏面的包廂中,已經或坐或站幾個人。

沙發上的女人頭發淩亂,眼睛血紅,焦慮地前傾坐着,無名指上一片血跡。

她姣好的面容在昏暗的燈光下晦暗不明,一點點響動都讓她一抖,好像驚弓之鳥。

沙發兩邊一左一右站着兩個黑衣人,還有一個堵着門,相貌普通,身板卻都很有威懾力。

吳婧璇不敢動,只時不時将目光移向手腕上的表——她的手機還掉在小區的地上,而身體機能已經完全停擺,感受不到餓或者渴,只有這塊表,能告訴她過去了多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焦慮的動作越來越頻繁,整個人沉浸在巨大的恐慌之中。

終于,她忍不住擡起頭,哀求地問門邊的黑衣人。

“你們老板……什麽時候來?”

沒有人回答。

這種壓抑的氣氛讓這個包廂裏越來越沉悶,吳婧璇的呼吸漸漸重了,難以忍受地扯了扯領口。

時針走到八點,門突然傳來響動。

她近乎驚喜地站起來,想要和這位幕後人對話,要什麽都可以,她現在只想回家,她兒子還在家裏等媽媽。

“吳婧璇?”來人瘦高,一身氣勢不凡,眉目英挺。他坐到對面沙發上,沙發兩邊的黑衣人像聽到什麽訊號,齊齊退出了包廂。

“對、對!”吳婧璇不肯坐下,急道:“這位老板,我做了什麽你要這樣?或者你想要什麽,想知道什麽,我全都告訴你!出去了我也不會報警的,我是個演員你知道,我不會報警的……”

男人像是沒聽見,專注地看着手機。

過了一會兒,進來兩位酒吧服務生,瞎子似的笑容滿面進來倒茶。

熱騰騰的茶水冒起白汽,其中一人道:“溫先生請慢用。”

吳婧璇快要急炸了。

這個男人越是慢吞吞,她越是焦躁,臉上差點藏不好那份恨意,唯有瘋狂思考認識哪個姓溫的人,才能緩解壓力。

溫這個姓沒有那麽常見。

她一開始以為是J先生K先生他們搞的把戲,但那些人和他不像一類人。

這人像……

“溫岳。”

這時門一響,有人進來。吳婧璇臉唰地白了,驚恐地哆嗦着:“顧……顧…………”

“嗯?”顧灼灼單手插兜,意外道:“吳婧璇?”

小唐被留在門外,和那些黑衣保镖聯絡感情。顧灼灼把門關好,沖吳婧璇笑了笑,一屁股挨着溫岳坐下。

吳婧璇只覺得這笑容怎麽看怎麽恐怖。

她以為顧灼灼上來就要質問她,找到了什麽證據,猜測什麽事實,她背後的人等等,可是沒有。

顧灼灼竟然和這個叫溫岳的男人聊起天,話裏話外十分家常。

吃了什麽喝了什麽,工作累不累,助理說了什麽好笑的話。

“所以我那個話筒和她有關?”顧灼灼終于看向吳婧璇,像才想起什麽似的,說:“之前在劇組她相當看不起我,我幹什麽都要陰陽怪氣諷刺兩句。”

吳婧璇面對溫岳突然冷厲的眼神,恨不得把以前的自己撕爛。

她已經非常後悔了。

如果不是她一開始表現出了十足的敵意,或許不會被K先生他們抓住把柄,要求做那些事。也就不會走到這樣的境地,招惹了一個招惹不起的人,又因為自己的無能,而瘋狂嫉妒從而出錯。

一步錯步步錯,不怪如是了。

“你怎麽不說?”溫岳皺眉,又看對面:“這個女人,今天扒了你話筒裏的電池。”

顧灼灼才明白了:“我說話筒好好的怎麽會壞呢……但你是怎麽知道的?”

兩人對視。

顧灼灼不說不笑的時候,那股開朗的少年氣全沒了,終于顯出符合他年齡的成熟感來。他旁若無人的湊得更近了些,直直盯着溫岳,肯定地說:“你監視我。”

他感覺到溫岳的呼吸亂了一瞬,又湊得更近了些,昏暗的側光被擋了個徹底,視線裏只剩下一雙眼睛,映出亮點。

好像漂亮的燈火。

顧灼灼眼睛突然一彎,眼角淚痣好像都突然活了,他小聲說:“沒關系。”

頓了頓又說:“我原諒你了。”

溫岳緊緊盯着他,目光忽然現出幾分兇狠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他道。

顧灼灼又笑了笑,向後舒适地靠在沙發背上,裝作沒聽到地打量吳婧璇,:“你為什麽要扒我電池?嫉妒我嫉妒得腦子壞了?”

吳婧璇的手在顫抖,眼神迷茫,陡然尖叫一聲:“我只是扒了個電池!是我鬼迷心竅,你們大人有大量,放過我,行不行?要什麽補償我都願意!”

“只是扒了個電池?”顧灼灼懶洋洋地說:“應該不止吧……不然溫岳會特地把你請到這個地方來,浪費一晚上和你說話?你配嗎?哦,你不認識他,他來劇組時你都不在……但你現在認識了。”

吳婧璇還沒反應過來溫岳這個名字代表什麽,就聽這個上位者男人沉聲道:“八點半了,你兒子餓了麽?”

仿佛一聲驚雷響徹腦海,吳婧璇頃刻間白了嘴唇。

她辛苦藏着的秘密,果然對這些人來說和透明的沒有區別。而她明白,他們之所以把她關在這兒晾着,人來了卻只顧聊天,只是為了拖延時間,耗她的耐心,使她焦躁。

而她确實失去了耐心,也失去了分辨事情後果的能力,無名指一片鮮血淋漓。

她理智全無地喃喃道:“是……我說。我把知道的都說了,你們會放我回去嗎?”

……

K先生,Q先生,據點酒吧,覃存知。

一個個名字從她口中漏出來,說到最後她已經麻木了。

“拍你搶盒飯照片的人是我,但阮眉相關的那些不是,都是K先生用U盤給我的資料。我只負責聯系相熟的娛記,要求是不能和光耀有明顯關系的。”

她說:“這些黑料不痛不癢,我知道,但他們并不關心能不能扳倒你,看起來更像在試探你的能力。只有我關心結果,我很着急,希望你快點糊……因為他們承諾我,如果我盡心做了,真的能扳倒你,就可以見到覃先生。”

溫岳手裏的錄音筆在正常運作,他另一只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顧灼灼則認真聽着,半晌嗯一聲。

“覃先生你們知道,我也很想和他搭話。他是光耀的實權管理,只要他給我一個眼神,或許我就能得到一個好資源……”吳婧璇眼中閃着狂熱:“那我還能再紅一次,不是嗎?”

“那可未必。”顧灼灼插嘴:“我看他沒什麽心思在經營上,光耀有現在,多虧底子好。至于你……一個資源夠嗎?”

這是說她一個資源也捧不起來。

吳婧璇嫉妒得眼睛都紅了,半晌說不出話,最後像個漏氣的氣球似的癟掉:“我……沒能見到覃先生。”

盡管僅僅是個證人供詞,沒有證據效力,但覃存知這個名字第一次正式被相關人員提了出來。

而不僅僅是顧灼灼因為“夢裏的事”産生的“臆想”。

溫岳叫了律師來收拾殘局,臨走前,他給吳婧璇拍了張照片。

“怎麽?”顧灼灼和他一前一後走在走廊,開玩笑說:“喜歡那種落魄的半老徐娘?”

溫岳沒應,不知道将照片發給了誰,隐忍地看了顧灼灼一眼。

這一眼不同尋常,帶着一股沒藏好的欲念。酒吧舞池的藍紫的燈光從他臉側一閃而過。

顧灼灼臉上一熱,喉嚨發幹,他輕輕咳了兩聲,從側後方靠近溫岳:“你不喜歡她……你喜歡我。”

顧灼灼看到溫岳的喉結明顯滑動,下一秒,他被溫岳摁着肩膀抵在牆上。

“不然你為什麽監視我?”他眼睛亮亮的:“路邊的掃地大爺,咱們小區的門衛,你的王煦晨,還是我公司的小朋友們?你監視他們嗎?”

“…………不是監視。”溫岳深呼吸,手指克制地緊緊扣在牆上:“只是擔心你。”

“那我也擔心你。”顧灼灼認真地說:“下次有事別瞞着我了,你有多擔心我,我就多擔心你。”

他推了推溫岳,溫柔地笑了笑:“很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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