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鎖邪鎖血

白依兒死了。

就在衆人的眼皮底下,毫無征兆地,她突然直挺挺栽了下去,只發出一聲短短的微弱的呻/吟,然後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雖然她沒有叫出“煞”的字樣,可花容的臉卻一下子白了三分——以她行醫二三十年的經驗,自然一眼就看出了白依兒死于何因。

心髒碎裂!

——正是“煞”殺人最常用的方式。

比起梅素到現在都未知的死法,似乎白依兒的死較為普通,不值得大驚小怪。然而不可忽視的一點是,白依兒死時,四周都擠滿了當世最頂尖的一批高手,卻沒有任何人發現哪怕一丁點兒的異常。

好端端的一個人兒,心髒突然就碎了,這可比梅素的死亡更令人恐懼。

因為不知道梅素因何而死,所以衆人就把關注點放在了探索、剖析、還原、追蹤之上,很少有人會因此而聯想到自己。即使聯想到了,也會因為自信與自負,而認為梅素之死在自己身上絕對不會重演。

但是,白依兒之死卻是大大不同。固然她本身武功略微弱了一點兒,身邊卻有一位強大的保镖時刻護着,緊緊挨着,嚴密防着,毫不松懈,寸步不離。然而就是這樣,煞要殺她,卻依舊沒有人能夠阻止。

這就讓諸位豪傑們紛紛産生了危機意識,且不由地做如此想法:

若煞針對的是我,我能否依然挺立不倒?還是會像白依兒一樣,直到死,都還懵懂無知?

看着魏燕然幾若崩潰的樣子,竟是後一種可能更大一些。

煞在何處?“它”究竟是怎麽下的毒手?“它”現在是否仍守在一旁虎視眈眈?下一個将會是誰?那個人能不能逃脫煞的魔爪?

此時此刻,那些傳說故事對煞的描述,無比清晰地浮現在衆人心頭。

除非煞不動手,而一旦它選擇好了要殺之人,在任何任何任何的傳言中,那人都沒有存活下來的先例!

即使是最頂級的宗師級人物,也依舊難逃死亡的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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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人們才想起來,他們這一次的對手,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其根本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傳說”,“怪談”,“不可抗力”,或者說,“宿命”!

每個人都在了悟的同時,一方面蹙緊了眉,一方面,卻也勾起嘴角,露出了戰意灼然的微笑。

他們恐懼,可他們也無畏。

這就是常年行走在生氣之間,與死神交鋒過無數回合的頂尖高手之風采!

但是沒到他們那個境界的人,像高長生,她看着舒雲凜冽堅定的目光,就有些茫然:“你……你們不怕嗎?”

“怕。自然怕。”舒雲溫和道,“生死之間有大恐怖,除非是參透生死的大賢者,否則誰能毫無畏懼,淡然如常?你不能,我也不能。可是,我們恐懼的是未知的死亡,而不是已知的敵人。面對敵人,我們只要有一種想法就好了——那就是,擊敗它!”

“擊敗?”高長生偷偷瞥了一眼梅素和白依兒,語氣顫抖而激烈,“你根本就不知道殺人的是誰,也不知道‘它’在哪兒,縱然你們個個都是武功高強的大英雄,也沒辦法不是麽?你用什麽擊敗它?一個價值三百兩黃金的玉雕兔子嗎?”

舒雲笑道:“當然不是。對手是很可怕,可是,也沒有你想象中那樣如鬼如神一般不可戰勝。我們怎麽不知‘它’是誰?在這裏的每一個人,個個都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麽。只不過我們現在還不了解‘它’的殺人方式,沒有正面與‘它’打過招呼而已。而且,這些問題,也将很快不成其問題了……”

他微微擡起頭,望向一臉漠然冷笑的西方愁。火光映襯下,那位俊美邪魅的園林大師顯得有些疲倦,有些厭煩,還有一些對底下衆人的不屑。

舒雲輕聲道:“他一定知道些什麽。是小師弟……嗎……”

“你說什麽?”周圍太亂,他的聲音太小,高長生沒聽見他的話,伸手狠狠擰了擰他的後腰,“不會是在笑我貪生怕死,膽小如鼠吧?”

舒雲毫不介意她的小動作,收回思緒,依然帶着溫和的笑容,問道:“你真想聽?”

“笑得好像藏了什麽壞事一樣,你這大奸商安得什麽心?”高長生狐疑地盯着他,靈矯的眸子閃了閃,卻還是終于慢慢點了點頭。

舒雲便湊到她耳邊,悠悠說了一句話。

“你——!”高長生瞬間紅了臉頰,連忙一把推開舒雲,氣鼓鼓地別過頭去。卻繃不住臉,嘴角瀉出一絲甜甜的笑意。那因為連續見了兩個死人而産生的悲傷、害怕和擔憂,早已不知不覺随風逝去,再無痕跡。

柳随月就在三步遠之外,全程冷眼觀察着。看到後面舒雲巧妙地為高長生驅散了不良情緒,甚至逗得對方忍不住發笑時,她心中驟然一疼,疼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曾幾何時,自己也和高長生一樣,被人引得不由自主就笑了,卻還要矯情一番,不願真真正正、大大方方表達自己的開心與快樂。

而那個人,今晚不在她身邊。

柳随月望向花容。

她和她都相信,楚烈铮沒有死。而花谷主甚至比她——楚烈铮一聲最摯愛的師姐——還要篤信這一點。

好巧不巧地,第一時間檢查完白依兒屍身的花容也向她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距離三丈,花容用口型一字一句道:

“我找到了。”

——————

儀式——或者說,治療——結束了。

楚無刃慢慢地用手撐着地,有些艱難地一寸一寸支棱起身子,視力一恢複,就向棺材內望去。

巨大的棺材內血水已經消失殆盡,楚烈铮蜷縮在裏面,胸腹淺淺地一起一伏,面色紅潤安詳,仿佛正在熟睡。

楚無刃露出滿足的笑容。

不過,他只是小小地一勾嘴角,便引動了身體內部的傷勢,痛得他狠狠一皺眉頭。

楚無刃壓下疼痛,翻身進去将楚烈铮抱了出來,仔仔細細探查了一番,沒有發現什麽異常,這才放下心,把視線投向四周。

棺材尾部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站起,捂着胸口悶悶地咳了好幾聲,才沙啞着道:“宗主……成功了沒有?”

楚無刃沒有回答,那人後面升起另一個人影,雖是男子打扮,卻是清脆的女聲:“沒有。我們失敗了。”

“失敗了?”第一個站起來的那人大吃一驚,身形又開始搖晃起來,“那少宗主他……”

楚無刃淡淡道:“有鎖邪珠在,他不會有生命危險。”

“不會有生命危險?”那人滞了滞,嘶聲道,“宗主,我們集合五人之力,付出兩名頂尖高手的性命,究竟是為了什麽?只為了保住少宗主的命嗎?”

楚無刃翻手點了楚烈铮幾處穴道,沖後面的男裝女子點頭道:“柳玉,你來說。”

柳玉遠遠隐在陰影裏,旁人只能聽到她清冷漠然的聲音:

“你也應該知道,少宗主身體裏寄居者蠱蝶,活不過20歲吧?蠱蝶是何等兇物,不過借用了一些少宗主的血,秦湛就可以搞出一出‘起煞’的好戲,而蠱蝶之卵遍布渾身血液的少宗主,能夠保住性命,難道還不夠麽?”

她頓了頓,語音裏忽然帶了些許笑意:“如果大哥你覺得就是不夠,一定要找出一些好處的話,那也不是真的一點兒都沒有——

“第一,五大高手之三修習【天下】,通過我們整整五個時辰的內力灌輸,從今天起,少宗主單憑他那一身渾厚內力,就已經可以跻身第一等高手行列了。

“第二,由于蠱蝶沒有驅逐出去,只是被壓制在他身體內部,所以自此他對一切毒/藥全部免疫,若再付出一些代價,那麽他甚至可以溝通蠱蝶,讓其為己所用。

“第三,鎖邪珠還在,雖有點兒不好的後遺症,但是同時,也有那麽一些好的後遺症,并且是異常強大的後遺症——少宗主額外平添了一條命……雖然他肯定不想要。”

剛剛那人驚道:“竟是如此大的好處?這三條任一條放在外面,便是絕頂宗師也會為之而搶破頭皮,大打出手啊!你居然說失敗了?那麽——究竟失敗在何處?”

柳玉輕嘆一聲:“敗就敗在第三點的那‘不好的後遺症’上了。”

那人還想再問,楚烈铮忽然睜開了眼睛。

那人立刻閉嘴,和其餘二人一起将目光齊刷刷盯在了他身上。

只見楚烈铮艱難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喉結微顫:“水……”

“袁野!”楚無刃喝了一聲,制止住當即就想往外沖去取水的那位手下,口氣嚴厲,“你幹什麽?給我回來!”

袁野已經跑到門邊,單手撐着門框,頭都沒回,道:“少宗主他說要水!”

柳玉靜靜道:“他想要的其實并不是水……這就是那後遺症了。宗主叫你回來,你就在這兒好好看着吧,這事兒以後還會有的。”

袁野徐徐扭回頭,臉上已是一片驚愕:“等等!我想起來了——鎖邪珠,鎖血珠!你你你說……鎖邪珠還在少宗主體內?天啊,他莫非是要……血?!!”

“沒錯!”

楚無刃将昏昏沉沉的楚烈铮頭擱在自己腿上,森森然一笑,右手手腕一抖,緋紅的薄刀猛然閃出逼人的光華——

一刀劃下!

“宗主——!”袁野低呼。他已經全然明白過來,驚駭得面無血色。

楚無刃舉着自己的胳膊,将傷口懸于楚烈铮嘴巴上方。凝視着鮮血淅淅瀝瀝滴落在楚烈铮嘴裏,而楚烈铮就像在荒漠裏極度幹渴的人一樣,閉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吞咽,他仰起頭,肆意地縱情狂笑起來:

“你不是一直瞧不得魔宗荒誕的行經嗎?”

“你不是總說我們大違常理人性嗎?”

“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做個好人嗎?”

“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的永不服輸的兒子啊,你可曾想到會有今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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