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少年夢想

铮雲鋪的牌子在陽光下依舊金光閃閃,明亮奪目。

楚烈铮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咬咬牙不再回頭。一個街坊鄰居打開門扉,好奇地看着他與平時白衣大相徑庭的裝束,目送着這位據說是個大醫生的渾小子一步一步消失在地平線上。

抵達高家莊園時,已近正午。

楚無刃短短幾個時辰就能夠從高家奔出上陽城外,楚慎也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從城外趕到城西,但是楚烈铮畢竟許久不曾有那麽充沛的內力支撐他進行長途跋涉,所以跑起來會多少滞澀一些。

但是這個時間,已是無數人一輩子追求,卻也永遠也達不到的高度。

封園一點兒用都沒有,就像那些“絕路”完全對楚無刃沒有阻礙一樣。

楚烈铮輕輕松松跳進莊園裏,展開他少時苦練過的射影步法,左晃右晃穿過樹林,到了萬英堂。

廳子門口有一個修長的身影背對着他,負手而立。

屋內一排椅子整齊地一字排開,上面坐着的人都是垂首靜默,生死不知:

舒雲,柳随月,莫晴,高振雄,高夫人,高長存,高長生,高淩霄,西方愁,端木清漣,梁煌城,顏佩玉,歐陽紅,斷虹子,雲無痕,魏燕然,花容,劉半菊,劉半楊。

十九人。

滅煞的人,八方的英雄,就只剩這麽多了。

楚烈铮嘆了口氣,臉上浮現複雜的神色。

陽光下,他身邊腳下花開似火,周圍群蝶飛舞,一片安詳。

但是那些蝶,在正值夏末的此時此刻,未免也太多了些……

一只通身雪白、尾尖一抹烏黑的貓在樹上輕輕叫了一聲,眼睛綠得發亮,靈動深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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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都來了麽——人,或者物。

楚烈铮抿着嘴笑起來,左頰上忽然驚現一個淺淺的酒窩,讓他登時年輕了三四歲,活潑俊秀,宛如少年。

——那是他真正動了戰意、認真起來時的預兆。

在極峰之上,這個天真純良、逗人想去戳一戳的笑容,可是許多人一生的噩夢。

就在此時,那個筆挺修長的人緩緩轉身,現出一張令女子都自嘆弗如的俊秀面孔。

——他也在抿嘴而笑。

“小師弟,等你好久了。”

——————————

十五歲的楚烈铮問二十三歲的大師兄:“師兄,你昨日教我煮茶,沒有教三師兄,他好像生我的氣了。我問一問——只是問一問——他是師父師娘的兒子,你為什麽教我識人之術,教我茶道,卻如此冷落他呢?我……我出身不明,相貌武功皆不如三師兄,大師兄你……你是在可憐我麽?”

舒雲微微一笑,笑得很暖。溫和的臉,溫和的眼睛,溫和的語氣。他揉揉楚烈铮的頭發,道:“師兄不是可憐你,是在欣賞你,甚至敬佩你。”

“敬佩?”楚烈铮垂下頭,低聲道,“師兄說什麽話?我哪一點值得你這麽厲害的人去敬佩?”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小師弟。”舒雲敲敲他的腦袋,慢吞吞道:“我不管你出身如何,反正,你喚我一聲‘師兄’,我便得當一個稱職的師兄。你,楚烈铮,我從你十歲起便在你身邊了,我看着你長到十五歲,将來再到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告訴我,你能永遠當我的師弟麽?即使你有一天很厲害,比我厲害得多,很有名,武林中個個知曉你的名號,成為一代江湖大俠了,你還願意叫我師兄,乖乖聽我的訓導麽?”

楚烈铮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

“是麽……”舒雲笑眯眯地收回手,端起一碗茶,悠閑地呷了一口,道,“那你看你三師兄會嗎?”

“……”楚烈铮一驚擡頭,猶猶豫豫道,“應該……會吧……”

“是啊,應該會吧。”舒雲悠悠道,“這就是不同了——你是‘當然’,他則是‘應該’。”

楚烈铮仿佛吓了一跳,連忙擺手:“诶——不對不對!我不知道!三師兄當然也會,尊敬師長,這是每個人……”

舒雲笑道:“小師弟,你真是一個好孩子。”

楚烈铮的臉騰地漲得通紅。他絞着手指,咬着下唇,把頭偏向一邊。

“我不是在哄你,你的确是個好孩子。”舒雲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細細地數道,“五年來,你從沒有發過脾氣,頂撞過人,恭敬道謹慎的程度了。這并不是不對,但我能看出來,你本心應該渴望着更活潑,更快樂,卻被你生生壓了下去。哦,這可不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你讓我這個見識過形形色色人們的識人大行家都嘆服不已的地方在于——你有一條極低極低的判斷好人壞人的标準,又有極高極高的容忍度和遺忘率。”

“啊?”楚烈铮一呆。

這位常年在外面磨砺自己識人之術的大師兄正用洞悉一切的目光盯着他,卻不給人壓迫感——恰恰相反,楚烈铮感到一股暖流緩緩流過四肢百骸,那一刻,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對流風門産生了歸屬之意。

這裏有一個懂他的人!

舒雲繼續道:

“我發現,在你的眼中,絕大多數人都是好人。無論你的師門,還是你素不相識的人;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名門望族,還是低伏于塵土的乞丐;無論是酒樓老板,來往客人,殺雞宰牛烹狗的屠戶,還是江湖游俠,刀頭舔血的大盜,流浪風塵的女子……你認為,他們都達到了你心中‘好人’的标準,值得你尊重,值得你去保護——哪怕需要因此而付出代價。你武功不行,醫學尚淺,卻總是救下一個又一個身處危難的人。其中你過人的缜密心智固然值得稱道,我卻覺得那種‘普度衆生’的慈悲心,更令人贊嘆與折服。”

楚烈铮讷讷道:“我哪有師兄說得這麽好……我其實自私得很。”

舒雲眨眨眼睛,又揉了揉他的頭發——這個到了束發年紀還拒絕綁起頭發的小師弟真是太好玩了,怎麽欺負他他都不生氣:

“自私?世人誰不自私?你若真能為別人付出一切,那還是人麽?不過,比起我、你二師姐、三師兄、乃至周圍所有人來,你的‘自私’已經很接近‘無私’了。你是一個很容易記住別人對你的好,忘卻別人的惡的人。這種……嗯,品質,現在都快要絕跡了。你能以小小年紀保持着它五年——也許更長,難道不值得別人道一聲‘佩服’?”

楚烈铮這時是真的吃了一驚:“诶?所有人不都是這樣的麽?總是記得別人對自己的傷害折磨,念念不忘,不是每時每刻都在讓自己一遍又一遍難受嗎?”

舒雲揚眉:“想真正放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

楚烈铮腦中閃過一幕幕血腥的景象,那個青衫磊落、面容冷酷的男人,縱然隔着千山萬水,還能讓他一想起就咬牙切齒,渾身發顫。

然而,下一刻,他又記起了另一位魔宗舊人,不,不止一位,是整整十六個哥哥姐姐……魔宗十六堂主,雖對外殺伐果斷,對他卻溫柔體貼,極盡呵護之事。

他于是反駁道:“一個人傷害我,卻有更多的人還在關心我,幫着我。這世界畢竟還是好人多的。所以為了這麽多的好人,我也要努力做個好人,抹平那些因為極少數惡人而造成的傷心和痛苦——不對麽?”

“對,你說的很對。”舒雲笑得很開心,“哎——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判斷一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的标準是什麽?你眼裏的世界似乎很是有趣啊。”

楚烈铮想了想,道:“好人……其實,每一個靈魂都養着一個好人吧。除非一個人沒有了靈魂,否則,世上沒有真正的壞人。”

他趴在舒雲的書桌上,微微舒展開眉宇,眼睛彎彎:“世界?世界太大,我可不清楚。但在我走過看過經歷過的天下裏,我知道人間有很多很多溫暖,也有不少的冷漠凄涼。世道不公,把無來由的罪孽讓無辜的人來承擔。可若每個人都忿忿不平,詛咒蒼天,詛咒命運,那麽,誰也活不下去!面對這樣的命運,我們必須要學會微笑,還要教那些暫時還沒有學會的人也學會,對了,有些人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抛棄了笑容,我們也應該幫他們重拾對生活的希望,讓他們重新笑起來……”

随着他慢慢剖析心聲,舒雲漸漸收斂起笑容,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他驀然發現,眼前瘦瘦小小的男孩兒是在講述他的人生哲理,那是他看遍了黑暗殘暴後依然未曾偏邪的人生感悟。

這是一種好像——好像叫做“悲天憫人”的情懷!

最重要的是,他才十五歲。

“如同味道一樣,誰都喜歡甜絲絲的滋味,但是很明顯,酸、辣、鹹、苦,別的味道還有很多很多。”楚烈铮難得開口,一開口就止不住,“生活中何嘗不亦如是?甜,讓我們期盼,歡喜,互相依存,和睦融融;苦,讓我們彼此傷害,彼此獨立,刺激我們,鞭策我們,同時也刺痛我們。自然要感謝給我們溫暖的人,也不妨謝謝給了我們傷害的人。他讓我們清醒地知道了自己的存在,能夠知黑守白,成為擁有完整靈魂的‘人’。

“世界是什麽樣子?世人孰好孰壞?

“世界就是我眼中的樣子,我眼裏的樣子。這個人就是這個人,我心裏的這個人。

“衡量的天平是說不出來的。師兄你問得差了。”

他揚起臉,目光柔和,語氣既恭恭敬敬,又分毫不讓。

舒雲噗嗤一聲噴笑了出來:“天啊……誰教你的?”

楚烈铮一呆,略帶羞澀地撓撓鼻子:“我胡說的。師兄可別笑我。”

“怎麽會笑你呢……對了,”舒雲忽然擱下茶杯,正色問了一句,“你有什麽理想麽?”

楚烈铮一怔,慢慢垂下眼睫,好像不太好意思:“有啊。我想……天下……以苦輔甜……嗯,我想去創造‘甜’!”

舒雲完全呆住。

這理想……

該說是立志高遠呢,還是——

“愚蠢。”

楚烈铮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回頭。

門口二師姐一手抱着劍,一手揉着眉心,正好笑地看着他。

練完劍後的柳随月一身白色勁裝,頭發在身後編成許多根辮子,單獨在右耳上戴了一枚桃紅色的月牙形耳墜,眼角淡然高傲又風情萬種地挑起,嫣然一笑,滿室生輝。

被她這麽一說一看一笑,楚烈铮瞬間臉紅到耳朵根,幾乎當時就想挖個洞鑽下去。

“師妹說得對,是很蠢呢。”

——偏生大師兄這時候還要補上一刀!

楚烈铮在兩位戲谑的目光下,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柳随月悠悠然走過來,把劍往桌子上一拍,彎下腰,在他耳邊輕呵一口氣:

“但是……我很喜歡。”

楚烈铮身子一抖,碰翻了舒雲放在旁邊的茶杯。

“師姐!”他大叫一聲,揉着那只火辣辣的耳朵,心髒從來沒有跳得如此歡快過。血液兇狠地撞擊着血管,他差點就以為蠱蝶蘇醒了。

舒雲看着一地的碎瓷片,惱火地瞪了一眼柳随月,沒好氣地說道:“我不喜歡。”

柳随月朗聲大笑起來,伸手去揉楚烈铮的頭發——因為他不束發,導致很多人都熱衷于把他頭發弄亂:

“你喜不喜歡有什麽打緊?我喜歡就夠了。是不是,小師弟?”

楚烈铮乖乖點頭,也跟着笑。

門口秦湛追着柳随月跑進來,正撞見這一幕。

楚烈铮的笑容凝滞在臉上。

那一刻,看着二師兄眼中一閃而逝的恨意,他感覺到有什麽東西,繃的一聲——斷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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