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處處破綻

秦湛不閃不避,反倒迎上前去,哈哈大笑着與西方愁對了一掌。

兩人同時一震,皆是後退半步,西方愁嘴角慢慢滲出一縷血絲。

他滿不在乎地抹了抹嘴角,擰出一個冷厲尖刻的笑容,嘿然道:“不錯不錯,過瘾過瘾,老子喜歡!”

秦湛緩緩伸手,細細地抹去了臉上的僞裝,露出他那張俊朗的面孔,微笑道:“果然有趣。”

西方愁大喝一聲:“滾你娘的有趣,受死!”

他一振衣袂,五指成爪,已如鬼魅般欺身迎上。秦湛目光沉穩,腳下微點,不見得怎麽快速,一招一式都明明白白,卻完全擋住了西方愁那如狂風驟雨一般的猛烈進攻。

西方愁愈打愈快,也愈打愈驚。轉瞬間他已數十上百招遞了出去,卻都若打在了空氣中,力道給卸了個幹幹淨淨。對方好似閑庭信步,随手指點,神态自若,臉上還噙着若有若無的笑意,讓他在狂怒之餘,心中一抹微寒悄然而生。

然後,他就看見秦湛忽的後退一步,右足飛起,右手腕一抖,夜色中陡然亮起一簇翠綠的光華。

西方愁畢竟不是白活了這麽多年,好歹也算是個見多識廣之人,只是霎那一瞥,當即失聲叫道:“碧荷刀?劇毒之刃,僅次于名刀缱绻的碧荷寶刀?這——你是莫憐舟的什麽人?”

秦湛站定,用刀尖斜斜指着他,道:“在下姓秦名湛。你所說之人,那是家母。沒想到避世二十載,居然還有人記得她。”

“家母?”西方愁退到花容身邊,顯然對那只有盈盈光芒而不見其身的碧荷刀畏懼得很,“難怪難怪,能布下這麽一個局,坑盡八方英雄的,豈是無名之輩?莫憐舟當年确是一代女中豪傑,老子也和她有過數面之緣,見識過那赫赫有名的兇器碧荷刀之威。莫家小妞兒拿着它剁人,直如砍瓜切菜一般,好不威煞。雖然你小子沒了你娘當年那種光明磊落、睥睨萬分的氣度,多了幾分陰冷狡狯、偷偷摸摸,卻也是個玩意兒。”

“不敢,秦某安能與家母相提并論。”秦湛嘴裏說着謙遜的話,臉上卻毫無謙遜之色,“只是不知在西方大家眼中,我與楚烈铮,孰強孰弱?”

西方愁一聲冷笑:“那臭小子就是一不折不扣的混蛋。”

秦湛心情大好,正要張口再說幾句,只聽西方愁又接着道:“但是你和他比?哼,你卻比他差得遠了。”

秦湛刀尖一抖,臉上已經現出濃重的殺氣:“是嗎……看來人老了,腦袋也會跟着糊塗。你倒是說說,他哪裏能勝得過我?”

西方愁甩了甩銀白色的長發,聳聳肩:“至少他用的是缱绻,而你用的是碧荷。傻子都知道,碧荷雖好,卻一直被缱绻壓得死死的,萬年都當不成刀中頂尖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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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湛氣得笑了:“呵,還真是一個好理由。我本來還想着把那柄寶刀留給他當陪葬,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有些舍不得了。西方愁,你且看看,不出一日,無論是缱绻,還是碧荷,都将屬于我,也都只屬于我!”

西方愁眼睛一亮:“姓楚的果然沒死!”

“果然?”秦湛眯起眼睛,“你居然早就知道他沒死?你是怎麽知道的?你又是怎麽在我的蠱毒之下逃過一劫的?西方愁,給出一個讓我滿意的回答,我就饒你一命。否則……”

“否則什麽?黃毛小子,你是在威脅你爺爺麽?”

西方愁嘴裏氣勢洶洶地叫嚣,心裏卻已經把周遭地形暗暗記了個全。他本就不擅長一對一地肉搏,更喜歡因地制宜,搞些陰損到極點的坑人戰術——這是多年來和楚烈铮明争暗鬥的必然結果。他小小地上前半步,準備借助自然之勢給予對方最後也是致命一擊。八方除了他之外全盤覆沒,讓他既是自得,又是悲憤,卻和花容一樣,對秦湛恨得要死。

最後的滅煞重擔,竟然落在了一個根本就不相信有“煞”存在的人身上……

一想到這兒,西方愁就愈發看對面那位帥小夥不順眼起來。

他重心下移,身子前傾,緩緩吐出一口氣:

“老子——殺了——你!!”

一步踏出!

砰!

他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

秦湛在對面笑得打跌,慢悠悠走過來:“啊哈哈,你這人好有趣,太有趣了!哈哈哈,來啊,殺我啊,你怎麽就突然躺在我的腳下,就跟一條死狗一樣了呢?嗯?”

他捏着西方愁的下巴,硬逼着他正視自己。西方愁眼中幾乎要噴火,秦湛于是笑得更歡樂了:

“哎喲,您的身子骨還好麽,我的‘爺爺’?沒被摔壞吧?”

不待西方愁有所反應,秦湛呵呵笑着,卻猛地将他的腦袋狠狠砸進地面,接着拽着頭發提起來,再更加兇狠地砸下去……

夜色之中,四周寂寥。一輪皎潔的圓月挂在柳梢頭,靜靜地看這一場人間戲劇。

砰,砰,砰……

很快,西方愁頭部下方的草地就被染成了赤紅色。

不知砸了多少下,秦湛倏忽停手,将面目狼狽的西方愁拉至自己臉前,輕聲輕語地問道:“現在你覺得,我和楚烈铮,孰強孰弱?”

“啊呸!”西方愁忿忿啐了一聲,“老子栽你手裏是瞎了眼了不小心……”

砰!

秦湛用狠辣的動作打斷了他的話,然後扯着西方愁淩亂的頭發把他的腦袋再次拎起來,用更加輕柔的語氣問道:“你再說說看,我和楚烈铮,孰強孰弱?”

西方愁血流披面,使勁眨了眨眼睛,嘿嘿笑道:“他比你懂尊老愛幼……”

砰!

全身僵直的西方愁又一次被按進了地裏。這回秦湛沒有收回手,而是一直按着不放,把西方愁的腦袋整個兒壓進了泥土中。感受着手下傳來的微弱掙紮,他柔聲道:“給我想要的答案,否則——一代園林大師西方愁,你的一生就将到此為止了。”

低矮的灌木叢裏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聲,秦湛抿唇一笑:“呵,我的小幫手來了,你應該也知道的——要不要見上一見?”

西方愁一滞,再不反抗。

“這樣才對嘛。”秦湛滿意地笑笑,手腕輕抖,一個玻璃小瓶子滑進手心裏。他拉起西方愁的腦袋,将瓶口湊近他的嘴巴,一絲鮮紅的液體流入西方愁的口腔。

然後,西方愁就發現自己能動了。

他轉了轉腦袋,看見一雙碧綠滾圓的眼睛正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西方愁一身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裳,他勉力撐起半邊身子,哼道:“不詳之貓?”

燃雪驕傲地豎起尾巴。尾尖那灼炭一般的漆黑在微微的月色下,觸目驚心。

“那裏……有毒!”西方愁輕輕道。

“你真是一個聰明人。”秦湛笑眯眯地摩挲着手中的玻璃瓶,道,“說說看,你都知道了些什麽?”

西方愁吹開擋住眼睛的發絲,瞪了他一眼:“你毀了老子的園子!我的‘火娘子’都被你糟蹋了!”

“說得好。”秦湛點點頭,“任何人都沒發現,歐陽紅沒有,師……柳随月沒有,花容也沒有,那麽多眼神犀利、機敏無雙的人都沒有發現,卻是被你發現了。”

“畢竟是老子的園子。”西方愁哼道,“但是發現蝴蝶蘭其實不是蝴蝶蘭的人,可不止老子一個。你小小年紀,記性真是一塌糊塗。”

“那是他早就知道是蝴蝶的原因,可不是他能洞察天機什麽的……”

“你在說誰?”西方愁“訝”道,“老子指的是方丞,第二個死在你手裏的人。老子親眼看見他在摧毀蝴蝶蘭,可恨當時我并不曉得那代表什麽……”他突然頗為促狹地笑起來,“你想到的——不會是楚烈铮吧?”

秦湛五指猛的死死攥緊手中的小瓶子,臉上卻笑容不減:“我不想殺人,你可不要得寸進尺。”

西方愁抖着肩膀大笑起來:“嚯嚯嚯……看來你對那小子感情深得很吶。用他的血布了這一場局,并想親手殺了他,還不許別人談起他……怎麽,他跟你有殺父之仇,還是有奪妻之怨啊?”

秦湛沒有回答。

那時候,他們誰也不曾想到,這麽一句嘲諷的玩笑話,竟然是赤/裸裸、血淋淋的事實。

西方愁很快收斂起笑容,看了一眼身後伏倒在地的衆人,極為罕見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他說——

“活該。”

這一句大出秦湛的預料。他微微睜大了眼睛:“什麽?”

“老子說他們活該。”西方愁道,“活該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栽了的,活該倒在這裏任人魚肉,活該被像你這樣惡毒的人整一整,也活該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等着你去拽下來。”

秦湛萬萬沒想到西方愁居然會這麽說。西方愁話裏話外的意思,竟是對他的同伴、盟友、主人家極為不滿。這種幸災樂禍來得全無道理——至少秦湛不知它的道理。

只有靜靜聽下去。

西方愁沙啞着嗓子道:“你以為你布局布得完美無缺?屁!

“首先,方丞來到這第一天就看出了不對勁兒,到處折——不,是摧毀蝴蝶蘭。老子親眼看見他腦袋炸了,惡心死人的腦漿到處飛濺。我他娘的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那裏頭會藏着一只吃人腦漿和心髒的蝴蝶……

“接着,第二天晚上,你在萬英堂裝神弄鬼,動靜大得讓在百丈之外的老子我都聽得一清二楚。是你的貓——而不是那個冷冰冰的小丫頭的貓——來了吧?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時候它身上肯定有楚烈铮的血,所以你要制造動靜讓它與你會合。你當這裏是你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還神神秘秘無人發現?哼,這裏可是老子的地盤,你的什麽小動作瞞得過老子!

“然後,第三天,一大堆人聚集到我的姹紫嫣紅園裏來。老子當時不在那,但是後來我在那裏繞了無數圈,突然想起了死鬼方丞的舉動,就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拔掉了所有的蝴蝶蘭。然後,老子就看到了——一堆小小的腳印,梅花狀的,貓的腳印!

“老子能發現,花小妞兒沒道理不知道。那個看起來傻乎乎的一直笑着的高個兒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人物,而楚烈铮他娘的更不用說,機靈得跟鬼似的,老子就沒看過他被人騙過!他們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可能!

“方丞死了,他們無動于衷;萬英堂大亂,他們無動于衷;千裏奔馳速度最快的人卻最後才來,他們依舊無動于衷;生死攸關,前途未蔔,對手兇殘,他們還他娘的無動于衷!

“這些人不假,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說什麽情感淡漠,膽子比驢還大。但是老子難道不是高手?老子都他奶奶的會叫會生氣會害怕會絞盡腦汁想盡快找出那個‘煞’好來安安穩穩睡一覺,他們憑什麽和我不一樣?

“直到最後,他們也無所作為!或者說,所作所為完全與其牛逼哄哄的身份全然不符!

“直到最後……全盤覆沒。”

西方愁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面孔看上去不那麽扭曲猙獰:“你就不奇怪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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