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游戲人生

楚慎在铮雲鋪旁邊的茶館裏百無聊賴地嚼着花生，心裏默默數着時間。

這裏頭的人可沒有楚烈铮那種眼尖得要死的人，他穿着魔宗衣裳大大咧咧坐着，顧客來來往往，從他身邊過去一撥，又過來一撥，誰都沒興趣去瞅他一眼。

當他終于數到第五千三百九十二息時，一股白色旋風刷的飄進進屋子裏，又刷的飄了出去，快得讓楚慎都沒看出那是誰，不過他倒是聽出了聲音。

“走！”

楚慎連眼都沒眨，倏忽長身而起，說走就走，由極靜變極動不過一瞬間。

一陣風吹過，茶館的門吱吱呀呀關上。

有人疑惑地問旁邊的人：“是不是有人進來了？”

旁邊的人歪歪頭：“我倒覺得有人走了。”

兩人扭頭把整家店鋪看了又看，硬是沒看出一點異樣來。

“眼花了吧？”

“誰知道呢。”

“管他娘的，來來來，咱們繼續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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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烈铮在前頭拔足狂奔，楚慎緊緊跟在他身後，想要說幾句話，一張嘴，狂風倒灌進他的喉嚨裏，嗆得他直翻白眼。

“你等……咳咳咳！我——唔，娘的！”楚慎一個極少發怒的人，生生被自己跑步帶起來的風惹了一肚子火。他破天荒地爆了一次粗口，引得楚烈铮詫異地回過頭來。

“怎麽了？”他問。同樣在瘋狂地奔跑，他就能從從容容地清晰吐字，相比之下，楚慎顯得愈發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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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看到自家兄長那無奈的樣子，楚烈铮失笑提醒一句：“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楚慎一怔，随機恍然。他把那個白虎面具往臉上一蓋，呼吸登時順暢了不少。

看來面具戴得久了，要摘下來，當真是不太容易。

楚慎捋平了自己的內息，擡眼看天上那一輪紅日，忽然微微變色，對前面的楚烈铮喊道：“少宗主，你這方向……不太對啊。”

楚烈铮不緊不慢地回答：“誰說我要回極峰來着？”

楚慎吃了一驚，猛然再提一口氣，大邁兩步拉近與楚烈铮之間的距離，伸手去扣楚烈铮的肩膀：“你給我站住！不回極峰？你要去哪裏？”

楚烈铮一個錯步滑開，仰着頭向前沖，大笑道：“你要是想回去就自己回去，我又不會攔着你。但我——我和人打了個商量，必須要陪他們去玩一場捉迷藏游戲！”

“……游戲？捉迷藏？”楚慎何等聰明，聽他這麽一說，心中已明白了大半，苦笑道：“這個游戲，多少人捉多少人哪？”

楚烈铮笑道：“十九個捉一個，那一個還不能還手。不過好在還有半個時辰，可以讓被捉的那個遠遠躲起來。”

楚慎想了想，最終嘆道：“不是一個……是兩個。”

楚烈铮放聲大笑：“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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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

一道快速狠厲的鞭子從半空攜着尖銳的嘯鳴音猛然抽下，楚烈铮霍然止步，一個後空翻，拉開距離，面向襲擊者：“長鞭一舞，潇潇雨歇。天下迅疾，無出其右……楚某見過歐陽大俠。”

歐陽紅站在他三丈外，啪的一聲甩了個鞭花，淡淡道：“束手就擒，我饒你一命。”

楚烈铮笑道：“你确定你能打得過我？”

歐陽紅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

“……”楚烈铮總是能被他一句話噎死，無奈舉起雙手向後退去，“好，好好，你厲害，我打不過你，也不想和你打——嘿嘿，不過，打不了我還跑不了嗎？”

他扭頭就跑。

歐陽紅要追，眼前一花，楚烈铮已經完全沒了影子。

他悠悠地嘆了一口氣，收鞭微笑：“罷了……正好我也不想和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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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峰在上陽城西方，而楚烈铮巴不得離魔宗、離楚無刃越遠越好，于是反其道而行之，奔着東邊就去了。出了上陽，他一頭紮進了忘憂谷群山之中。

現在，他嘴裏含着一片樹葉，雙手抱在腦後，晃晃悠悠地走在茂密的古樹蔭下。

四周蟲鳥嗡鳴，藤蔓糾葛，上見不得天光，下踩不着實土，放眼望去，幾乎處處都是沁人心脾的深淺黃綠之色。偶爾會有一頭路過的野豬氣勢洶洶地向不速之客呲出獠牙，樹上也時不時會突然垂下一條嘶嘶吐着舌頭的花斑巨蟒，看得見的看不見的毒蟲更是拼了命地刷存在感——這裏就是，叢林。

楚慎把一條吸血飛虻掐成肉醬，憤怒地問悠閑自在的楚烈铮：“這些小東西為什麽只來騷擾我？”

“因為它們挑食。”楚烈铮吹了聲口哨。

“你是說你不好吃麽？”

“不，我是說你脂肪較多，營養豐富，比較好消化。”

“你直說我胖得了。”

“不不不，我向來比較懂得照顧別人的自尊心。那種直來直去毫無幽默諷刺感的話，我怎麽會說得出口呢？”

“……”

楚慎端詳着楚烈铮，楚烈铮沖他挑眉一笑。

半晌，楚慎問：“走這麽慢，你就不怕他們再追上來？”

楚烈铮搖搖頭：“歐陽紅速度冠絕天下，也只是他出手敏捷、應變迅速、步法超群罷了。在空地上我和他打架那是找死，但是在這裏……”他拉斷一根擋路的青藤，藤上一只火紅的青蛙沖他憤怒地大叫，“在這裏，他的長鞭将受到極大限制，翻轉挪騰空間也不夠，他最大的優勢已經沒了。更何況，”說到這裏，楚烈铮促狹地笑了一聲，“有強迫症和潔癖的歐陽大俠，他真的會進這亂七八糟的林子裏麽？”

“追你的又不是只有他一個。”楚慎道。

楚烈铮滿不在乎地哼道：“咱們跑了半天，能追上咱們的，不就他一個？剩下的人現在恐怕還在路上呢，不到今兒半夜，別想趕到這叢林裏。”

楚慎又掐死一只巴掌大的蚊子，道：“你對你的速度倒很有信心。”

“不是我的速度快，而是他們的速度慢。”楚烈铮掰着指頭數給他聽，“說是十九個人，高夫人八成可能不會來。而高家的少爺小姐是絕對不會放過這場熱鬧的，但是他們武功實在差的可以——高大小姐根本就不會。為了想法子帶他們一起走，就有些人——比如我大師兄——就不得不付出一些代價，犧牲一些速度了。反正這又不是什麽争分奪秒的緊張戰争，而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大型游戲。他們在開始的時候慢一些，于大局并沒什麽影響。”

楚慎猛然想起來一件事，失聲叫道：“你這游戲的截止時間是什麽時候？”

楚烈铮笑眯眯道：“啊……我忘記限制了。”

楚慎一腳踏死一只想順着他褲腳往上爬的蛇，語氣裏滿是苦悶和心酸：“這是不是永遠都不會結束的意思？”

“當然不是。”楚烈铮柔聲安慰他：“等到他們累了，倦了，家裏有事兒了，發現抓不到我了，游戲自然就會結束。”

楚慎使勁兒揉揉他的腦袋：“可這得等到何年何月啊？”

楚烈铮看着一只大甲蟲匆匆飛離楚慎的衣袖，笑道：“只要咱們呆在這林子裏不出去，差不多……也就半年吧。”

“怎麽那麽多這玩意兒！我真的那麽好吃？”楚慎收回手，扯着自己的衣袖往裏看了看，确認沒有更多的甲蟲躲在裏面，苦笑道，“看這樣子，我能不能撐過一周都是一個問題呢。”

楚烈铮不答，手中突現夢幻般的淺色紅光，一指楚慎：“散！”

呼啦啦，一群顏色鮮豔的小蟲小蚊子小蛇從楚慎身上各處尖叫着逃離，數量之多，隐藏之深，長相之恐怖，讓堂堂白虎之王也是一陣頭皮發麻，連連打了好幾個哆嗦。

“呼……”待衆蟲散盡，楚慎抖抖衣服，深吸了幾口氣平複心情，這才注意到楚烈铮手裏的缱绻刀，和刀上氤氲的紅色光芒。缱绻本來色澤緋紅，但眼下所見的那抹紅似乎滿溢了出來，在空氣中蕩漾出了一圈盈盈的薄霧。楚慎訝道，“這是……”

“缱绻無色，鮮血鍍之。”楚烈铮解釋道，“這刀殺的人越多，喝的血越多，它的顏色就越重。我拿它切了十年的藥材，所以它顏色一點兒都沒變。不過今天，它倒是大飽口福了，先是楚無刃，然後是我，接着是秦湛……”

楚慎捕捉到了重點，一指那似有似無的霧氣，道：“這是你的血……蠱蝶之血？”

楚烈铮點點頭。

楚慎明白了。

蠱蝶是蠱中之王，毒物們的老祖宗，能讓叢林裏的小蟲子避而遠之，實在太正常不過。

——一開始楚烈铮沒有給他驅趕那些煩人的東西，是在變着花樣整他呢。

想到這裏，楚慎也不惱，反而放下心來，笑道：“既然如此，我再好吃，也沒什麽關系了。反正魔宗又不缺我一個，我就陪你在這裏好好玩玩吧。”

楚烈铮卻沒有陪他笑，反而退了一步倚在樹上，嘆道：“你是沒問題。不過我卻有大大的問題。”

楚慎一呆。

楚烈铮把缱绻刀丢給他，捂住了眼睛：“有些事真不能想，想什麽就來什麽——他奶奶的，我恨楚無刃！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他扒皮抽筋，剁了喂狗！”

他忽的悶哼一聲，然後叫道：“你先走，我過一會兒去追你。”

楚慎小心翼翼地接住缱绻刀，看着他，慢慢笑了。

他自然知道鎖邪珠，也知道楚烈铮服用那東西後留下的後遺症。

不就是要喝血嘛。

無論身邊的人變成了什麽樣子，魔宗門下，永遠沒有放棄，沒有背叛，沒有反目成仇，沒有漠然以對，也沒有互相傷害。

魔宗，不是正道。

他走過去撥開楚烈铮的手臂，看着他那雙不知何時變得通紅——血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給我收回那句話吧，你從來都沒有追過我。因為……”

“我從來都沒有自行離開過你。”

他溫和地笑道：“缱绻刀今天飲了三個人的血，再多我一個，你看怎麽樣？”

楚慎伸出手腕。

作者有話要說： 一分鐘15息，三個時辰五千四百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