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患得患失

這是嚴文熙第二次守在昏睡的張景棠身邊等他醒來了,這兩次發病都是因為自己,但他前後兩次的心境卻大為不同。上一次他懷有歉意,卻不像這一次自責懊悔,以至于夜不能寐,只能握着張景棠的手,期盼他快些醒來。

這一次張景棠睡得比上一次更久,直到下午三四點,才睜開眼。此時嚴文熙已經熬紅了雙眼,面容憔悴,從昨晚到現在更是顆米未進。但是他一見張景棠轉醒,立刻欣喜地上前,将人摟進懷裏,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阿棠,還有哪裏難受麽?餓不餓?想吃點什麽?還是想喝水?我去給你拿……”

說着,嚴文熙就想起身給張景棠倒杯溫水,卻被懷裏的人一把拉住。他身子僵了僵,卻是不敢看張景棠一眼——他怕張景棠想起一切,從此眼中再也沒有溫柔眷戀和信任依賴,只有恐懼疏離。

“怎麽這麽緊張,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多,我哪裏聽得清。”張景棠卻是笑着說,“我沒什麽事,你別太擔心了。”

嚴文熙略有些詫異,他低頭看張景棠,對方一雙杏眼彎着好看的弧度,就這樣溫柔地帶着笑意地看着他,竟沒有一點不自然和疏離之感。

“你……頭不疼麽?”

張景棠搖搖頭,道:“就是睡久了有點懵……”

遲疑了片刻,嚴文熙又問:“昨晚的事還記得麽?”

“昨晚?”張景棠微微皺眉,想了想,又搖頭,說,“我只記得我在車上睡着了,然後你好像有抱着我去床上……”說到這裏,張景棠有些不好意思,撇開了視線,才繼續說,“再醒來就在這裏了。”

然後張景棠環顧了一下四周,才疑惑地問:“行舟,這裏是醫院吧?我不記得你有跟我說來K市後要直接住院啊……”

嚴文熙聽到這裏,也知道張景棠根本就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沒有将那些遺失的記憶撿回來,他還以為自己來K市後就直接到了醫院,然後一覺睡到現在。明明他應該高興的,應該感到慶幸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卻有些發苦。

“我不喜歡待在醫院裏。”張景棠拉了拉嚴文熙的手,讓他回神聽自己說話,語氣有點抱怨,“行舟,現在還不是非住院不可吧?”

第一次發病後,張景棠就跟他說過不想待在醫院裏,後來嚴文熙才慢慢了解到,是因為他父母重傷後在醫院救治,年幼的他守了大半個月,卻還是眼睜睜看着父母争不過死神,先後咽下最後一口氣,心率儀那刺耳的持久的聲音,讓他從此不願在醫院多待。

知道這一點,嚴文熙自然是會順着張景棠的意思:“好,等醫生過來給你做了檢查,我就帶你回家。”

然後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将昨晚的事摘了一半說給張景棠聽:“原本就沒有直接送你來醫院,但是昨晚我一時大意,又吓着你了,弄得你發病,這才不得不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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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景棠見他一臉自責,便伸手捧着他的臉,湊上去輕輕地吻了吻他的唇,安撫道:“這不怪你,你也不是有意的。何況這病就是看起來吓人,其實每次發作睡一覺就能好轉,你也別太擔心和自責了。”

這番安撫的話聽在嚴文熙耳中又是另一番滋味了。是他害得張景棠眼盲毀容失憶,還落下這樣的瘋病,如今他再懊喪自責也不能讓時光逆轉,減輕張景棠的痛苦,而張景棠卻還怕他自責擔憂,轉而來安慰他。

“阿棠,阿棠。”他一連喊了兩聲,緊緊抱着張景棠,不知道自己此刻看起來有多麽孩子氣,只知道一邊對自己生氣一邊低喃,“我一定會治好你的,你放心。”

張景棠也回身抱住他,柔聲應着:“好。”

感受着懷裏溫暖的體溫,聽着張景棠安心的話語,再加上知道張景棠并沒有想起幾年前的記憶而憎惡自己,嚴文熙此刻終于放松了一些,于是通宵未眠的疲憊立刻向他襲來。

“行舟?”張景棠敏感地察覺到了嚴文熙的變化,他推開嚴文熙,仔細查看對方的臉色,見他雙眼通紅,眼下泛着淡青色,面容憔悴,這才驚道,“你怎麽這麽疲憊?一晚上沒睡嗎?”

說罷,張景棠連忙往後挪,将不大的病床空了一半出來,然後拉着嚴文熙,想讓他也上床來,勸道:“困了就先在這裏将就着睡一會兒,別累壞了。”

嚴文熙卻不動,只說:“你不是想早點離開醫院嗎?我這就去叫醫生來,等回去了我再休息……”自己的住處是暫時不能回了,現在也只能帶張景棠回嚴家主宅去住一段時日再說。

“這跑來跑去的又得花不少時間,你就先睡一小會兒也好。”張景棠堅持到,又說,“我也不是那麽排斥這裏,何況還有你在呢。”說完,他抿着嘴笑了笑。

聽見張景棠如此關心自己、依賴自己,嚴文熙心裏自然是高興的,加上張景棠一片好意,他現在也實在是累極了,于是也不再堅持,脫了鞋便躺在床上。

因為病床畢竟是單人規格的,兩個成年男人并排躺着的确有些擠,所以他順勢緊緊地抱着身邊的張景棠。張景棠幾乎有一半身子是趴在他身上的,他的頭靠着嚴文熙的胸口,感受着胸腔裏規律的震動,睡懵了的大腦竟然又有些迷糊了。

即将再次睡着的張景棠低聲呢喃着:“睡吧,等你醒了,就帶我回家……”

回家這個詞實在是美妙而溫馨,嚴文熙聽着,一股暖意湧入心頭,似乎将其餘煩心事都從腦海裏抹去了,他漸漸地也放松了身體和意識,随着張景棠淺淺的呼吸聲,也墜入了睡夢中。

~*~

這家醫院是嚴家開設的私立醫院,除去接待願意以高價錢換取更殷勤的服務的客人以外,就是專門負責嚴家醫療支援,特別是那些嚴家黑色部分争鬥時不方便去公立醫院的傷員,當然,也會給嚴家以及貴賓名單的人提供優質的私人醫療服務。

嚴文熙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了,由于餘下的時間不多,醫生只簡單地給張景棠做了一些身體檢查,就允許張景棠出院了。而其他有關張景棠治療的檢查,醫院将會在日後安排好請來的專家,再給張景棠做更為全面和詳細的診查。

兩位保镖一直在走廊上守着,嚴文熙去哪兒就跟到哪兒,這會兒嚴文熙要離開醫院去嚴家主宅了,其中一人立刻去地下停車場将車開出來,在住院部貴賓通道口接了兩人,往城郊的別墅區開去。

嚴文熙在路上給主宅打了電話,先吩咐管家讓廚房做些清淡的吃食,多是張景棠平常愛吃的菜色,還特意囑咐熬兩碗姜湯,接着才讓人将電話轉接到大哥所在的書房。

聽到嚴文熙要帶着張景棠來主宅住,嚴文晧的确有些驚訝,但他沒有立刻問原因,只是讓他回來後單獨來書房找他。挂斷了電話之後,嚴文晧立刻又撥通了內線,讓管家給二少房間多擺放一套牙刷浴巾枕頭等用具,還特別交待了在床頭櫃裏放一盒安全套和潤滑劑。

我真是一個照顧弟弟的好哥哥。嚴文晧放下電話後,很是自豪地想,然後又拿起了嚴氏所屬的某一家子公司的上季度報表看了起來。

而嚴文熙帶着張景棠回家時,餐廳裏已經擺好了熱騰騰的吃食,清淡的蔬菜蛋花粥,配上一些開胃的小菜,連張景棠都吃了兩三碗。喝下姜湯之後,嚴文熙将張景棠帶回二樓自己的房間,讓他去房間裏附屬的浴室洗漱再睡,自己則轉身去了走廊盡頭的書房。

敲了兩下門,聽見嚴文晧應聲,他推開門走進書房,轉而就将房門關上,落了鎖。嚴文晧看他這架勢,就猜到他應該是有事要找他商量,于是放下手裏的文件,起身給嚴文熙倒了一杯茶,然後跟他一起坐在靠窗一側的沙發上。

嚴文熙慢吞吞地喝着茶,一副有心事的樣子,卻一直不開口。嚴文晧倒也不急着催他,耐心地等着,他想起好幾年前,嚴文熙來找他說杜默的事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一杯茶被嚴文熙喝到見底,嚴文熙才放下杯子,他想了想,決定直接說重點:“哥,你還記得幾年前杜默第一次帶別的男人回家鬼混的事麽?”

嚴文晧挑眉,他沒想到嚴文熙此時會提起杜默,有點意外,不過仍是點了點頭,說:“你讓阿恒去查了這事,他跟我說過。怎麽,有問題?”

“他帶回家的那個……”嚴文熙頓了頓,他實在沒法說出MB這個兩字,于是轉口道,“那個酒吧少爺,就是張景棠。”

“這樣。”嚴文晧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所以?”

嚴文熙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神情糾結,他說:“我不知道……我一直為阿棠感到不平,他那麽好,為什麽會遭遇這些,現在才發現原來都是自己做的孽……”

然後他絮絮叨叨地将張景棠的事說了一遍,他如何救了負傷昏迷的自己,在小鎮上與他如何相處,死心頹喪的時候他如何安慰自己……後來相好時他對自己是如何溫柔眷戀,自己對他又是如何心疼難舍——可偏偏在他遺失的記憶中,自己是那個施暴的混蛋。

“哥,我不敢告訴他事實真相,我怕他知道後會憎惡我、疏遠我。”嚴文熙最後撐着自己的額頭,無措地說,“我不想失去他……”

嚴文晧一直默默地聽他訴說,直到這時,他才開口:“文熙,我不認為瞞着他是個好主意。”

聽見大哥開口,嚴文熙有些茫然地擡頭,好像很多年前嚴文晧也說過一樣的話,可惜當時他沒有聽取大哥的意見,一意孤行,如今受到教訓的他,不由得想聽從大哥的話,他追問道:“是麽?你認為我應該告訴他實情?可是我……”

見他如此患得患失,嚴文晧知道自己弟弟對張景棠的确是上心了,于是才進一步說道:“當年你可以将所有責任都攬到你自己頭上,現在怎麽連這點勇氣都沒有了?”

嚴文熙聞言,将現在與當年好生比了一比,最後搖頭說:“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我大概也變了吧,或許在感情上真的變成膽小鬼了。”

“你真的認為這事能瞞一輩子麽?”嚴文晧繼續說,“你找來專家給張景棠治病,萬一他在治療過程中想起來了呢?你覺得是你親口告訴他好,還是等他自己想起來的好?”

不等嚴文熙回答,嚴文晧就繼續說:“如果你現在去說,主動權在你手裏,要是等他自己想起來,你就被動了。何況他現在對你有意,又不記得當時的事,他的心更容易偏向你。”

聽着大哥如此理性地分析利弊,嚴文熙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半晌,他才吶吶道:“不是這麽算的……如果他一直都想不起來呢,那樣不是更好,我何必……”

嚴文晧嘆口氣,打斷他,繼續說:“什麽時候你變成了心存僥幸的人了?那我就不跟你理性分析,就說感情的事。你也知道你對不住他,也自責懊悔,但是你如果瞞着他,哪怕他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你就對得起他了?”

“我……”

“你既然對他有心,就應該告訴他事實,如果你選擇隐瞞,那你就一直得不到他的原諒,反而會因為欺瞞更加內疚。你告訴我,你真的想用這樣的感情去回應他?在欺瞞中和他‘好好’過日子?”

被嚴文晧教訓得啞口無言,嚴文熙看着眼前的大哥,末了自嘲地笑了。

“大哥,謝了,你教訓的對。”他說,“其實我不是不知道這些道理,只不過我太在乎了,沒勇氣和他說。”

“行了,你好好想想吧,最終怎麽做都在你,這些話我也不會再說了。”嚴文晧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說,“既然你有心事,我就不拿別的事來煩你了。但是我只給你三天,三天後不管結果如何,你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我還有正事要和你商量。”

“嗯。”嚴文熙應着,終于露出了一點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又暫停了幾天_(:3」∠)_

這周英語期考和答辯連着來所以時間不多QAQ

總算擠出時間來寫出一章了哼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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