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山崩地裂

究竟要不要看U盤裏的內容。

嚴文熙為這個問題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要看。

張景棠今天頻繁發短信的對象,或許就是這個趙某。他沒有向任何人求助,而是聯絡了威脅者,嚴文熙猜想他是想向這個人妥協。可是,勒索威脅有一就會有二,而以他在K市的影響力,只要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絕對能幫張景棠将事情擺平得幹幹淨淨。

畫室的桌子上有一個輕巧的便攜筆記本,還是嚴文熙送給張景棠的,想着他要學習設計,肯定需要查閱很多資料。嚴文熙将筆記本旁邊放着的耳機連上音頻口,等電腦開機後,就插入了U盤。還好張景棠沒有設置開機密碼,讓他能夠順利使用。

雙擊U盤,裏面只有一個視頻文件。

嚴文熙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了解張景棠的性格,這樣安分還有些膽小的一個人,不太可能與人結仇,也不會去做什麽壞事。嚴文熙在臨水鎮被張景棠所救後就一直和他在一起,對他身邊的環境也很關注,這段時間張景棠肯定沒有認識過可能是趙某的人,也沒有什麽能夠被威脅的把柄。

那這個趙某,只有可能是張景棠在去臨水鎮之前,在K市認識的了。而那會兒,張景棠在K市是做Money Boy的。嚴文熙覺得自己已經能猜到視頻是什麽內容了。

他深呼吸了一次,才點開視頻。

“不要!”

瞬間竄入耳中的尖銳的哭喊聲,讓嚴文熙立刻就将耳塞從耳朵裏拔了出來,猛地合上了筆記本電腦的屏幕。雖然剛才只有短短的幾秒,但嚴文熙已經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個視頻,并不是他以為的那種偷拍視頻。

昏暗的畫面中,一個男人按住了張景棠的手将他壓在床上,另一個人捉住了他的雙腳擡起,跪坐在之間不斷挺動着腰。那聲尖銳的哭喊聲中,卻混雜着三個人的嘲笑聲,而張景棠的臉上和身上全是淤青。

這不是Money Boy會做的交易,這就是一場暴力。

他仿佛回到了幾年前的那個夜晚,眼前什麽也看不見,只有血紅的顏色。心髒劇烈地跳動着,血液在全身沸騰,他現在只想瘋狂地破壞些什麽。但是,隔壁房間裏,張景棠才睡下。嚴文熙只能用力咬住自己的拳頭,用另一只手狠狠砸自己的大腿,沒讓自己發出一點噪音。

極度憤怒過後,卻是異樣的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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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文熙再次戴上耳機,掀開了顯示屏,重新喚醒電腦後,點擊了播放鍵。

他忍受着胃裏的惡心感,還有腦海中不斷閃現的暴力沖動,将這個五分鐘的視頻看了一遍,仔細聽了視頻裏三個聲音說的每一句話。

拿着攝像機的那個人沒有露過面,但是畫面裏的兩個人分別叫過他“趙哥”和“富貴(音)”,這個人應該就是威脅張景棠的那個趙某,全名趙富貴。從他們三個人的對話裏得知,張景棠是被他帶過去的。

而那兩個施暴的人,一個被叫做“牛哥(音)”,一個被叫做“小蔣(音)”,至少能夠确定他們的姓氏。嚴文熙挑了攝像頭拍到的他們最清晰的正面,單單給他們的臉截了圖,标上了各自可能的姓氏,通過郵件發給了阿恒。

他沒敢直接打電話,怕發出聲音,只是将手機調成靜音,給阿恒發了一條短信。他沒有寫任何事情經過的說明,只是報了趙富貴、牛某、蔣某的名字,讓阿恒去查幾年前他授意端掉的那間酒吧的相關人員中,有沒有這三個人,沒有就再擴大範圍找,找到了就控制起來。

做完這些,嚴文熙正想清除掉電腦裏的浏覽記錄時,突然感覺到背脊一涼。

他慢慢回頭,在電腦屏幕幽幽的光亮下,看見張景棠站在畫室門口,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客廳鋪着的柔軟地毯,讓他在下午瞧見了張景棠在卧室裏與人頻繁短信,也讓他不知道張景棠是什麽時候就來到了畫室門口。

“阿棠……”嚴文熙出聲喊他。他聽見自己聲音裏有止不住的顫抖。

“你看了嗎?”張景棠抓着門框,問他。

嚴文熙還沒有來得及将U盤收起來,現在U盤還和那張紙一起放在電腦旁,他知道已經瞞不過張景棠了。或許張景棠知道自己已經看了,他問,只不過是想聽自己說出來。

張了張口,嚴文熙聽見自己說的卻是:“讓我幫你,阿棠。”

然後他看見張景棠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氣,坐倒在了地毯上,他低垂着頭,雙手捂住了臉,失聲痛哭起來。

嚴文熙連忙撲了過去。他已經管不得什麽進退有度了,他此刻只想将這個痛哭不已的人抱在懷裏,保護他,不讓他再受到任何傷害。張景棠也沒有推開他,他靠着嚴文熙,哭得都快喘不上氣了。

“阿棠,阿棠……”嚴文熙小聲念着他的名字,什麽別的話也說不出。

哭了許久,張景棠似乎終于将情緒都宣洩夠了,他抽抽噎噎地跟嚴文熙說:“我沒想讓你知道這些的。”

“沒關系,我可以幫你。”嚴文熙安慰他,“我馬上就能找到他們了,你不用再怕了。”

張景棠卻啞着嗓子反對道:“你不要做犯法的事。”

嚴文熙沒有出聲,但是他心裏已經在想如何将那幾個人千刀萬剮了。像他這樣身份的人,也是沒有辦法做一個守法公民的,多做少做也沒什麽區別了,何況這幾個人罪有應得。

“我已經有證據了。”張景棠接着說,通紅的眼睛裏卻是堅定的神采,“我有視頻和威脅信,還套到他的話了。我在網上查了的,他這樣可以判……”

“阿棠……”嚴文熙打斷了他,他盡量放柔了聲音跟他說話,“讓我幫你的話,誰都不會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麽。”而如果要讓他判刑,那麽這些視頻就要作為證據交給警方。

張景棠坐直了身子,輕輕地推遠了一點嚴文熙,他說:“嚴文熙,你是第一個說要幫我的人,謝謝你。”

幾個月以來,這是張景棠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嚴文熙之前想了許多次,張景棠什麽時候可以不再叫他嚴先生,但沒想到卻是在這種情況下。

“可是,我想親手将他送上法庭,讓法律審判他。”

張景棠說得非常堅定,嚴文熙無法拒絕這樣鼓足了勇氣只想要一個正義的他。

“好,我陪你去報警,幫你找最好的律師。”嚴文熙最後還是答應了他。

但是他也知道,□□罪、故意傷人罪還有敲詐勒索罪這些哪怕數罪并罰,也不可能給那三個人判死刑。不過沒關系,他可以想辦法,讓他們在監獄裏生不如死,哪怕刑期到了也沒有辦法離開監獄,而張景棠也不需要知道這些。

張景棠松了一口氣:“真的謝謝你。”

嚴文熙将他扶起來,說:“別說這些了,去沙發上坐吧,我給你泡壺紅茶。”

張景棠裹着之前嚴文熙睡覺時蓋着的大毛毯,捧着剛泡好的熱紅茶,小口喝着。嚴文熙就坐在他身邊,這是幾個月以來,兩人坐得最近的一次。

見張景棠的情緒已經平複下來了,嚴文熙才問他:“阿棠,能和我說說當時是怎麽回事嗎?”

張景棠頓了頓,放下了手裏的茶杯,他說:“好,以後也總是要跟律師和法官說的。”

然後,嚴文熙聽到了一個比他想象的更讓他憤怒的故事。

視頻裏并不是一場偶然性的暴行,那是一場有預謀和計劃的暴行,是将張景棠拖入深淵的開端。

拍視頻的那個人是叫趙富貴,是張景棠的同鄉。當年,張景棠高中畢業後,就離開了家鄉外出打工,在同鄉會上認識了趙富貴。之後,趙富貴告訴他,自己的酒吧招服務生,工資很高。張景棠原本不是很感興趣,但是原來打工的小工廠突然關門停業了,他就想着去做一段時間,等找到了其他工作就換掉。

誰知道,這一去就是一條不歸路。趙富貴找了兩個人,将他從酒吧裏拖到了後巷的一間小屋裏,然後就發生了視頻裏拍的那一幕。接着他被趙富貴關了一個多月,每天不是打罵就是洗腦,偶爾還帶陌生人進來,那就又是一場暴行。

一個月以後,他幾乎快瘋了,每時每刻都覺得眼前有人影在晃,要來害他。然後趙富貴問他,是願意繼續被關着,還是在酒吧裏接客。他根本沒得選,就成了Money Boy。原來他還以為,只要出了那個小屋,就總會有機會逃跑。

沒有。酒吧裏總是有人盯着,那些被騙來的Money Boy都住在酒吧樓上的房間裏,賺的錢要全部上交,平時根本不允許外出。如果有客廳想要帶出場,也會有人以司機身份跟着,确保最後能将人帶回來。他根本逃無可逃。

最開始,他還會向帶他出場的客人求救。那些人要麽笑他會編故事然後打賞多一些,要麽罵他出來賣的就不要矯情。無論如何,回到酒吧就是一頓打罵,那些人不打臉,只打身上,打重了就做後勤,養好了就繼續去前場。最後他也不說了,每天就像行屍走肉一樣活着。

“我有幾次想到了死。”張景棠說着這段過去時,眼睛裏面一點光也沒有,“但是後來又放棄了。我不想死在污泥裏。”

嚴文熙再一次看見了血色,他聽着張景棠平靜的敘述,自己內心暴虐的情緒卻無法壓抑。

他記得張景棠說過,他讀書早,高中畢業也才十六七歲,跟着就出去打工了。也就是說,視頻拍攝的時候,他很可能還沒有成年。之前嚴文熙看視頻時,根本不敢去看張景棠,現在一想,最初幾秒看到的張景棠的臉,的确是稚嫩未脫。

這些黑暗的歷史在嚴文熙裏的腦海裏形成了一幕幕的影像,他看着想象中的張景棠一步步地被逼到失去了靈魂,對那些人渣的恨意就像火山一樣,在心裏噴發,随着血液流到四肢百合,身體也跟着顫抖不已。

聽到最後,嚴文熙又開始恨自己。

張景棠遭遇了常人無法忍受的黑暗,可是他卻還想活下去,因為不想死在污泥裏。可是,在那個時候,自己卻幾乎将他摁死在泥裏。如果不是他命大,如果不是遇到了好心的裁縫,嚴文熙甚至都不會知道這一切,而那個叫趙富貴的禽獸會一直逍遙法外。

“阿棠,對不起。”嚴文熙幾乎是從牙縫裏咬出的這個幾個字。

張景棠聞聲望了過來,無神的雙眼突然有了光,他有些驚慌地說:“你怎麽哭了……”然後手忙腳亂地抓着毯子的一角,去擦嚴文熙眼角流下的眼淚,“我沒事的,畢竟都過去了。”

“對不起……”

張景棠嘆口氣:“你為什麽要跟我道歉?這也不是你的錯。”

嚴文熙搖頭,說不出別的話來。

“說實話……那天晚上之後,我雖然怕你,但真的沒有怪過你。”張景棠真誠地說,“如果不是你,趙富貴根本不會放過我。他見我毀了容,又得罪了你,酒吧也因此被你整沒了,就将我趕走了。”

然後,當時還發着燒的張景棠拿着偷偷藏起來的一些打賞錢,去火車站随便買了一張快要開車的車票,就這樣到了W鄉。他還記得自己下了火車,走出了車站,可是再之後的事情他就不記得了,他實在是被燒糊塗了。

“你跟我說過很多我在臨水鎮的事情。雖然我不記得了,但我想那一定是一段很幸福的時光。”張景棠大概是在想象那些小鎮生活的場景,他竟然露出了微笑,“而且,我在醫院醒來之後,一直受到你很多照顧。”

張景棠看着他,輕聲勸道:“所以,你不要再為那件事自責了,好不好?”

嚴文熙沒有回答,他也不敢回答。

眼前的這個人這麽好,讓他沒有辦法輕易地原諒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花了很久時間才開始動筆,寫的時候,也是斷斷續續。

雖然在大綱初期就想好了阿棠做MB的原因,真寫出來還是挺有難度的,因為我心疼。

阿棠是真的真的很好,嚴文熙是真的走運。

最後求個評論,請大家也安慰一下阿棠吧,謝謝小天使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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