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玉容散

大雨初霁,街道兩旁的店鋪重新開張做生意的不多。剛才在旺德齋的時候沒感覺,現在走在路上,俞秀山覺得自己腳腕上被河中怪物抓的傷處又麻又癢,癢的不得了,非得要抓上一抓才行。

俞秀山叫住宴谙:“我的腳有點癢。”

宴谙想起他的這位小舅舅昨天“崴了腳”他問:“不疼嗎?”

俞秀山搖頭,不疼,但是很麻,很癢。他解開鞋襪看,傷口很深,沒有腫,應該很疼,特別是走路的時候,可是沒有,傷口處只是又麻又癢。俞秀山撓了撓,發現傷口的周圍已經發黑。

黑色的猶如鐵生鏽一般的顏色。俞秀山盯着那片黑鏽一般皮膚,從傷口處開始蔓延,正在以眼睛看到的速度緩慢的蔓延!

一點一點的吞噬着白色的肌膚。

并且隐隐約約的有着灰白色的斑塊,讓俞秀山想起來昨天在半壁店見過的那些村民的肌膚。

可怕,他的心中隐隐生出也許這些村民的肌膚原本并不是這樣的,只因為發生了什麽,才會變成這樣。

俞秀山努力壓制心中的驚慌,他快速的穿上鞋襪,咽了一下口水,抓住宴谙的手。

宴谙看着他。他的小舅舅眼神是極其認真的,濕漉漉的眼睛裏如同有淚珠在打轉,可轉了一圈,悄然消失,像一只被弓箭射傷努力求生的鹿,非常可口。

宴谙低下頭看着俞秀山的表情笑了一下。

宴谙的笑容有點奇怪。可這時候,俞秀山沒時間管自己的大外甥笑的奇怪不奇怪了,他拉着宴谙的手說:“我們搬走吧,你以後要好好的對小珍珠。”

宴谙忍不住點了一下俞秀山的額頭:“昨天剛搬過來這裏,小舅舅,我們搬去那兒呢?”

小珍珠在宴谙懷裏問:“小叔叔怎麽了?”

宴谙拍拍她的頭:“小叔叔腿疼。”

珍珠對他說:“不抱珍珠,抱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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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小舅舅眼淚在眼眶中打了一個圈,然後消失不見,語氣也很平常:“小叔叔不疼。”

這樣的姿态,宴谙多看了一眼的俞秀山:“那小舅舅拉住我的胳膊。”他一只手将俞秀山的胳膊拉倒自己的手臂上,讓他挽住。

烏白站在兩個人的中間,一雙圓溜溜的貓眼在兩個人之間來來去去。

街道上開張的店鋪不太多,能買的東西也不多,原本是奔着買些制粉脂的原料來的,可到底最後只給珍珠和宴谙買了兩身成衣和些米面回去。

到半壁店,發現村口很熱鬧,挺多的人圍在一起。俞秀山從人群中看到了萬珍和鄭新。

萬珍和鄭新兩人的手被牽到一起,對比就顯得更加明顯,五官是極其相似的,然而,鄭新皮膚白皙,萬珍膚色如同黑鐵鏽一般。

俗話說一白還能遮百醜,何況鄭新本來就有七分容貌。

俞秀山小聲的說:“她們倆是表姐妹嗎?”長得很像啊,那麽想來清晨時分,萬珍是在這裏等着鄭新。

宴谙對這對黑白姐妹花沒有什麽興趣,于是敷衍的回答:“也許是堂姐妹,長得很像。”

長得很像啊,萬珍看着眼前的鄭新,她與鄭新既不是表姐妹,也不是堂姐妹,她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

大姨母住在鎮上,因為姨夫不能生育,就在鄭新兒一出生的時候将她抱養過去。

如今,鄭新兒新婚,夫君還是個秀才郎,回半壁店回家探望親生父母。

裏裏外外圍着一圈人們,竊竊私語萬珍也聽得清清楚楚,萬珍握着鄭新的手,注意力卻不能集中,她聽着周圍的人們誇贊鄭新的美貌,和鄭新兒的夫君。

萬珍看到俞秀山和宴谙抱着珍珠,領着兩只貓從旁邊經過,走過巷子,朝着村外過去。她三心二意的目送俞秀山和宴谙離開。

萬珍反手握住鄭新的手:“姐姐,我們姐妹可是十多年不見了,你一定要在這裏多住幾天。”

鄭新兒注意着自己的夫君,瞧見她的秀才夫君臉色都有點變化,知道這是被吓到了。

半壁店是個古怪的村子,這裏住着的人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皮膚變得如同黑鏽一般的顏色,上面還長着灰白色斑。

就像是得了古怪的疾病。

鄭新兒笑着回道:“妹妹清早等着這裏辛苦了,我給姨母姨夫帶來了補品,還給你妹妹帶了胭脂水粉。”鄭新兒拉着萬珍的手,看向萬父萬母:“我也想在這兒多呆幾日,陪陪姨夫姨母,不過夫君要回家溫書,我與夫君住一晚,明早就走。”

鄭新兒的夫君急忙贊成:“是,是,我們住一晚就走,我還要回去溫書。”

萬父萬母也沒有強留:“那就明早再走,來,現在咱們回家去。”

萬父牽着馬車,萬母握着鄭新兒的手,親親熱熱,鄭新兒的夫君走在她的身邊,神情有些慌張。

萬珍走在最後,她低着頭,聽到鄭新兒說道:“姨夫姨母,我帶了些新鮮的吃食來,一會兒咱們都嘗嘗,晚上就不用做飯了。”

萬珍看到鄭新兒的夫君慌張的神情和動作,心中瞧不起這個男人,然而,她悲涼的想,即便是這樣的男人她也找不到的。

因為古怪的黑鏽一般的肌膚,半壁店的女子已經多年不曾外嫁,男子多年不曾外娶。萬珍停住腳步,看着父母,鄭新兒,和鄭新兒的夫君,以及來來往往的村民,心中無端的生出恨意。

她這恨意生出的時間日久,卻不知道能恨誰。

晚飯吃的是鄭新兒帶來的新鮮吃食,滿滿的一大桌子,酒水都帶來了。萬珍食而無味,勉強吃了幾口,就拿着鄭新兒送她的胭脂水粉站在院子中。

脂粉的味道是香的,游離在空氣中,萬珍放在鼻尖深吸一口,這股醉人的味道令人憎恨!

萬珍拎着那一包走在院子中,夜風寒冷,一身單薄,但是她感覺不到一樣,走到院子中種的山楂樹上,萬珍揪下一顆山楂握在手中用力一捏,汁水沾滿她的掌心。

萬珍扭頭看向窗戶。

油燈跳動,鄭新兒和她夫君的身影就随着跳動的油燈投在窗戶上。鄭新兒的影子,萬珍撫摸自己的臉,影子是一模一樣的。

她不由自主的走到窗戶邊,站在一個不顯眼的位置。萬珍聽到鄭新兒的夫君說道:“新兒,我們趕緊走吧,這個村子裏真的是醜的可怕,是不是有什麽怪病?”

鄭新兒回答:“我們明天就走,母親叮囑過我,村裏可怕,有怪病,她也是年幼離開,才沒有沾染上,她吩咐我,不能吃村中的食物,也不能喝村中的水,我才自帶酒水食飯來,你也注意。”

她的夫君嗯了一聲:“你那妹妹也是可憐,可憐長着那張臉,怕是嫁不到好人家。”

鄭新兒回他:“是可憐,那又怎麽樣,這就是她的命,這裏誰不是一樣。”

萬珍站在窗外,看着油燈熄滅。萬珍走到院中,坐在樹下,坐到半夜。

夜深人靜中,萬珍突然站起來,将手中的胭脂水粉扔到地上,白的粉,紅的脂滾出來,白白紅紅糊了一地,然而在黑夜中看不清楚,這白白紅紅就如同沒有一般。

沒有用的,這些脂粉都沒有的,萬珍想到,白的不能令她膚色白皙,紅色不能令她面色嫣然。這些脂粉只會令她更可怖。

誰可憐,誰無辜,誰就該這樣,萬珍站在一片脂粉香氣中。

然而,這是令人着迷的也令人憎恨的香氣。萬珍站在院中,雷電響起,白日裏剛剛下過大雨的半壁店再次迎來大雨。

雨水瓢潑,将萬珍澆的濕透,将白白紅紅糊了一地脂粉沖刷幹淨。

宴谙抱着珍珠到家的時候,天還沒有下雨晴的好好的時候。他把珍珠放到院子裏的小凳子上,從紙包裝拿出剩下個半個玫瑰酥遞給她,小珍珠就老老實實的抱着玫瑰酥啃。

俞秀山腳腕上的麻癢已經停止下來,他撩開褲子看自己的腿,黑鏽一般的黑斑已經纏滿了整條小腿。

宴谙進門的時候,看到他的小舅舅撩着褲腿看自己的腿,平心而論,小舅舅長個一雙好腿,白而細直。

剛好夠自己一握,宴谙右手虛空的握了握。

宴谙問他:“小舅舅,怎麽了?”說着,宴谙看向俞秀山都是黑斑的小腿。

俞秀山大大方方的讓他看,反而把被河中怪獸抓過的腳踝上的傷口露出來:“河裏有妖怪,被妖怪抓了,所以就變成這樣,也許會死,也許會變得跟那些村民一樣,你确定還有留下來嗎?”

他的小舅舅完全不像白天的時候那只被獵人傷到而眼神濕淋淋的鹿一樣。他的小舅舅斜靠在一團棉被上,眼神明澈,冷靜的就像是寒冬一朵精致的冰花。

他的這位小舅舅雖然名義上小他兩歲,看來并不是一只養在園中的鹿。

俞秀山問道:“這是誰的宅子,這不是我娘留給我的宅子。”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鑰匙,正是交給珍珠拿着玩的那把:“我的鑰匙打不開這裏的任何一扇門。”而且,這怪異的宅子,令他心中都有些惶恐,宴谙卻如此的鎮定。

鎮定看着被時光遺忘的房屋,看着他腿上出現的黑斑,看着兩只古怪的貓。

俞秀山再一次問了一遍:“這是誰的宅子?”

☆、玉容散

香閣妖粉使用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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