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她殺了一個人,就在剛才親眼看着一個人由生到死的掙紮,她們容貌相似,血脈相連,然而,她對她的死亡竟然沒有辦法生出任何一點愧疚來。

只有害怕,萬珍抱着藥包,沿着橋緩緩的走着,她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兒裏去,大雨之中,每家每戶都緊閉門窗,沒有人看到她像一個游魂一樣在村莊裏游蕩。

萬珍沿着村中的小路走着,走到累了,就坐在雨中休息一會兒,她不知道沿着村中的小路走了多久,天都黑了下來,但萬珍停不下來,她不能讓自己停下來,想到自己剛才殺了一個人!

萬珍走到村東,看到村東那間被村中人說房屋,房屋中亮着燈,一只白貓從窗戶跳了進去。核桃樹下的鋪子也亮起燈來,香閣兩個字在夜晚中發出銀白色的光。

萬珍停住腳步,看着香閣兩個字。

她想起雨夜之中,自己扔在地上被雨水沖刷幹淨的脂粉,香氣撲鼻的脂粉,能讓人變美的脂粉,粉的紅的,濃的淡的。

萬珍伸出手,推開門。

俞秀山聽到開門聲,擡起頭來看向門,這是開門做生意的第六天,他腿上的黑斑已經蔓延到腰側,但宴谙一直沒有開口說到他腿上的黑斑應該怎麽辦。

他知道自己不能心急,只能等。

烏白從桌子上一躍而下,挂在腰間的算盤立刻拿到手中,站在宴谙的身側。

宴谙坐在椅子上,兩條腿搭在桌上,一只手撐着額頭,似笑非笑的看向緩緩的打開的門。

門緩緩的打開,萬珍抱着一包藥走進來,她踏進來,留下一串濕腳步。

宴谙說到:“竟然是個人類。”

烏白接話:“原來是個人類啊。”

俞秀山禮貌的詢問:“請問你需要什麽?”

萬珍打量這間香閣,沒有任何脂粉味道,點着一盞走馬觀花的燈盞,門前也挂着兩盞走馬觀花的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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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香閣,兩旁的櫃架上擺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瓷器,房間不大,可也算不上小,一眼看去,竟然有一種看不到的盡頭的感覺。

房屋中間是一張紅木大桌,紅木大桌後面擺着一把高背的寬闊的椅子,椅子上鋪着金線厚墊。萬珍看到幾天前在村口看到的宴谙坐在椅子上,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

紅木大桌旁擺着一個軟榻,對面是兩把椅子。

萬珍走過去,在宴谙的對面坐下。

她頭發上的水滴落在桌子上,開口說話:“我,我,我想要變白,變美,想要把這層難看的皮去掉,我應該從這兒買什麽?”她的手指放到自己的胳膊上,指甲嵌進皮肉,捏起一塊黑鏽一般的皮來。

宴谙看着萬珍,一個人類,陶娘的鋪子據說沒有做過人類的買賣,也不知道做完這個人類的買賣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陶娘的鋪子只做妖怪的買賣,也只有妖怪能看到陶娘鋪子前亮起的燈。

不如問問身邊的小舅舅,眼前的這個女人跟小舅舅是同一個物種的。于是宴谙擡起頭來:“小舅舅覺得怎麽樣,賣還是不賣?”

俞秀山看向萬珍。

萬珍低着頭,頭發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到紅木桌上。

俞秀山低頭看宴谙,宴谙單手撐着下巴擡頭看着他。俞秀山很難捉摸宴谙心中想法,在俞家的時候,大夫人的想法是好捉摸的,大哥的想法是好捉摸,只要琢磨到了總不會過的太差。

俞秀山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宴谙從桌子上收回腿,拉住俞秀山的手:“我聽小舅舅的,小舅舅說什麽就是什麽。”

烏白看着宴谙握着俞秀山的那只手,龍神真是風流慣了,握住俞秀山手的時候也是風流的,手掌從手背輕撫到指尖,在指尖握了一把,才探到手心拉住人家的手。

風流的龍神據說每天都和美人翻雲覆雨一番,自從跟了宴老板,烏白發現宴老板一直清心寡欲,也不怕憋壞了。

想起自己給宴老板找的那只黃皮子,烏白心不在焉的想着到哪兒給宴老板找個美人。

烏白心不在焉,俞秀山被宴谙一拉也有些心不在焉,他琢磨不出宴谙的想法,只能按自己的心思來:“那就開個張?”

宴谙點頭:“那就開個張。”

宴谙看向萬珍:“香閣開張的第一單買賣,不收錢,算是我替小舅舅送你,你能走進這扇門,就是緣分,不過。”

宴谙的語氣停頓,聲音虛無缥缈,似乎在整個香閣中回蕩:“陶娘的粉脂可以讓你的肌膚白嫩如雪,這層黑皮不過是個小意思,但是。”

萬珍擡起頭看向宴谙。

宴谙告訴她:“我們只賣給妖,你确定你要嗎?”

萬珍抱緊懷中的藥包,擡起頭來,目光直視宴谙:“要,我想要的一切都要得到了,我為什麽不要。”

宴谙從櫃架上拿出一本書,俞秀山認得這本書,他那兒也有一本,這一本書掀開應該是沒有字的書。

他看到宴谙掀開書,空白的書頁上立刻浮現蠅頭小楷,玉容散。

宴谙掀着書頁,一張張的看。

上面的字有些是俞秀山認識的,有些字很古怪,鬼畫符一般,是一點都不認識的。

俞秀山的目光落到萬珍身上,他輕聲問:“你不怕嗎?”

萬珍坐在這個古怪的香閣內,她在害怕,可非常鎮定,如同她殺人的時候:“怕,怕有什麽用,我怕的,可我知道怕什麽用都沒有。”

俞秀山轉過頭,看宴谙翻書。

一行行古怪的文字排列出來,俞秀山不認識,烏白也不認識,宴谙輕聲讀出來:“玉容散,妖之所用,祛斑,養顏,令妖膚白貌美,然而妖有不同,配置方法各異。”

身有鱗甲的妖怪不能加入花露,花露會腐蝕鱗甲,有皮毛的妖怪不能加入鳥屎,鳥屎會黏在皮毛上下不來,洗不掉,吃人肉的妖怪不能加入白術,吃草的妖怪不能加入桃花。

宴谙看完之後,擡頭看向萬珍,沒有鱗甲,沒有皮毛,不吃人肉,不知道吃不吃草。

宴谙想起他在俞家住的這些年,每日的餐飯中很多都是蘿蔔白菜青葉子,甚至有時候是葵菜湯,很少食肉,那就是吃草了。

不太清楚人類的玉容散怎麽配,宴老板有些為難。

他站起來,将裝着息衍香的瓶子拿下來,拔開蓋子,放到俞秀山的鼻頭前,自己倒是捏着鼻子:“小舅舅,你聞聞,香不香?”

俞秀山莫名其妙,聞了聞:“沒有味道,聞不出來香不香,這是帶香味的嗎,還是我鼻子壞掉了?”

聞不到香味太好了,小舅舅的鼻子不怎麽好使,宴谙捏着鼻子把息衍香送到俞秀山的手裏,指指櫃架上各式各樣的瓷器:“小舅舅去裏面找出白百合,白茉莉,白合歡,白薔薇,水仙,然後滴一滴這裏面的水進去就行。”

俞秀山拿着息衍香,站在櫃架旁,他眼前是各式各樣的瓷器。俞秀山拿起其中一個扁圓天藍,上面有碎裂花紋的瓷器來,好像是一個裝水果點心的物件。

俞秀山翻到這件扁圓天藍上面有碎裂花紋的瓷器的後面,看見瓷器的底部有三個小字,百迦羅。

這就是龍神的好友百迦羅制作出來的,因為龍神嗅覺靈敏,聞見臭味要打噴嚏,聞見腥味也要打噴嚏,他現在還知道龍神打起噴嚏來會下起瓢潑大雨,沒準還會燃起滔天的大火。

百迦羅。俞秀山想起來,是背後給了宴老板一刀,殺掉宴老板的百迦羅。

俞秀山摸了四五件瓷器,都被烏白擦的幹幹淨淨的,連一粒塵土都沒有。

這些瓷器的底部都有百迦羅三個字。

四五件瓷器摸過去,俞秀山拎着息衍香轉過頭去詢問:“那個,我想問問,我怎麽能看出來哪一個是百合,哪一個是薔薇,哪一個是合歡呢?”

俞秀山無奈的對宴谙說:“我看不出來,我只能看出來這些瓷器都長得不一樣,都挺好看的。”擦去厚厚的塵土之後,露出來的瓷器的本來面目都是極其精致好看的,各式各樣,沒有一樣是重複的,顏色也是極其豔麗。

可以想想,百迦羅當初在制作這些瓷器的時候是何其的用心。

宴谙捏着鼻子走過去,他站在俞秀山的身後,握住俞秀山空着的那只手。

離得太近了,俞秀山感覺到他的後背緊緊的貼着宴谙的胸膛,宴谙的下巴抵住他的頭發。

宴谙無意中又撩了一把,他松開俞秀山的手,将俞秀山額頭散下來的頭發,別到耳後:“這麽柔順的頭發,小舅舅要好好的藏好了,不怕有人偷偷的想握在指間嗎?”

龍神風流開撩的毛病又犯了。無奈,小舅舅不解風情,主動握住宴老板的手:“到底哪一個是哪一個,你快帶我找找。”

太困了,連着好幾天半夜出來開門做生意,現在站着都能睡着了,希望宴老板今晚開了張,能早點關門去睡覺。

☆、玉容散

香閣妖粉使用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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