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龍頭魚身的妖怪急忙交代:“半壁店的河水這樣有很多年了, 久到陶娘還住在這裏開着香閣,我還是河中的一條大鯉魚, 有個人過來找陶娘。”
龍頭魚身的怪物特意回想了一下來找陶娘的人到底長得什麽模樣, 然而他的頭腦中一塌糊塗, 什麽都想不起來,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驚訝的說到:“我想不起起來到底長得什麽模樣了,我怎麽可能忘記呢, 真是奇怪了。”
他說完, 向龍神保證:“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就是想不起來長得什麽樣了,那個人從陶娘的香閣出來,就在半壁店的河水中滴了幾滴奇怪的水, 半壁店的河水就成了這幅模樣。”
龍神聽得十分認真, 可心裏覺得說了半天其實說的都是廢話, 因為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有聽出來。來到陶娘香閣中找陶娘的妖怪會有很多, 哪怕記得容貌都是沒用, 因為妖怪的容貌是千變萬化的。
龍神問他:“還有嗎?”
龍頭魚尾的妖怪搖頭:“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他說着向龍神保證:“我一直住在陶娘家的井中, 什麽都沒敢拿, 就拿了小小的一塊玉。”
龍神明白了,那塊小小的玉, 就是井底的瑟瑟。
龍頭魚尾的妖怪連忙解釋:“幹爹爹,我可沒有敢拿走,那塊玉掉進井裏了, 現在還沒有拿出來,那塊玉長得太俊俏了,我等着它成精和我處處。”說着,妖怪好像還有點羞澀。
龍神打量眼前的妖怪,要跟瑟瑟處處還是算了吧。瑟瑟真的是一塊很漂亮的玉。
龍神并沒有松開腳,他蹲下去,直視龍頭魚尾的妖怪:“你吃了多少人?”
妖怪回答他:“吃了很多人。”吃的人骨都埋在陶娘院子中的黃姜花下面。
龍神笑起來,他伸手将妖怪頭上的兩只角生生掰下來:“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記得兩千多年前,有一位龍神帶領群妖和人類有一場大戰。”
兩千多年前的那場大戰,龍頭魚尾的妖怪不會記得,連聽說過都沒有,他成妖的時間短,不過十幾年,又是半壁店的鄉村妖怪,自然不知道兩千年多前發生的那一場大戰。
龍神看他一臉迷茫,随手将角扔進河中:“那我就跟你說說,兩千多年前,有一位龍神帶領着群妖跟人類進行了一場大戰,因為妖與人之間無法妥協,人認為妖是壞的,會威脅他們的生存,妖認為人是弱的,是不值得一提的蝼蟻一般,是可以任妖宰割的,于是就有了一場大戰。”
顯然,妖怪聽的很興奮:“誰贏了?”
誰贏了?龍神回答他:“當然是龍神贏了。”贏了也是白贏了,龍神告訴他:“龍神贏了和人類協定了幾條條約,條約第三條,妖不得随意食人,随意食人,被抓到的,即刻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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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神看向龍頭魚尾的妖怪:“你本來是河中的一條鯉魚,你是非要吃人不可嗎?”
當然不是,但是當年的大戰已經沒有多少妖怪知道,更沒有多少妖怪記得龍神和人類協定的條約。龍頭魚尾的妖怪搖搖頭:“不,只是人的味道要更美味一些,可,可是,妖吃人不是天經地義嗎?”
龍神回答他:“我原本也是這麽認為,後來覺得也許不是這樣的,再後來覺得什麽都是不對的。”
龍神揚起手,朝着龍頭魚尾妖怪的腦袋拍過去:“但妖也是要說話算話的。”龍神的手掌落到龍頭魚尾的妖怪的頭上,妖怪立刻被雷電劈成了一團黑灰。
龍神站起來,吹了口氣,黑灰飄進半壁店的河水中不見了。
龍神站在河邊,自言自語:“這麽快就被遺忘了嗎?”
他莫名其妙的憂郁了。
憂郁的龍神悄無聲息的走回家,看見珍珠正站在桌子前吃面條。面條是烏白做的,很長,珍珠咬着一頭,不停的倒着走,一邊倒着走,一邊吃。腮幫子都塞得鼓鼓的。
珍珠看見宴谙招呼他:“宴哥,吃面。”
憂郁的龍神搖頭:“宴哥不吃了。”
珍珠捧着大碗跑過來,碗太大啦,宴谙都怕珍珠的臉紮進面碗裏出不來,他接住珍珠端過來的面碗,囑咐她:“跑慢點。”
珍珠很執着:“宴哥,吃面。”
宴谙看向珍珠端過來的面碗,面是好面,上面撒着一層細細是肉絲,幾片碧綠的菜葉子,點了幾滴香油,放了一勺紅黑色的醬。
宴谙問珍珠:“這是什麽肉?”
珍珠哪裏知道,珍珠只知道吃,她的小胖手從碗中捏出一點肉放進嘴裏認真的嘗了嘗,歪着頭想了半天,告訴宴谙:“珍珠也不知道。”
他的小舅舅從廚房探出頭來,回他宴谙的問題:“是烏白大師打下來的鳥肉,你要的面好啦,你的臉不紅了。”
小舅舅從廚房裏端出一碗面放到桌子上,伸手去摸龍神的額頭:“我摸摸還燒嗎?”
憂郁的龍神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小舅舅的唇上,飽滿的,石榴子顏色的唇,有些厚,可是很柔軟。
憂郁的龍神低下頭,小舅舅的手落到龍神的頭上:“不燒了,那就來吃面吧。”
小舅舅仰頭去摸龍神的額頭,龍神垂下的眼睛落到小舅舅的唇上。
龍神盯着小舅舅的唇:“好。”
小舅舅把面條放在桌子上,坐在旁邊看龍神吃面。憂郁的龍神興致不高,哪怕現在有一盤紅燒燕子放在他面前,他也提不起興致來。
小舅舅看着吃了幾口面:“你是不是遇上什麽大事了?”
宴谙搖頭:“也不是什麽大事。”
小舅舅問他:“你有煩心事兒?”
宴谙搖頭:“也不算是煩心事。”
他認真的看着小舅舅,說到:“只是時間過的太快了。”
小舅舅覺得這樣憂郁到可憐巴巴的龍神也是有些可愛。他笑起來:“本來時間就過的很快啊,吃吃喝喝,聊聊天,做做事,就過去了。”他拍拍龍神的手:“時間過的快就快,我都沒有擔心,你能活的那麽長的時間還在擔心什麽?”
龍神反握住小舅舅的手:“小舅舅說得對,聽小舅舅的。”
小舅舅說到:“古人說,白駒過隙,我們不過從這隙中浮生偷歡,偷得一點是一點,我倒是希望每個人都好一點,偷得的多一點,因為時間很快啊。”他問道:“我覺得妖不也是這樣的嗎?”
宴谙回他:“那小舅舅願意帶我去浮生偷歡嗎?“
小舅舅的手被老龍神握住,老龍神的眼中沒有浩瀚星辰,卻有深沉的海洋,一層層的潮起潮落,能将人溺死。小舅舅将手搭在老龍神的手上:“好啊,那我們就去浮生偷歡。”
他噓一聲,輕輕的說:“不要給珍珠聽見,只有你和我去浮生偷歡。”
小舅舅說這話的時候,朝着老龍神擠了一下眼睛。老龍神竟然覺出小舅舅有些狡黠的誘人來,縱情情場,喜歡妖豔情人的老龍神心中生出一點點的羞澀來,他不好意思的松開小舅舅的手,轉過去頭,咳嗽了一聲。
小舅舅把手從龍神的手下面抽、出來,朝着珍珠走過去,珍珠把一大碗面條都吃完了!
小舅舅給珍珠擦擦嘴:“我們珍珠真棒,把碗給小叔叔,小叔叔要去刷碗啦。”
珍珠把碗遞給俞秀山,在牆角找了個小板凳坐下,拿着一本小畫書看。小畫書是大白貓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翻出來,下面還配字,不過珍珠看不懂。
小舅舅端着碗去書房拿水桶。
他走進廚房,把碗放到案板上,烏白早就不知道溜到哪兒去了,烏白連面都沒吃,就吃了幾根小魚幹。
俞秀山聽到廚房裏有了動靜。
砰砰的一聲一聲的響兒。
俞秀山上上下下的看了一圈,還以為是鬧了耗子,最後發現聲響兒來自廚房靠牆那兒的一個陶罐子。陶罐子上面壓着一塊石磚。
俞秀山把石磚搬下來,打開陶罐子。
老龍神吃完了面,端着碗走進廚房,俞秀山招呼龍神一起看。
老龍神看見陶罐子裏滿滿的塞着五只兩個巴掌大的海星,正一下一下的敲着陶罐的壁。
俞秀山指着裏面的海星:“怎麽會有這個?”
老龍神戳戳裏面的海星:“是那天來過的妖怪的孩子吧。”
俞秀山笑起來:“他什麽時候生的,趁着我們不注意把孩子生在廚房的陶罐子裏了?”
老龍神回答他:“他自己生的,随便挖上一塊肉,沒兩天就能長成一只海星,他們都不婚配的,自己随便生生就有後代了。”
老龍神強調了一下:“所以我說過要新鮮的,切片,蘸料吃,不然過幾天就長成海星了。”
俞秀山指着陶罐子裏的海星:“我們養起來吧,放在水中就能活吧?”
龍神沒養過海星,也不知道會不會養死。作為一個謙謙君子,他對小舅舅的意見表示了同意:“那就養起來吧,養死了再說。”
小舅舅從廚房裏拎出個大木盆到井邊打水洗碗,龍神拎出個大木盆到井邊打水養海星。
五只海星放在大木盆裏,龍神招呼小珍珠過來看。小珍珠把小畫書放到小板凳上,跑到大木盆那兒看海星。
她的膽子大,敢伸進水中用手指戳戳。
戳到之後,就炫耀給宴谙:“宴哥,摸到啦。”
俞秀山在井邊洗碗,他洗着碗看着宴谙跟小珍珠戳着大木盆中的海星玩,心裏就一下子高興起來。陽光出來的晚,到了這個點才慢慢悠悠的剝開層層的雲霧露出來。
陽光一出來,俞秀山的心也跟着亮起來,他覺出陶娘的院子的美來,院子裏核桃樹是美的,在大木盆旁逗弄水星的宴谙和小珍珠是好看的。
小舅舅洗完碗,站起來甩甩手上的水,笑起來。
龍神回頭過去,恰恰看見小舅舅的笑容。
于是,龍神朝着小舅舅笑起來。
老龍神的憂郁一去不在了。但是他又惦記上了另外一件事兒,因此晚上又無心開張,挂在香閣前的燈籠沒有點亮。
門口的客人倒是來來回回走了幾批,只是看到香閣門上的燈籠沒有點亮,連香閣的門都沒有敲,就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龍神惦記的事兒,小舅舅好像完全忘記了一樣。
連着好幾天沒做生意,不用半夜起床,小舅舅精神抖擻,他領着珍珠在院子裏跑了幾圈,他領着小珍珠,小珍珠身後跟着大白貓。
龍神從中間穿過去,故意踩了貓尾巴。
小珍珠和俞秀山一起停住腳步,回頭去看他。龍神很有禮貌的朝着大白貓道歉,然後睜眼說瞎話:“我沒看到小舅舅在跑步,我想起來,我好像忘了點事兒。”
俞秀山問他:“忘了什麽事兒?”
宴谙回答:“想不起來,小舅舅忘了什麽事兒嗎?”
俞秀山想了想:“我沒忘什麽事兒。”
宴谙不死心又問了一遍:“真的沒忘什麽事兒嗎?”
俞秀山認真的想了想:“我真沒忘什麽事兒。”
宴谙擡腳又朝着大白貓的尾巴踩了一腳,才走進屋去。宴谙進了屋,盤坐在軟榻上。烏白從窗戶跳進來,變成個人,燒了壺熱水,給宴谙泡上一壺茶。
烏白看到龍神一臉憂郁,貼心的問:“您怎麽了?”
龍神嘆了口氣,望着窗外跑步的小舅舅,朝着烏白揮揮手。
烏白看看龍神,再看看俞秀山,他心裏一陣電閃雷鳴,掙紮着在心裏大叫,我一定是跟了個傻子吧,跟了個傻子吧,個傻子吧,傻子吧,對着一個人類一副思春的蠢相。
這絕對不是那個浪跡情場,喜歡妖豔美人的龍神。烏白撓了一把頭皮,覺得自己跟了贗品。
心裏承受不住打擊,烏白從窗戶又翻了出去,眼不見為淨。
因為沒有生意做,不用早早的睡半夜起,這幾天,俞秀山總會帶着珍珠看會兒月亮,有時候沒有月亮,也會看會兒星星。
宴谙坐在小舅舅的身邊陪着珍珠一起看星星。
珍珠已經記住好幾顆星星啦,并且還給它們起了新名字。
小珍珠一顆一顆的指給大白看。
宴谙看着看着星星,突然感嘆:“白駒過隙。”
俞秀山聽到宴谙的感嘆:“現在不應該念幾首關于月亮的詩嗎,要不,你自己作一首詩出來也行,為什麽要感嘆白駒過隙啊。”
宴谙點頭:“小舅舅,我只是想感嘆一些時間過得真快。”
小舅舅也跟着感嘆:“是過得挺快的,還差幾個月就要過年了,珍珠也快要過生日了,過了年珍珠要長大一歲了。”
宴谙重音重說了四個字:“真是白駒過隙。”
小舅舅點頭:“嗯,白駒過隙。”
宴谙再次說了一遍:“白駒過隙呀!”
小舅舅聽這四個都要聽煩了:“能不能別老是白駒過隙,白駒過隙了。”
烏白坐在核桃樹上叼着大煙杆子,吐出一口煙,他聽這個四個字都要聽煩了。烏白心中唏噓,一定跟了個贗品,浪跡情場的龍神話都不會說了,這還是跟他見面的時候的那個龍神嗎!
宴谙已經不指望小舅舅能想起來了,他說道:“小舅舅,白駒過隙,浮生偷歡啊。”
小舅舅哦了一聲,表示贊同:“白駒過隙,确實要浮生偷歡。”然後,他說到:“咱們能不能不要再提白駒過隙這四個字了。”
龍神心中很失望,一點都不想看星星和月亮了。
不想看星星和月亮的龍神也沒有走開,只是坐在小舅舅身邊不想在說話了。
躺在樹枝上的烏白都替龍神着急,你有什麽話你倒是說啊,你當真是一個矜持扭捏的龍神嗎?當然不是,浪跡情場的龍神是多麽沒皮沒臉烏白心裏一清二楚。
小舅舅帶着珍珠看夠了星星,哄着小珍珠睡了覺,跨出門口的時候,突然就想起宴谙說的那句,白駒過隙,浮生偷歡。
想起宴谙問他,你忘了什麽事情沒有?
小舅舅笑起來。
小舅舅走到宴谙的身邊坐下來,叫他:“我平日裏要怎麽稱呼你?”
宴谙回他:“叫宴哥吧。”
俞秀山才不幹:“我還是你小舅舅呢。”
宴谙想了想:“叫我龍神?”
俞秀山也不幹:“我要開口龍神龍神的叫你嗎,多客氣啊?”
龍神的本性又複蘇了,他朝着俞秀山飛了個眼:“叫我親親,達達,寶貝,相公?”
可還是拉倒吧,俞秀山自己琢磨了一會兒:“還是叫你宴老板吧。”
宴谙反問小舅舅:“多客氣啊。”
小舅舅搖頭:“不客氣,不客氣。”他笑着對宴谙說:“宴老板,請問你願不願意,在白駒過隙裏和我浮生偷歡一把,明天出門去逛逛。”
小舅舅一眨眼睛,湊近宴谙的耳朵,輕聲說:“就你我,我們不帶珍珠,也不帶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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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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