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賀言很快明白斯戮口中那句“我們快要到了”是什麽意思。

在接下來的第二天,越過重重荒境後,他們幾乎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那是一座火山的腳下,空氣沁人肺腑,所見之處花草繁盛,巨樹攀天,深藍色的天與翠綠色的地相連接,不同品種、大小的飛鳥在空中來回盤旋,巨型草食系動物在遠處的草地上成群游走,澄澈的湖泊水面像一個相機,将這個畫面完好地映照。

賀言呆呆地看了半晌,之後腦子裏便只剩四個字:桃花源地。

不過斯戮并沒有直接在這兒停下,等賀言伸長脖子足足将附近都欣賞了個夠,他才發力往前一沖,繼續飛速疾奔。

發覺有猛獸入侵,不遠處的巨型動物吓得連忙四散開來。

斯戮此時沒有絲毫狩獵的意思,沖散獸群後,他就這麽一路往前,很快跑到遼闊的湖泊岸邊,巨大的墨色翅膀旋即展開,龐大的巨獸往前高飛而起。

生機勃勃的遼闊之地就在眼下,趴在斯戮背上的賀言眼睛都看直了,像做夢一樣,總覺得不真切。

胸口有東西在随着視野的擴大而怦怦亂跳。

他将斯戮抱得更緊了。

等身下巨獸的速度慢下來,已經是兩三個小時之後了。

他們越過了巨大的湖面,到了一個更加廣袤、卻與之前所見不同的平原。

遠處有青蔥的山谷,山谷之間則是大大小小的水池,上面冒着白色的霧氣……是溫泉。

連綿不絕的溫泉池。

賀言忽然想起了他們離開南方部落的那天。

男人說:“一起離開,我找新的溫泉山,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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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并沒有真的想要斯戮再去找一個有溫泉的地方,在這個世界,生存遠高于一切,而在穩定之前去費勁心力找一座溫泉山,更像是一種只存于夢境的浪漫理想。

可那句話卻是認真的,斯戮真的找到了。

刺目的光線下,賀言收回灼熱的視線,他眨了眨眼,突然貼近怪物的耳朵,低低地叫了一聲。

他說:謝謝。

謝謝你,斯戮。

怪物只微微偏了下腦袋,就繼續往前奔跑趕路。

他們在傍晚的時停于一座偏矮的石山之下。

把背上的小獸和一堆行李放下後,斯戮沒有立刻變回人形,他動用自己獸形身體上的優勢,開始築巢了——先用巨大的爪子和粗壯的尾巴在石頭上打出一個巨坑,然後用鈎爪延着裂縫扒拉着敲擊,開始擴大坑洞的面積,遇到比較堅硬的地方,他會用頭上的獨角用力一撞,然後嘩啦啦撬開一片……

賀言喂完豬,就趕緊過去幫忙了。

由于體型的原因,他只能幫一些小忙,比如把坑洞裏的碎石渣扔出去,在低處扒拉一些小塊的岩層。大部分時間,他在一旁看着斯戮築巢的方法,在遇到更堅硬的石塊後,他會阻止斯戮繼續用角,比劃着讓他用比較細的石塊沿着縫隙撬……

在外面徹底變黑之前,一個大型的洞穴築建成功了。

洞穴的最裏側,還有個專門隔起來用來放置大豬的空間——豬圈。

賀言把豬牽進去後,斯戮那邊已經變成人形把所有行李搬了進來,最後又用一塊巨石将洞口擋得嚴嚴實實的。

洞口一擋着,洞內就黑了起來,賀言正要摸索着爬到斯戮身邊,不遠處就閃出小小的火苗。

男人用火石生起了一堆火。

接着,他突然轉眼看向的賀言,低聲道:“我要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剛爬到他身邊的賀言很是不解。

這個時候出去做什麽,他們才剛來,對附近很陌生,又是夜晚,很危險的。

男人一起身,他立馬就跟過去。

在小獸撞到男人腳跟時,男人就迅速變成獸形,他回頭望着下面的小獸,用角把他往後輕輕抵了抵。

他在讓賀言回去,待在原地。

賀言極不情願地嗷嗚一聲,但他根本阻止不了獸形的斯戮,眼見着他搬開巨石,又将巨石迅速蓋上,堵住了賀言看向自己所有的視線。

坐回火堆前,賀言腦子裏無聊地念着秒數,乖乖等着。

十分鐘過去了。

三十分鐘過去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

賀言已經往火堆裏填了好幾次木頭,男人依舊沒回來。

在他幾乎快要坐不住時,外面響起由遠及近的震動聲。

那是猙析獸的腳步聲。

随着聲音的靠近,還有濃重的血腥味。

賀言立馬豎起耳朵,他站起來,還未靠近門口的巨石,巨石就被轟然挪開,接着,他看到了一頭血淋淋的怪物。

那是斯戮。

賀言只呆滞了幾秒鐘,便擡起腿,像顆炮彈一樣飛沖過去。

怪物立馬伸出龐大的爪子,穩穩地将他接住。

他彎下腰,在賀言無法掩飾的慌促中慢慢變回了人形。

賀言的思緒已經亂了,他不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只能用肉墊緊緊按着他胸前的血跡,不停地叫着:“嚕嚕?嚕嚕……”

男人修長有力的胳膊将賀言微微抖動的身體攏緊,啞聲道:“血不是我的。”

小獸依舊在撲騰地叫着。

他是真的吓到了。

男人只好松開手,他将小獸按在自己胸前的肉墊拿下來,又将他肉墊上的血跡抹掉,然後将自己的上衣一把拉下去。

他赤着膀子低頭看向他:“我身上沒有傷,那些是獵物的血。”

小獸好半天才仰起頭。

男人身上幹幹淨淨的,除了一些不顯眼的樹枝劃痕,真的沒有任何傷口。

回過神後,賀言才發現男人身後躺着一頭禿老虎。

看賀言平靜下倆,斯戮重新變回獸形,在洞穴門口處理那頭禿老虎。

賀言趴在洞口不眨眼地看着。

其實就算是現在,他依舊心有餘悸。

起初在看到斯戮那個模樣時,他真的慌了。

斯戮若是受了重傷,在這種地方,他連去哪裏找藥草都不知道,就算有了目标,他可能在半道就被別的肉食性動物抓住一口吃掉,然而除了傷勢的治療,最重要的食物也是一個問題,他這極其紮眼又弱小的身體,該怎麽出去進行狩獵,在斯戮真的遇到危險後,該如何像斯戮曾經對自己一樣去喂養他、保護他?

這種無力感讓他陷入恐慌——他不可能一輩子依靠着斯戮,而斯戮也不可能永遠強大無敵。

在這個世界,最壞的情況随時會發生。

沒有人會給他任何準備的時間。

這一晚,斯戮烤了很多新鮮的肉,可在一旁幫忙的小獸卻一點兒胃口都沒有。

他只随便吃了兩口就去看裏面的大豬了。

有了吃不完的大紅薯,大豬最近胖了很多,發現賀言趴在石頭上盯着自己看,它愣了愣,不知想到了什麽,立馬吐下嘴裏正在啃的東西,用力縮了縮肚子,再回看賀言的表情便有些緊張。

賀言:“……”

看它一點兒都沒水土不服,賀言也放下一部分心,轉身走到男人之前鋪好的幹草窩前躺下了。

男人早就察覺到他心情不太好,清理完火堆,他并沒有變回獸形,而是從衣服裏掏出幾塊夜光石,悄無聲息地放在賀言爪子裏,然後便像之前獸形時一樣,用長而有力的胳膊将小獸牢牢攏在懷裏睡下了。

賀言是在半夜裏驚醒的。

他又做噩夢了。

他夢到斯戮被一群更加強壯威猛的猙析獸撕咬着,而自己則被一只獸爪輕松地壓着什麽都不能做。他想去将那群讨厭的猙析獸趕走,他想去救斯戮,可他連那個爪子都掙脫不開……絕望之際,他的腦袋和身體突然疼起來,疼得像是要炸掉了。

猛然睜開眼,賀言才意識那只是一個夢,而夢裏壓着自己的獸爪只是男人的雙手。

他愣愣地低下頭,發現自己懷裏躺着一堆發着綠色柔光的小石頭。

石頭涼涼的,上面沾了不少水漬。

他看了一會兒,就擡起肉墊揉揉眼睛,也不知是不是被夢影響後出現了幻覺,他覺得自己的身體真的開始有些痛了,從腦袋到腳底,無一處是輕松的,又悶又疼,卻說不出确切的實處,漸漸的,與夢裏的感受竟達到了一種詭異的重合。

他痛得簡直要炸掉了。

正在這時,他那雙向來格外靈敏的耳朵忽然聽到了幾聲細微的響動,像是某種刻意壓低的腳步聲。

那聲響很快就靠近門口的巨石後。

他警惕地擡眼看過去。

巨石下的縫隙,悄然露出一個綠色的眼睛。

賀言的瞳孔急速縮了下。

巨大的恐懼讓他仿佛重臨不久前的噩夢之中,周身的疼痛驟然開始成倍地疊加起來。

像是遭受某種酷刑,他僵着身子,張了張嘴,一時居然連聲音都沒法發出去。

男人早就察覺到敵人的靠近,就在他動身準備變回獸形時,懷裏的小獸倏地“嗷嗚”一聲從他懷裏跳出去,然後便凄厲地高吼起來。

那聲音完全不同往日裏的嬌憨,帶着前所未有的、誓要撕破雲霄般的暴戾恣睢。

短暫的幾秒間,小獸圓乎乎的身子突然開始拉長變大,僅剩不多的蓬松毛發全部脫落,嶄新的毛茶迅速長成整齊的淺灰色短毛,那短短胖胖的四肢也跟着伸長,背上的小肉翅膀随着幾下快速的拍動,一點點變大,最後變成巨大的淺灰色翅膀。

那時候的賀言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腦子一片空白,沒有任何理智,仿佛身體都不再屬于自己。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沖出去,一腳踹開擋在門口的巨石,将外面那頭發起愣的綠瞳猙析獸狠狠壓倒在地,張嘴便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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