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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很多臣子來說，進宮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進的，而作為國師的蘇寂閑，進宮卻比楊丞相更方便。并不是沒有人對他這種自由出入皇宮的情況提出質疑，但玄宗半點不放在心上，言官們也無可奈何。

如今的玄宗，終究不是當年一手創下開元盛世的玄宗了。

盛夏的風始終帶着灼人的熱氣，梨園內放着冰塊，玄宗一身明黃便裝，身邊只有一個高力士在伺候着，下方的椅子上坐着正在吃冰鎮銀耳羹的蘇寂閑。

他依然沒有摘下那塊銀白面具，安安靜靜吃着甜品的模樣和平時在人前時相比，少了幾分尖銳，多了幾分淡漠。

他的側臉極美，猶如最好的丹青畫手用畢生的心血細細描畫出來一般，那輪廓熟悉得讓玄宗一陣恍惚，仿佛又看到那個活潑的少女，笑着喚他皇兄。

人老了，總是愛想起以前的事。

“這麽快又要離京，怎麽不多休息幾天？”玄宗看他吃得差不多了，這才開口詢問。

伸手把瓷碗放在一邊的桌子上，蘇寂閑坐直身子，雙手放在膝上，将冰冷的指尖收入掌心，“江南多旱澇，臣願在江南巡查，咳咳……觀測天象，若無災自是再好不過，咳……若今年當真有天災，也能及早防範。”

看他隐忍咳嗽，高力士上前給他倒了杯熱茶。

“多謝。”他抿了口茶，溫熱暖流順着喉舌劃入胃中，喉嚨的不适也稍稍緩解。

玄宗微微皺眉，很是不贊同，“朝中人才不少，你何必親自去？監天司的人都是白拿俸祿的嗎？”

作為一手把監天司成立起來的蘇國師聞言也皺眉，即使神态變化被面具擋下，高力士也感覺到他的聲音比剛才冷漠了幾分。

“監天司成立也不過幾年，監天史學藝尚不夠精深，江南天災怕是無法準确測出。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臣雖不才，測天災之事倒也足以勝任。”

玄宗一哼，“說得好聽，怕是你家裏的小姑娘想去揚州吧。連端午留下和朕吃頓飯也不願？”

蘇寂閑沉默下來。

他不确定玄宗這句話是在表達他已經知道自己下江南的目的，還是在暗示他知道陳月的存在，以此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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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窒息的沉默維持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玄宗的語氣又溫和下來，“朕不是要對那小姑娘怎樣，何必這般緊張？罷了，你要去江南那便去吧。”

“陛下聖明。”

接着又是一陣沉默，蘇寂閑站起身，拱手道：“若陛下沒有別的吩咐，臣便告辭了。”

“退下吧……”

穿着層層疊疊華麗深紫衣袍的身影消失在朱紅宮門後，玄宗沉默良久，才深深一嘆：“是朕對不住他們母子，害得文寧身亡，雲鏡年幼流落，病弱至今……怨不得他對李家這般冷待。”

高力士沒有出聲安慰，只安靜地站在玄宗身旁。

次日早上，蘇寂閑便帶着陳月和葉軒去了揚州。

無論作為隐元會少主還是朝廷國師，蘇寂閑都是從來不會虧待自己的人，出行馬車是他慣用的那輛，外表看上去挺精致挺貴氣，實際上車子裏的奢華程度比外表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馬車的減震做的很好，蘇寂閑躺在車裏也不覺得有多颠，一邊享受着陸泠風給他按摩一邊從暗格裏拿出點心，“月兒，吃桂花糕還是蝦餅？”

“桂花糕。”相比于蘇寂閑偏鹹的口味，陳月還是更喜歡甜食，接過糕點盤子後分了幾塊給坐姿矜持的葉軒，“吃不吃？”

在未來大舅子身邊略緊張的葉軒點點頭，低着頭食不言，總擔心自己哪裏做得不好讓大舅子不順眼，使得他的月姑娘也離他遠去。

——要不這次回揚州就讓師父和蘇少主商量一下自己和小月的婚事？

——但是這樣會不會讓人覺得太草率太魯莽？小月好像不太想嫁人的樣子……

——或者先訂下婚約也不錯。

葉軒一邊吃一邊胡思亂想，那糾結的模樣在蘇寂閑看來格外的蠢。

蠢點也好，免得以後欺負他家月兒。

長安離揚州着實有一段距離，到達揚州時已經是五月初二。

巧的是，他們在快要進入揚州城時正好遇到一輛樸素的馬車，車楣上印着浩氣盟的标志。

“少主，浩氣盟的車子在前邊。”

“哦？”昏昏欲睡的蘇寂閑打起精神，掀開簾子，看着前面停在一家客棧門旁的馬車，一個穿着天藍棉質短打的少年跳下車轅，笑着喊了一聲：“毛毛。”

藍衣少年下意識回頭，雙眼一亮，跳了過來：“小閑！小月！”

那少年看着和蘇寂閑差不多大，濃眉大眼，鼻如懸膽，模樣很是英氣俊俏，和蘇寂閑的精致優雅不同，他的臉乖巧又陽光，目光極是清澈，笑起來讓人暖到了心坎裏。

葉軒探頭瞧了一眼，心想這人看起來好乖好可愛好眼熟……好像上次去南屏山時看到過？

蘇寂閑下了車，看着穆玄英探頭探腦往車廂裏瞧的樣子，伸手在他的大馬尾上輕輕一拽，“別看了，裏面的是月兒和她朋友葉軒，小雨沒和我同行。”

“哦……”穆玄英有點打蔫兒，很快又恢複元氣，扒着他的肩膀，“小閑我師父說我的武功進步很大了！要不要切磋切磋？”

“一見面就找我打架？”蘇寂閑笑得溫柔，好看得像是會發光，讓人有點暈眩，“目前的你是打不過我的。”

且不說他曾身受重傷療養好幾年，光是蘇寂閑那一身在生死殺伐中練出來的武藝，也不是一直被謝淵關在安全的浩氣盟裏養着的穆玄英能輕易追上的。若是莫雨，倒是可能打個平手。

馬車停好位置，葉軒下車拱拱手，不見在車上時的蠢萌，風度翩翩完全是大家公子的風範：“藏劍山莊正陽門下弟子葉軒，幸會。”

穆玄英趕緊抱拳，“浩氣盟穆玄英，幸會。”

浩氣盟少盟主！葉軒心裏全是卧槽，難怪覺得那麽眼熟啊。

穆玄英面對陌生人時挺容易害羞，抓了抓腦袋，伸手拽着蘇寂閑的大袖子一角，“小閑你們要住在哪裏？”

“我在揚州有別院，打算住在那裏，早已派人打掃幹淨了。一起住？”

“唔……”穆玄英回頭望着安靜站在他身後的一身唐門裝扮的男子，目光期盼。

天璇影面具下是什麽表情沒人知道，不過他的聲音聽着很随和，也很年輕，與他那灰白頭發完全不搭，“能與隐元會少主同住，倒也是極好。”

“太好了！”穆玄英笑着把蘇寂閑推上馬車，跟着爬了進去，“好餓啊，今天陸大哥會做飯嗎？小閑我想吃回鍋肉和水煮魚了。”

“他不做啊，不過揚州這邊的廚子手藝也不錯的。”

“好可惜……”

天璇影看着穆玄英爬上那輛滿是“我很有錢”的氣息的馬車，轉身把浩氣盟的馬車安置好，并沒有跟上去。

畢竟在隐元會少主身邊，比在他身邊安全多了。

隐元會很有錢，尤其是蘇寂閑掌管之後。

不同于藏劍山莊那明晃晃的富豪，隐元會相當低調，每個地方都有隐元會的産業，但沒多少人知道那是隐元會的。

世人對隐元會的印象，大多還停留在把打打殺殺搗亂的江湖人揍趴轟走維護秩序的隐元武衛上。

蘇寂閑在揚州的宅子地處郊外，不算偏僻，進城甚至都不需要坐馬車，走兩步就到。

別院是一如既往的低調舒适風格，蘇寂閑覺得累便回房休息，精力旺盛的穆玄英和葉軒在花園裏到處逛，打算等他醒來一起吃飯聊天切磋武藝。

然而蘇寂閑這一睡便睡到了晚上，昏昏沉沉發着低燒，臉色蒼白，驚得陳月差點掀了整個別院。

好在只是中了暑氣，并沒有什麽大礙，陳月給他喂了藥丸，等他退了燒才稍稍放下心，轉頭輕聲道：“哥哥沒事了，你們先行用膳。”

葉軒伸手壓在她腦袋上，有些擔憂：“你不吃嗎？”

“我還不餓，待會兒再吃。”

“折騰了這麽久怎麽可能不餓呢？”穆玄英坐在高背椅上，扒着椅背一臉認真嚴肅，“小月你是大夫啊，要照顧小閑的，你不好好休息萬一也跟着病了，小閑該怎麽辦？走啦走啦，我們一起吃飯去吧。”

陸泠風坐在床邊，道：“月小姐不必擔憂，我在這兒照顧少主便是。”

“……好。哥哥後半夜可能會醒，我讓廚房備好瘦肉粥，不管他餓不餓都要讓他吃點。”

“月小姐放心。”

又囑咐了幾句，陳月才被葉軒和穆玄英拖出去。

陸泠風坐在床邊，低頭望着沉睡的蘇寂閑，靜靜望了一會兒，忽然拂開他的劉海，俯身把雙手撐在他身子兩側，額頭相貼。

肌膚相觸的地方傳來偏涼的溫度，平穩的呼吸糾纏在一起，陸泠風眼簾半阖，長長的睫毛幾乎掃到蘇寂閑臉上。

銀色長發從左右雙肩上傾瀉而下，宛如一簾瀑布，将外界隔離，圍出一方只有他們倆的世界。

沉睡的蘇寂閑與平時清醒時比起來少了那淡淡的疏離和倦懶，看着乖巧安靜，漂亮得像一尊瓷娃娃，讓人心裏軟成三月柳絮。

從十一歲到十六歲，他陪着他一點一點長大，親眼看着他從一個傷痕累累的瘦弱幼童，長成如今風華絕世的少年。

那簡直是……讓人驚心動魄的蛻變。

如今的蘇寂閑還沒完全長大，容貌也還帶着幾分孩子氣。或許待他完全長大，他的風姿也會更加令人驚豔。

陸泠風無聲笑了起來，輕輕在沉睡的少年唇角上吻了吻。

作者有話要說： 唐朝對女孩子的稱呼是“娘子”或者“小娘”，至于“小姐”什麽時候成為稱呼女孩子的名詞，我沒去查_(:зゝ∠)_啊反正我玩劍三時看到NPC也有對某個女孩子稱呼為“小姐”所以這裏也這樣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