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向來安靜的靈隐寺客舍院子裏,此時殺機四起。

大和尚完全想不到蘇寂閑會驟然發難,上一瞬還在溫聲軟語和他說着話,下一瞬便把刀砍了過來,匆忙之下只能在地上一滾,狼狽避開鋒芒。

砰!!!

淩厲的狹長刀身直直劈下,地面鋪着的青石磚裂開蜘蛛網一般的裂縫,溫熱鮮血噴灑在裂痕上,随着裂隙滲了下去。

大和尚滾出一地的血,卻也避開了致命傷,捂着胳膊飛快爬起來往旁邊用力飛撲,緊接而至的刀光将他起身的那一處地面劈出許多細碎石子。

蘇寂閑的攻擊又快又狠,葉軒反應過來時,他手中已然走了七、八招,急忙拔出手中輕劍,旋身刺向從暗處撲出的青衣刺客。

葉軒被當做大少爺那般養大,即使是後來踏入江湖,也是跟在陳月身邊游山玩水的多,但是這不代表,他不會殺人。

閃着金光的輕劍破空刺出,寒刃呼嘯聲猶如盛夏驚雷,兇悍砸下!

金黃身影游魚一般在人群之中騰挪跳躍,兵刃切入骨血的聲音不絕于耳,不多時葉軒的衣擺便沾上了屬于他人的血跡。

或許是覺得輕劍不夠痛快,他橫劍将從側邊斜斜捅來的玄鐵刺巧勁撥開,順勢把劍收回背上劍鞘,握住重劍的劍柄,手臂肌肉用力繃緊,揮臂一掄,頓時将三四個青衣刺客重重拍飛,趴在地上背過氣去,再爬不起來。

重劍無鋒,比不得輕劍的靈巧鋒利,然而劍身所過之處刺客皆被掀翻,渾厚氣勁像是暴風雨天氣下的海浪,拍下來幾乎能把人骨頭給拍斷!

另一邊的蘇寂閑受到的圍攻比葉軒的還要多上許多,然而他看上邊也比葉軒要輕松許多。

他盯着“大和尚”窮追不舍,無論周圍撲上來多少人,他都只是目不斜視一刀拍飛砍翻,鋒利刀尖始終緊緊咬着“大和尚”,貓戲老鼠一般看着他逃竄,一刀一刀,不深不淺地在他身上削着。

“大和尚”被削得衣衫褴褛渾身是血,跌跌撞撞地往院子外跑。

還沒等他跑到圍牆,蘇寂閑神出鬼沒地擋下了他的去路,揚手一刀直接把他拍回院子中央。

“你要往哪兒走呢?”蘇寂閑溫柔笑着問道,一刀削去他半塊頭皮,鮮血頓時漫了他半張臉,“我有說你可以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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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被猩紅蔓延淹沒,“大和尚”拼命往後縮,凄厲吼道:“不!!不要殺我!!我告訴你我的主子是誰!!!”

刀尖停在他的左眼前,他用力喘着氣,幾乎要把肺給喘出來,喉嚨裏發出破風箱一樣的抽氣聲。

“哦?”蘇寂閑緩緩把刀往下移了移,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微微歪着頭,笑得純良無辜,“你家主子是誰?”

“大和尚”茫茫然往周圍看去,這才發現院子裏屍橫遍野,埋伏的刺客死的死傷的傷,無一幸免。

“你……你放過我,我就告訴你!”他努力克制住自己驚恐的顫抖,捂着滿是鮮血的胸口,“堂堂隐元會少主一諾千金,只要你打贏放了我,我……我就告訴你……啊!!!!”

慘叫聲驟然炸起,一根手指掉在血泊裏,“大和尚”抱着失去了大拇指的右手痛苦地蜷成一團。

然而讓他如此痛苦的不是他斷了的手指,而是從他手心中灑落的藥粉,将他胸口、肚子、雙手的肌膚慢慢腐蝕,本該鮮紅的肌肉被腐蝕得漆黑如炭,怪異的臭味散發開來,混着濃郁的血腥,讓人忍不住作嘔。

蘇寂閑随手甩掉刀尖的血珠,柔聲散漫道:“我突然不想聽了。”

刀光在眼前放大,“大和尚”雙瞳緊縮如針尖,只覺得脖子劇痛,之後便再沒了知覺。

實際上蘇寂閑并沒有殺他,只是把他打暈,擦幹淨刀後便把刀收回鞘中,瞧了一眼腳底長刺一樣躁動不安的葉軒,“月兒那邊沒事,我讓隐衛去守着了,哪怕有十個八個高手來也碰不到她。”

葉軒稍稍放了心,看看被灰衣武衛拖下去的假和尚,問道:“方才怎麽不直接殺了他?”

“好讓埋伏的人全都出來啊。”蘇寂閑斜了他一樣,神情有些嫌棄,“如果直接殺了他,埋伏的人見勢不好便會撤退,但如果我不急着殺,他們便會想着或許我會大意,讓他們得手圍攻成功,于是傾巢出動。”

葉軒哦了一聲,然後虛心求教:“那你是怎麽發現他有問題的?”

“他手上的繭子明顯是習武留下的,用的還是刀劍之類的兵器,而佛寺武僧用的均是棍子。”蘇寂閑用刀鞘梆梆梆敲他腦袋,并沒用力,但分量不輕的狹長走龍刀磕在腦門上依然生疼,“我告訴你,行走江湖,看人先看手,很多時候那些傻子易了容卻不會記得把手也做掩飾。算了回頭我讓青蒿教你一些基礎知識。”

青蒿乃蘇寂閑親衛中以易容著稱的高手,易容術出神入化,葉軒至今不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長的啥樣。

葉軒捂着腦袋連連點頭,而蘇寂閑放下刀後轉頭往後方遠處看去,眉頭微微擰了起來。

方才那假和尚要跑的是這個方向……這是要引他過去的意思?這麽說來,那邊該是有後手了。

陸泠風直接沒回來,或許……就是因為那邊的後手?

靈隐寺裏的動亂在隐元衛的處理下很快平息下來,除了方丈院子前的陷阱讓幾個僧人受了傷,倒也沒出人命。

幾個護寺僧人在混戰過的院子裏灑水打掃,血腥味随着清水的沖洗漸漸淡去,盛夏陽光灼熱,地上的水沒多久被被曬幹,院子再次變得幹淨起來。

葉軒跑去和方丈說清楚情況順便安慰幾句,蘇寂閑坐在陳月睡着的房間外面,端着茶暖手。

方才動武讓他本就不怎麽健康的身體感覺有點疲倦,打起來時還沒覺得怎樣,現在倒是手指開始發涼,呼吸時胸腔也隐隐作痛。

“主子。”親衛之一從外頭走了進來,腳步匆匆但落地無聲,身子輕巧得好似沒有幾分重量。

因為混戰的院子離客房有一段距離,陳月并沒有被吵醒,蘇寂閑也想讓她好好睡着,回頭瞥了一眼親衛,豎起修長的手指放在唇前,示意輕聲點。

親衛立刻将聲音放低,附在他耳邊悄聲把清理過程中的發現一一說出來。

蘇寂閑懶洋洋窩在椅子裏,聽着親衛的敘述,心裏冷冷一笑。

那些人的計劃倒是缜密。先是通過簽文揭陳月的傷,陳月哭了之後必然弄髒他的衣服,這樣一來,便能調走他身邊武力值最高的陸泠風。

接着便是派人假扮和尚引他們去方丈院子,若是成功,院子外的陷阱足可以去掉他半條命,若是不成功,那假和尚便在周圍埋伏的人的協助下往後山逃,而後山則布下了第二道陷阱。而陳月那邊也有人去刺殺,算是第四手。

只可惜,他們失算的是蘇寂閑過于機敏警覺,早早便發現了問題暗示隐衛重點護着陳月,路上翻臉也快得驚人,明明一身病但打起來強得恐怖,所有的算計都在他的武力下被盡數推翻。

指尖漸漸回溫,蘇寂閑看着窗外走來的身影,揮揮手讓親衛退下,轉身走進內室,在陳月的睡穴上輕輕一拂,确定她睡得很沉之後才走了出去。

屏風外,陸泠風已經走進房間,上前把手上的幹淨衣服抖開,輕聲道:“泠風失職,請公子責罰。”

“沒什麽失職不失職的。”蘇寂閑脫下已經看不出多少水漬的外衣,穿上陸泠風手中的月白薄衫,坐上軟榻,踢掉靴子躺了下來,伸出胳膊把他兜帽裏安靜趴着的白貓抱了過來,“事情始末都清楚了?”

“是。”陸泠風坐在他腿邊空出的位置,脫去手套給他揉小腿,溫熱手掌貼着他的肌膚,掌心下的溫度稍嫌冰涼,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有點擔憂,“看起來,應該是有內賊。”

蘇寂閑舒服地閉上眼,懶洋洋嗯了一聲,“若不是有內賊幫助,他們不會這麽清楚我的行蹤,也不會成功算計了月兒。”

“公子,我在後山看到的刺客,似乎是出身于狼牙堡。”

蘇寂閑驀然睜眼,烏黑清亮的眸子看了過去,“有幾分把握?”

“七、八分。”陸泠風一邊回想着,一邊揉着他的小腿,“他們設了不少陷阱,我看着和狼牙堡的風格極像,而且後山刺客的容貌體型,絕對不是中原人。”

刺客死士大多不會在身上留下半點能讓人看出他們出身的标志物品,當然腦殘的中二的除外。無論是在寺中埋伏的刺客,還是在後山守株待兔的刺客,全身上下都沒有留下半點能讓人看出身份的東西。

蘇寂閑的手指輕輕撫過貓的後背,淡色指尖被潔白的長絨毛覆蓋,面上若有所思,“寺中的刺客倒是中原人,身手如何我沒細看,現在想想……倒像是當年無鹽島水賊的武功。”

“十二連環塢……?”

“未必是宮傲派來的,十二連環塢太大,賊寨也不是事事都要聽宮傲的吩咐才會去做。”蘇寂閑把下巴抵在貓的腦袋頂上,閉着眼蹭了蹭,“帶上那個假和尚,現在就回別院,哦對了,讓葉軒把月兒抱回車上。”

說完他擡起兩條手臂,陸泠風起身彎腰,讓他摟着自己的脖子,然後将他橫抱起來。

把貓拎到陸泠風兜帽裏,蘇寂閑調整了一下姿勢,舒舒服服閉上眼,“走吧。”

陸泠風抱着他往外走去,一名暗衛跳出來拾起蘇寂閑換下的衣物,潑上一小杯深紅液體,抱在懷裏緊跟上去。

他們離開的動作隐蔽而迅速,不到半柱香時間,馬車便出了靈隐寺。

從那天回到別院後,蘇寂閑便不再出門,窩在卧室裏看書畫畫養寵物,調了不少周圍的隐元衛重重把守住別院,并且大量購買傷藥和補藥運進別院裏。

漸漸的,江湖裏傳出了隐元會少主重傷病危的傳言,說得有模有樣的,像是親眼見過一般。

有的人不信,質疑道:“隐元少主怎麽說也是個高手,身邊又有隐元衛,怎麽會這般輕易受傷?”

于是便有人反駁:“我家是開藥鋪的,這幾天揚州城藥鋪的傷補藥都快被隐元衛買空了,若不是隐元少主重傷,有怎會如此?嫌手中銀子多了咬手?再說了,我媳婦兒的堂叔的外甥的三女兒那天正好在靈隐寺,親眼看見隐元少主是被人抱着回馬車的,衣服上都是血!哎喲看着就去了半條命诶!”

然而此時“重傷瀕危”的隐元少主正坐在桌子前吃着零食,桌子上滿滿一碟炸得焦黃酥脆的小魚幹,一口一條吃得滿口香。

陳月從外頭走進來看着那碟小魚幹,頓時皺眉:“哥,吃這麽多會上火的。”

“這不有你在麽。”蘇寂閑依舊沒停下來,筷子夾了一個小小的牛肉餡餅,繼續吃。

看他胃口還不錯,陳月也沒再說什麽,在他面前坐了下來給他把脈。

“今天還會送來一批藥材,你有空就繼續做傷藥。”

“好。”已經做了好幾天出陳月應着,并不問他做這麽多傷藥是為了什麽,心裏琢磨着給他換新的藥方。

蘇寂閑喝了一口冬瓜排骨湯,笑眯眯地瞧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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