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硝煙四起,血腥味将一方天地籠罩,曾經長河落日策馬豪情的天策府,已被狼牙大軍重重圍困。

天策府正門處,狼牙增援軍正在攻城,守在正門的天策軍拼死抵抗,城門搖搖欲墜。

“投石——放!”

“弓箭手再快點!!”

“給老子把爬城的兔崽子砍下去!!動作快點!!”

嘶啞的吼聲幾乎瀝血,即使在震天的喊殺聲和投石墜落的震動中也讓人聽得分明。

弓箭手的弓弦把他們的手指都給割破,鮮血染得弓弦一片暗紅,甚至有人的手指已露出森森白骨,然而每一次拉弓都沒有人有半分遲疑。

他們在太平盛世裏安逸了太久太久,戰争來臨時他們也曾惶恐,也曾驚懼,但沒有一個人曾想過逃避。

身為軍人,他們必須對得起身上的盔甲。

“報——滾石告罄!”

“什麽?!”校尉瞪大眼睛,雙眼裏布滿了血絲,眼眶也是赤紅,仿佛随時都會流出血來,“投石機往南撤,無忌營點兵一千,城門待命!”

“是!”

“報——箭矢儲備不足!”

校尉深吸一口氣,用力一拳砸上城牆,“先給我守住正門!長矛手待命!!”

“是!”

箭矢終于用完,而狼牙增援軍的傷亡卻并不多,天策正門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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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天策守軍近乎絕望時,一團深綠色濃煙從狼牙增援軍後方彌漫而來,煙霧所過之處,狼牙軍陸續倒地不起。

校尉一愣,整個身子都趴在牆垛上拼命往那邊看,雙眼發亮,“援軍……我們的援軍到了!弟兄們振作起來!我們的援軍到了!”

疲憊的天策守城軍頓時精神一振,怒吼一聲奮起抵抗,原本已經爬上城樓的狼牙增援軍被打下許多。

綠色濃煙順着風飄來,越來越靠近城門,在離城門還有一射之地時風向忽變,晃晃悠悠往別的方向飄走,漸漸消散。

這場濃煙來得突然,猝不及防之下狼牙增援軍倒了近半數的人,另一半的增援軍仍然在攻城。

遠方隐約傳來轟隆隆的紛亂馬蹄聲,越來越清晰,踏得大地都在震動,一隊騎兵出現在地平線上,在視野之中,從一條細細的黑線迅速擴大。

看清了騎軍高舉的旗幟,校尉懸在喉嚨的心終于回到了胸腔,他飛快跑下城樓,騎上馬,揚手揮槍。

“開城門!迎戰!!”

轟——緊閉的城門被打開,無忌營千餘人從城門湧出,騎軍開路,揮舞着□□血戰八方,硬生生把城門的狼牙增援軍給清出三尺之外。

戰馬嘶鳴聲此起彼伏,馬蹄交錯,一旦摔倒在地反應太慢沒有立刻爬起身,等待着的便是馬蹄的踩踏。

刀槍來往血色迸濺,身上的疼痛在自己的兵刃砍上敵人那一瞬間的解恨痛快中,變得微不足道。

未曾經歷過厮殺的天策将士們此時已忘記了害怕與驚恐,兇狠的殺意充斥在腦海裏,他們看不到狼牙增援軍究竟有多少人,也看不到自己身上又添了多少傷痕,只知道視線之中的狼牙軍,必須殺死!

戰場中不斷有人倒下,有的人倒下了很快有掙紮着爬起來,有的人再也爬不起來,呼吸間都是濃郁得讓人窒息的血腥味。

他們不知道拼殺了多久,或許是很短的時間,又或許是許久許久,直到他們發覺似乎再沒有狼牙軍提着闊刀砍上來時,他們才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這一戰結束了。

他們成功守住了正門,阻止了狼牙增援軍進去增援。

與他們聯合起來包抄了狼牙增援軍的大唐軍隊已經整理好了隊形,沉默着站好。

與他們的狼狽不同,這一隊唐軍雖說風塵仆仆,卻每一個都帶着濃濃的血煞氣息,只消一眼便能看出他們是經歷過戰場洗禮的精銳之師。

一匹烏黑的、帶着血紅花紋的馬從隊伍裏踱步走出,馬背上坐着一個纖瘦的人影,一身精致奢華的玄色騎裝,勾勒出漂亮的長腿窄腰,寬大的墨錦披風在風中獵獵翻飛,紅色火焰繡紋在飄揚中恍若成真,連綿成奪目的火雲。

那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臉上戴着銀白面具,面具外的唇和下巴漂亮得讓人發暈,而他身上那種比他身後所有騎軍加起來都要濃郁的黑暗煞氣比他半遮的美貌更讓人驚心動魄。

“吾乃國師雲鏡,率一千精銳前來支援。”少年開口道,嗓音溫雅柔和,帶着幾分散漫,隐隐約約漫着不經意的煞,“告訴我天策府如今的境況。”

“無忌營下宣節校尉毛博,拜見國師!”校尉撐着□□上前,“安慶緒帶領大軍已深入天策府,駐紮營地……宣威将軍、朱軍師、楊總教頭都在抗敵!”

斷斷續續将天策府的情況說清楚,毛博的嗓子已幾乎失音,頭暈眼花地喘着氣。蘇寂閑在心裏飛快謀算一番,大致推測出裏頭的形勢。

“封二,帶五人留在這兒清理戰場,稍後去淩煙閣與我彙合。其餘人跟我走。”

“是!”

蘇寂閑帶着騎軍轟隆隆往裏頭奔去,天策守軍在原地看着他們絕塵而去的背影,又看看屍橫遍野的周圍,忽然覺得想流淚。

于是便有人輕聲啜泣起來,壓抑的,悲恸的,低低哽咽着,淚水流過臉頰劃出鮮明的痕跡,混着血汗砸在盔甲上。

淩煙閣。

負責給撤離将士們斷後的宣威将軍曹雪陽帶着部衆守在淩煙閣前,遇上的是狼牙軍“八大金剛”之一的山狼。

那山狼,也是她的同胞兄長。

立場敵對,兄妹相見時有的便不再是欣喜激動,而是刀劍相向。曹雪陽也曾試圖用血脈親情求山狼放過天策,但意料之中的,并沒有用。

她能做的,只有拼死相搏!

“我不會輕易放你們撤退。”山狼斜提着沉重的鐵戟,聲音從銅甲面具後傳出來,聽起來沉悶沙啞不似活人,“但看在兄妹一場,只要你能勝了我,我便讓你們先跑一炷香。”

曹雪陽握緊手中的槍,啞聲問道:“一柱香之後,便要追趕我們,斬盡殺絕嗎?”

山狼輕輕哼了一聲,一步步上前,戰靴踏在地上發出輕輕的悶響,靴子兩旁卷起細微的塵沙。

“那也得看,你能不能勝我!”

锵——

長戟從下往上劃出殘月般的冷光,呼嘯罡風掀起一層黃沙,挾着萬鈞力道重重撞上曹雪陽的槍,顫抖的嗡鳴聲極是震耳,讓人心頭一跳。

這一擊太重,曹雪陽往後退了半步,腳腕一別,左腳抵着地面用力剎住腳步,虎口隐隐作痛。

她收緊手指,握着槍尾端的手往上挑起,銀白槍頭反射出的光芒照在山狼雙眼上,趁他微微偏過頭時欺身而上,槍與戟摩擦出刺耳的聲音,貼在戟下橫掃而去!

兩方士兵都按兵不動,他們兩人在中間刀戟來往,殊死纏鬥,橫掃的氣勢與罡氣使得兩方的人一次又一次後退。

山狼的攻勢兇狠霸道,每一擊都沉重無比,讓人無法招架。而曹雪陽并不直面迎敵,近身借力貼着打,攻勢靈活急促,比山狼要敏捷得多。

兵刃铿锵聲震得耳朵都有點麻木,山狼身上的厚重盔甲漸漸出現了蛛絲一般的裂痕,甚至已經開始碎裂剝落。

一身紅衣輕甲的曹雪陽身上也已經傷痕累累,虎口滲出的血擦在槍身上,漸漸凝固變暗。

地面上的劃痕越來越多,深深淺淺地交織成或疏或密的網,如蛛網一般在他們二人的腳下鋪展。森寒銳利的利刃在虛空劃過,留下轉瞬即逝的殘影,鮮血飛濺,或是混着汗水墜落在地,成為了蛛網上殘忍的點綴。

曹雪陽喘着氣,目光有些恍惚起來,挑槍斜揮開當頭砸下的鐵戟,身體踉跄着晃了一晃。

山狼立刻調轉鐵戟去勢,便她的腰斜砍而去!

卻不料這是曹雪陽刻意作出的破綻,鐵戟利刃将要碰上她腰側時,她目光驟然一亮,淩空旋身避開鋒芒,忽有重重一墜,踩住鐵戟刃面,整個人如一支離弦之箭電射上去,雙手握着槍抵在山狼的胸甲上。

那一瞬間她的雙眼裏仿佛燃燒着漫天的烈火,明亮得灼人,眼底倒映出山狼的面具,幹裂蒼白的唇間傳出清亮尖銳宛如鳳鳴的長嘯。

“啊啊啊!——”

她拼盡一身的力氣,将□□往前送去,已經遍布裂紋的胸甲在她的槍尖上片片崩裂四濺,直直捅進他的胸口!

哧!!!

血珠飛濺,鮮血從胸口湧出,很快便将大半個胸膛染紅,順着盔甲流淌下來,滲入地裏。

山狼握着胸膛上的槍,已有大半沒入胸口的槍便無法再進半寸,他閃電般擡起腿,在曹雪陽肚子上重重踢去,把她整個人踢飛,把槍從胸口□□甩去一邊,反手從背上抓過弓箭,眨眼間便搭弦開弓,射出一箭!

“将軍!!”

“将軍小心!!”

“将軍快退!快退啊啊啊啊!!”

曹雪陽被他踢得幾乎一口氣上不來,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她一手捂着劇痛的肚子,一手撐起身子,耳中忽然聽到呼嘯的破空聲,擡頭看去,一支箭朝着她的眉心射來,她的眼裏甚至已經映出箭矢的冷光。

退無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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