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火光沖天,清貧村莊的草房被火焰吞沒,連綿成熊熊的火海,昏暗的天空被燒出赤色,如同通紅的烙鐵。

狼牙軍大肆屠戮着村民,看着刀下噴濺的鮮血哈哈大笑,村民嘶啞絕望的哭喊讓他們越加興奮。

倒下的人沒能再爬起來,女子被抓着頭發拖到一旁,哪怕她掙紮得滿臉鮮血,哭叫得嗓子都已經滲血,也沒能從狼牙軍的魔爪下逃脫。

堅固的牢籠把村裏的青壯年關在裏頭,讓他們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家鄉被火焰焚燒,家人鄉親被殘忍屠殺,而他們只能拼了命撞擊牢籠,即使撞得滿身鮮血也無濟于事。

哭聲震天,人間地獄。

村莊很快淪亡于狼牙軍鐵騎之下,留下一隊人馬留在村子裏後,狼牙大部隊繼續往前追殺玄宗的隊伍。

村莊在世外坡下,沿着世外坡往北方去便是一座行宮,鹹望宮,玄宗的隊伍便在此處休整。

而前往鹹望宮的路上,渭河奔湧橫貫,唯一的一座橋已經被唐軍占領。

大橋北端的哨塔之上,蘇寂閑正在望着前方。陳玄禮給他留了一些人馬斷後擺平追殺,他便成了臨時指揮使。

他在這裏駐守了三天,沒有狼牙軍能通過這座橋,今天這一波已經是第五批追兵了。

哨塔上完全沒有可以擋風的東西,凜冽寒風毫無阻擋地吹來,像是薄而鋒利的刀一般刮去血肉,透骨而過,甚至讓人有一種自己已經是一具骷髅,風從骨骼之間刮過去的錯覺。

蘇寂閑穿得很厚,卻也被風吹得唇色發紫。披散在身後的長發如雲如瀑,水墨一般潑在他整個後背,發絲随風飄揚,讓他的背影越加飄逸出塵。

馬蹄聲猶如悶雷,越來越近,他伸出手,風從指間吹拂而過,收緊手指時好似把風也抓在手裏,“封二,絆馬索準備。”

“是。”

狼牙騎軍已經出現在視野,眨眼間便已然到了橋頭,轟隆隆踏上大橋。

然而才剛跑過一半,跑在前頭的人馬突然齊刷刷摔倒,戰馬嘶鳴着倒在橋面上,把背上的狼牙軍往前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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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的狼牙軍重重摔倒,有的人很快跳了起來,有的卻再也沒能爬起來,身子下漫出紫黑色的血。

絆馬索後鋪鐵蒺藜,有的淬了毒,見血封喉,而沒淬毒的卻也能讓傷口無法止血,令人逐漸失血而亡。

前排隊伍瞬間潰敗,後來的隊伍迅速勒停前行的步伐,停在橋頭前。

橋面畢竟不算寬廣,陷阱把一隊狼牙追兵坑殺之後也差不多作廢,絆馬索已被繃斷,人與馬的屍體鋪了一層,鐵蒺藜被屍體壓住,帶着毒的血把一大段橋梁染的紫紅色,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腐臭。

狼牙指揮使靜靜等待了一會兒,策馬踱步上前,手中斜提的長戟挑起一具屍體往前甩去,屍體便擦着橋面直直撞了出去,把馬匹與士兵的屍體堆從中撞開一條直線,滑出好一段距離才停下來。

沒有陷阱。

“唐軍陷阱已廢,給我沖!”

狼牙軍齊聲一喝,轟隆隆壓上大橋。

哨塔上的蘇寂閑被風吹得頭疼,心情不太好,看着氣勢洶洶大軍壓境的狼牙追兵,語氣冷漠,“長柱準備。”

橋面屍體被踩踏得七零八落,肉泥碾在地上,踩上去時頗為粘鞋,但沒人分心注意這個,一邊警惕着是否有新陷阱,一邊往橋梁那段快步跑去。

“放。”

刷啦啦——泥土撲倏倏落下來,山坡上出現了一根被刷得與橋梁顏色一樣的長長柱子,鐵鏈拖動聲從地下傳出,沉悶卻不容忽視。

山坡後的唐軍拼命轉動□□,那根柱子從泥土中脫土而出,在鐵鏈的拖動下,呼地橫掃而去!

“趴下!!!”狼牙指揮使大吼一聲,同時勒住馬,整個人敏捷地往前飛撲,竄出一大段距離後伏倒在地。

幾乎是他伏倒的一瞬間,柱子便挾着呼呼的風從他的頭頂上,擦着頭盔上的狼尾橫掃而過,強烈的勁風簡直要把他的腦袋生生從肩膀上拔下來!

身後慘叫聲此起彼伏,動作稍慢的士兵被柱子狠狠撞上,一股腦掃到橋下,摔在渭河冰面上。

蘇寂閑俯視着大橋,面具後的雙眼裏仿佛有碎冰在沉浮,“投石。”

幾輛投石機扯去枯藤僞裝,滾石被推到投勺上,投石手算好距離和方向,壓下扳手,滾石被呼地抛了出去。

巨大的滾石像隕石那般當頭墜下,狼牙指揮使驚駭得五官都扭曲起來,完全沒有預料到唐軍會選擇毀掉這座橋!

然而蘇寂閑并沒有打算毀了這座橋,畢竟這座橋存在的意義還挺大,毀了得不償失。

滾石從大橋兩旁墜落砸下,往渭河冰面落去,冰面上還有着不少被橫柱掃下來的狼牙兵,恰好在墜落點的狼牙軍頓時被砸成肉餅,接連不斷的滾石墜落在冰面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震得大橋都微微震動起來。

咔啦——

轟鳴聲裏夾雜着隐約的破裂聲,又一顆滾石砸下後,只聽見橋下轟隆一聲,一段冰面整塊碎裂坍塌,橋下的狼牙軍瞬間掉入水中,被卷入冰冷的河流裏。

冰面塌碎掀起一團白色冰霧,籠罩在渭河上方,橋上的人甚至聞到了隐約的血腥氣。

蘇寂閑看着損兵折将的狼牙追兵,輕輕呵了一聲,唇前散逸出一片白霧,“迎敵,世外坡伏兵包抄。”

“是!”

此時追兵已經全都上了大橋,潛伏在世外坡路旁的唐軍與橋北的騎軍一前一後夾擊,哪怕人數只有狼牙軍的一半,卻也穩穩壓制住。

從哨塔上看去,橋面上便是一片深灰色被兩頭的火紅色包圍,兩方逐漸混合厮殺,鮮血甚至從橋上往下流,在橋邊凝結成紅色的冰淩。

這時,翅膀拍打的聲音傳來,一只灰色鴿子飛了過來停在哨塔欄杆上,扭過頭用尖尖的喙梳理羽毛。

蘇寂閑伸手從鴿子左爪上取下一條絹布,抖開看了一眼。

絹布上用炭寫着兩個字,歪歪扭扭奇醜無比,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看出來這兩個字是什麽意思。

——速回。

看來是玄宗已經離開鹹望宮繼續前行了,長安那邊似乎也沒再派兵追殺,不然陳玄禮不會讓他現在就回去和他們彙合。

蘇寂閑把絹布收進掌心,握了握拳,再次張開手時絹布便成了不成型的碎片,被風卷走。

他叫來負責後勤的伍長,問道:“虎狼幹糞還剩多少?”

“回國師,不多,五斤左右。”

“待會兒追兵處理幹淨後就把剩下的幹糞全丢橋上。”

“是!”

馬畏虎狼,虎狼幹糞可以讓戰馬畏懼止步不前,再差一點的馬恐怕聞了這氣味便直接吓癱,前兩批追兵便是在這方面被蘇寂閑坑得很慘。

即使戰鬥力上唐軍勝于狼牙軍,但人數到底是少了點,把這一批追兵清理幹淨後夜色已悄然而至。

下令整隊趕上大部隊,蘇寂閑躍上馬背,帶着人連夜趕路。

冬天的夜晚來得特別快,沒過多久便已經完全天黑,為了保險起見,蘇寂閑讓隊伍放慢腳步,小心前行。

反正玄宗的隊伍略嫌冗長,不用擔心追不上。

馬蹄把地上積雪踩出細微的咯吱聲,天空中鉛雲密布,不透半點光線,視線裏除了地上隐約的雪色,便只有一片濃重的漆黑。

蘇寂閑穿着一身玄色衣袍,馬匹和鞍具也是黑色,整個人幾乎融進夜色裏。從空曠的丘陵踏入深林小道時,他忽然一勒缰繩,停下馬,擡手示意隊伍止步。

“停。”他的手從披風裏伸出,帶着手套的手掌豎起,聲音清冷優雅,身影在黑夜之中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前方有異。”

他身後的将士都沒發現有什麽異狀,卻也乖乖等他吩咐,不敢有半點妄動。

國師神乎其神的預判和鐵血無情的帶兵風格,讓他們短短三天之內都心生臣服畏懼。

因為夜晚來臨而越加刺骨的寒風吹得鼻子隐隐作痛,蘇寂閑閉上眼淺淺呼吸,嗅着迎面吹來的風的氣息,聽着風傳來的細微信息。

林野之中,風聲很是凄厲,聽在耳中猶如鬼哭,風裏融着一絲不太分明的香氣,甜膩的,帶着點腐敗的腥氣。

蘇寂閑知道這種香氣,甚至可以說印象非常深刻,當年他和陳月在外颠沛流離時,就曾經差點死在這種香氣裏。

紅衣教。

啧,居然和狼牙軍勾結了嗎。

他從腰上的香囊裏摸出一顆琥珀色藥丸,捏碎表面的蜜蠟,把裏頭的藥粉撒在風中,一股淡淡的荷香彌漫開來,讓人頭腦一清。

這股荷香仿佛一個挑釁的訊息,黑暗的草叢裏,頓時跳出一群深紅色的人影,朝他們撲來!

“殺。”蘇寂閑把苗刀從刀鞘裏拔了出來,手在馬鞍上一拍,身子如箭一般飛射而出,刺進敵群之中,刀尖一劃,只一個照面便将兩人斬于刀下。

夜色濃重,黑暗之中人影模糊,但對于在殺伐之中磨練許久的人來說,分辨敵友幾乎已經成了本能。

這一支唐軍在蘇寂閑手底下不過三天,卻也被訓練出相當強大的默契和分辨力,縱使看不真切,也能準确避開隊友,讓自己的兵刃砍到敵軍身上。

紅衣教作為江湖門派,與軍隊大不相同,唐軍雖說戰力足夠強悍,但一時之間還不熟悉與江湖門派的打法,攻勢稍微弱了下來。

而紅衣教最大的倚仗便是她們教中的毒,如今施毒被破解,即使他們的人數衆多,卻也奈何不了唐軍,雙方只能僵持。

夜幕之中,殺機重重,蘇寂閑一刀把勒住他小腿的鐵鏈砍斷,刀尖挑起斷鏈一甩,沉重的斷鏈嘩啦啦砸到一人臉上,頓時把人額頭砸出一個深深的血洞,那人倒下去時血洞裏流出了白色的粘稠液體,混在鮮血之中。

蒼蠅一樣殺之不盡的感覺讓他有些糟心,手中的刀勢越發淩厲,難以招架,餘光一撇,冷不丁發現遠方有星星點點的火光正在靠近。

那光點來得很快,不久便聽到了轟隆的紛雜馬蹄聲,火光越來越明亮。

蘇寂閑踩着樹幹淩空翻身躲過一記撞擊,手腕翻轉,長刀倒持,一刀把面前的紅衣教弟子當頭劈成兩半,熱烘烘的內髒掉在地上散發着難聞的腥氣。

他看着火光已到附近,運起內力高聲問道:“前方來者何人?”

“浩氣盟穆玄英,率浩氣盟弟子應陳玄禮将軍之托,前來接應國師!”

清朗的聲音很快傳來,身穿藍衣的浩氣盟弟子飛快加入戰局,其中一個手持長劍的少年很是顯眼。

深藍色披風獵獵翻飛,褐色貂毛環住他半邊肩膀,在兩旁火把的光照之下,大大的雙眼尤為明亮,五官俊秀,透着明朗溫暖的氣質。

他的武藝也是非常出色,手中長劍揮舞出淡藍的殘影,大開大合,招招見血。

有了浩氣盟的協助,紅衣教的伏兵很快被斬殺幹淨,只留了幾個活口審訊。

穆玄英收劍回鞘,轉過身看到少年國師的背影,莫名覺得有點眼熟,抓了抓腦袋,他上前道:“因天色昏暗難以前行,在下來得晚了,國師恕罪。”

“來了便好,無事。”

國師回過身,銀白面具在火光中流轉出冰冷的光澤,面具之外的唇泛着紫,臉龐與下巴的線條極其精致,即使滿身的冷漠煞氣,也優雅得緊。

穆玄英頓時如遭雷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舌頭打結,“小……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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