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動作利落地打理好自己後,穆玄英走出內室時,蘇寂閑正在吃最後一口醬餅,低頭看着腿上放着的紙張。

“吃東西就不要看別的啦。”穆玄英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抓起筷子夾了一塊醬餅。

“不行,要抓緊時間呢。”蘇寂閑捧着一杯桂圓紅棗姜茶慢吞吞地喝,熱騰騰的霧氣模糊了他的眉眼,連聲音都好似溫潤得能滲出水珠,“紅衣教俘虜的口供已經整理好了,我要重新拟定前進的路。”

穆玄英聳聳肩,舔了舔唇上沾着的肉醬,“反正我們跟着你走就好。”

“真是不負責任呢。”

“什麽叫不負責任……在這方面你比我強很多啊,我當然聽你的。”

蘇寂閑輕輕笑了一聲,随手把杯子放在桌上,提起筆用朱砂在腿邊放着的地圖上勾勾畫畫,“紅衣教和狼牙軍勾結,一路上設了不少埋伏。雖然說我們也不是打不過,但是螞蟻多了也是很煩。如果想要躲過紅衣教的騷擾,就只能繞路走。”

穆玄英嚼着醬餅湊過去看,臉頰一鼓一鼓,“诶,還是有不少路線的嘛。”

“不,考慮到我們有騎兵,有的路并不能走。”蘇寂閑在其中幾條紅色标線上打上叉叉,“所以我們能走的,只有這兩條。”

穆玄英點點頭。

“這兩條路雖說能避開很多麻煩,不過一路上都沒什麽人煙,萬一有什麽事情絆住了,估計就要露宿。大冬天露宿可是很難受的……”蘇寂閑沉思着,筆杆在下巴一點一點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還不停雪的話,不管那條路都走不得的。”

穆玄英眨眨眼,停下咀嚼,隐約能聽到屋外的呼呼風聲,“還沒停雪?”

“沒有,我剛才出門看了一眼,似乎還有變大的可能,說不定我們要在鹹望宮呆上一段時間。”

“應該也沒關系的,陛下那邊有陳玄禮将軍,還有建寧王,也不缺我們這幾個人。”

“嗯,所以我也不着急。”

“哦對了,那幾個俘虜你打算怎麽處置?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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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能呢?”蘇寂閑淡然道,“問出口供之後我就把她們放了啊。”

“咳……”穆玄英差點被醬餅給嗆着,趕緊喝了一口姜茶,“怎麽就放了?”

“她們可是很有用的。”蘇寂閑撐着額頭,烏黑柔順的發絲從他的指間傾瀉,讓他的手指看上去白得驚人,也好看得驚人,“毛毛你似乎還不知道我最擅長的是什麽呢。”

“你最擅長的……”穆玄英皺着臉思索,“占蔔勘測?”

“……雖然說我是大唐國師但是不代表我對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很有見解。”

“哦……那是行軍打仗?不對啊我記得你也沒帶幾次兵,不過好像真的在這方面很厲害呢。”

“雖說我的确擅長帶兵,不過……”蘇寂閑嘆着氣,伸長了手臂,屈指在他額頭上彈了一記,“我更擅長的事情,是催眠啊。”

穆玄英一愣,大大的眼睛略微瞪圓,“催眠?”

“嗯,換個詞的話或許你會理解,就是攝/魂術,控制一個人的精神,讓他成為聽命于我的傀儡。”蘇寂閑低垂眼眸,纖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投落一片小小的剪影,“這裏是紅衣教的據點。而她們派來的人裏,有兩個是小頭目,,其中一個就在俘虜之中。我把她們放了,就是為了讓她們回去好好折騰一番……”

“啊,聽起來好複雜……”穆玄英眨眨眼,“我大概知道你的打算了,不過僅憑這幾個人,能成功?”

“能的,我可是經過缜密計劃的呢。”蘇寂閑的笑容加深了些許,溫潤含笑的桃花眼微微彎起,眼底仿佛盛開了一片三月桃夭,“毛毛,可不要小瞧人心的貪欲啊。”

吃掉最後一塊醬餅,穆玄英認真點了點頭。

在人心的算計上,他還真沒見過蘇寂閑失誤過幾次。

吃完早餐後不久,細密的小雪便成了紛紛揚揚的大雪,風聲也更加的淩厲,蘇寂閑與穆玄英一行被風雪困在鹹望宮裏無法前行。

大雪嚴寒,又逢戰亂荒年,死亡的流民不計其數。

長安城外的天都鎮裏,尚且存活的人寥寥無幾,破爛的燈籠被風從屋檐下吹落,掉在空蕩蕩的街道上,順着風力往前滾動着,發出咔噠的細微聲響,鎮上的住戶幾乎沒有一家開着門。

近乎死寂的鎮子裏還有一戶人家艱難地維持着包子鋪的生意,鎮子裏倒是還有幾戶人家時常來光顧。

包子鋪老板送走一個婆子,低頭往竈裏添了一根柴,擡頭時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黑影,吓得哐啷一下往後摔去。

扶着凳子顫巍巍爬起來,他才發現攤子前站了一個頗為高大的男子,穿着一身看着就很貴的黑色鬥篷,兜帽戴在頭上遮住了他半張臉,然而從兜帽下的嘴唇和下巴來看也能看出他那令人心驚的帶着劇毒一般的邪氣美麗。

“我要十個包子。”他開口說了一句,聲音有些沙啞,起承轉合間仿佛帶着柔軟的鈎子,勾得人心裏癢癢。

然而包子鋪老板卻半點不敢有別的想法,哆嗦着給他包了十個包子,“一共十……十文錢……”

男子接過包子,從身上摸出十枚銅板放在籠屜旁邊,這才轉身離開。

老板看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街角,這才松了一口氣。

好重的殺氣……真是吓死人了。

拿着包子走出鎮子,男子走到附近一顆枯死的槐樹下,對着空氣道:“吃的買回來了。”

随後槐樹的陰影裏晃出一抹暗紅的微光,一個穿着暗紅色鬥篷的男子很是突兀地出現,接過他手裏的包子,“辛苦了,諾雅。”

他搖了搖頭,露出兜帽下一雙漂亮得妖異的異色桃花眼,一金一藍,清澈得宛如琉璃,“天都鎮裏只能買到這個了,不嫌棄就好。”

“等把這裏的紅衣教據點鏟平了,我們就去長安城,到時候再吃點好的也不遲。”

“嗯。”陸泠風點了一下頭,低頭把有些松的鬥篷系帶拉緊,擡起頭發現對面的人正皺着眉聞包子,“怎麽了?”

“這包子有點奇怪。”卡盧比掰開一個包子,聞了聞裏頭的肉餡,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是人肉。”

“啊?”陸泠風愣了一下,倒是沒有太驚訝,“難怪在這樣的世道裏還能做出肉包子,原來用的是人肉啊。”

卡盧比把一袋包子丢在槐樹下,面色冷漠,“亂世裏不缺死人,但是這樣用亡者的血肉做成食物,也太作孽了。”

“畢竟亂世。”

“罷了,直接去西林,加快速度處理的話,晚上之前應該可以進長安城。”

說完,兩人便飛快離開天都鎮,往醉蝶西林趕去。

陸泠風手裏已經掌握了紅衣教近一半的各地情報聯絡人的名單,這幾天都奔波在摧毀紅衣教情報系統的路上,長安的據點便是名單上的最後一個。

明教在方向感上大多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兩人哪怕是沒有具體地圖在手,也很快找到了處于醉蝶西林的紅衣教營地。

細密的小雪已經停了下來,營地裏有不少穿着深紅衣物的人在行走,其中還能見到好幾個少女,從服飾上看應該是周圍村鎮的女孩子。

篝火上懸着大大的鐵鍋,咕嚕嚕煮着不知道是藥液還是食物,奇怪的香氣随着鍋上蒸騰而出的熱氣彌漫開來。

主營帳的簾子忽然被掀開,一個紅衣女子從裏面大步走出來,接着另一個女子氣急敗壞地追出來,抓住她的胳膊。

“放開我!尹紅竹你不要太過分了!”

“過分?從來到長安開始你就一直在和我作對,到底是誰過分?!我才是聖祭司!”

“哈!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聖祭司的身份是怎麽來的,你以為我會怕你?你看看你在長安都做了什麽,沒有聯絡其他的人,也沒有招收信徒,除了讓我們呆在這裏讓我們伺候你,你還會什麽?!”

“你以為我不想招收信徒嗎?!但是……”

“我才不聽你的借口!你願意呆在這裏毫無作為,沒關系,反正我也是祭司!這裏會有人願意跟我走的!”

“宋思!!”尹紅竹眼裏幾乎噴出火,揚手狠狠甩了宋思一耳光。

響亮的巴掌聲響起,營地裏一片寂靜,那清脆的聲音在營地裏回蕩着,仿佛還有層層的回音。

她這一巴掌打得太狠太猝不及防,宋思被打得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嘴角流下一行血跡,半張臉很快腫了起來。

宋思像是被這一巴掌打得冷靜下來,低着頭沒有任何反應,胸口不斷起伏着,呼吸聲很是壓抑。她的冷靜更像是暴風雨前烏雲壓城的寧靜,怒火在無聲積攢,然後在臨界點上,爆發!

黑色的鞭子呼嘯甩動,尹紅竹下意識後退,後背撞上了帳篷無法繼續往後,那鞭子便啪一聲抽在她臉上,留下一條滲出血絲的鞭痕。

臉上的劇痛幾乎把理智燒光,尹紅竹一把将腰上的劍拔了出來,朝宋思一劍揮去!

兩人的争執演變成了打鬥,一招一式都往最致命的地方攻去,絲毫不留餘地。周圍的人屁滾尿流地遠離她們,沒有人試圖攔下勸架。

不遠處的光禿樹枝上,卡盧比正居高臨下地看着這一場鬧劇,側過頭看了看不遠處的陸泠風,“你的手筆?”

陸泠風倚着樹幹,點點頭,“伊紅竹身邊有一個人是我安排的探子,拿到名單時我有傳信讓她挑撥伊紅竹和她身邊的二把手,現在看起來效果還不錯。”

“這種不着痕跡的算計,是他教你的?”

“不,他沒有教過我。”陸泠風抿着色澤豔麗的唇,微微笑了起來,像是在思念着藏在心底最為渴望的人,眼角眉梢間都透出濃濃的缱绻溫柔,“是我在模仿他。”

卡盧比不置可否,繼續看着下方越來越搏命的厮殺,直到尹紅竹死在宋思的暗器下後,才再次開口:“走吧,可以去長安城了。”

陸泠風應着,看了一眼斷了一臂渾身浴血的宋思,跟上了卡盧比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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