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馬嵬驿。

玄宗一行在空空寺落腳歇息,軍隊駐紮在山寺下。

暴雪初停,冬陽從厚重雲團裏掙紮而出,明亮的陽光将連日來的陰沉風雪揮退,即使陽光并沒有帶着多少的暖意,也讓人從心底覺得明朗起來。

紛雜的馬蹄聲交織成沉悶的隆隆悶雷,一隊騎兵從筆直山道上疾馳而過,風馳電掣,所過之處連樹梢的冰雪都被震落些許。

很快這隊騎兵便到了唐軍駐紮的空空寺山下,最前頭的玄衣人勒緊缰繩令馬兒停下,揚起手示意身後騎兵隊伍停下,寬大的鬥篷随之揚起,獵獵作響,如同遮天蔽日的鳳凰羽翼。

他身後的軍隊幾乎是在他擡手的一瞬間便齊齊勒住馬缰,手臂橫在身前的高度、馬頭揚起的弧度,幾乎一模一樣,幾百人的軍隊仿佛一個整體,一舉一動都分毫不差。

令行禁止,便是如此。

這是一支沉默也兇悍的騎兵,人不多,卻有着絕對的強橫力量和異常優秀的軍人素質,空空寺下駐紮的軍隊裏,無論哪一營都無法與之匹敵,即便是陳玄禮麾下的禁軍,恐怕也遜色一分。

“吾乃國師雲鏡,”為首那位騎着紅紋黑馬的玄衣人開口道,聲音出人意料的年輕,清清冷冷猶如溪谷碎冰,有一種優雅的,居高臨下的,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陳玄禮将軍何在?”

被這支氣勢驚人的隊伍震懾得渾身僵硬的哨兵回過神來,結結巴巴道:“在……在營中,我我我我這就去傳令!”

哨兵跌跌撞撞地跑去找陳玄禮,馬背上的蘇寂閑皺了皺眉,翻身下馬。

他身後的騎兵們也齊刷刷下馬,穿着軍靴的腳在地上踏出一聲沉悶如雷的聲響,不見半點紛雜。

很快陳玄禮便來了,穿着正紅色的棉衣和銀白輕甲,身影雷厲風行,“國師!”

“陳将軍。”蘇寂閑點點頭,“路上被風雪困住,不好行軍,耽擱了一段時間。”

“無妨,順利歸來便好。”陳玄禮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瞥到他身後的軍隊,頓時被吓了一跳,“這是……我給你那支騎兵?”

“嗯,你找個地方給安置安置。”

Advertisement

“這可真是……哎呀你當國師真是屈才!不如來我軍中做總教頭?”

“擡愛了。”蘇寂閑懶得和他扯皮,“趕緊給我找個地方安營,我很累。”

“早給你準備好了,給我來。”陳玄禮揚起大巴掌在他背後砰的一拍,“我托浩氣盟的少盟主去接應你,他人呢?”

“在後頭,他的人裏出了內賊,正在處理,我便先趕過來了。”

“陛下太子與楊家那二人在山上空空寺住着,幾位王爺都在山下營中。”陳玄禮一邊領着他走,一邊抓緊時間和他交換情報,“陛下這些天看起來精神頭不是很好,說不定得知你回來後便會讓你搬到寺中住着。”

“我住哪兒都一樣。”蘇寂閑顯然對玄宗不是很在意,“倒是這軍中的士氣,看起來很低迷的樣子,一個比一個廢……這幾天沒操練?”

陳玄禮嘆氣,“連着好幾天下大雪,哪兒有時間操練呢?”

“再這樣下去,軍中遲早出問題。”

“我知道,我這不也在想辦法嗎?诶,到了,就是這頂營帳。”

“好,謝了,我先去休息。”蘇寂閑道了聲謝,帶着貼身侍衛進了帳篷。

陳玄禮轉身走回自己營帳,琢磨着軍中的士氣問題,只覺得頭發都要愁禿了。

也罷,還是等國師休息好了再商讨商讨。

然而沒等蘇寂閑休息好,軍中壓抑了許久的問題,便爆發了。

帳外腳步匆匆,人聲嘈雜,才睡了一個時辰的蘇寂閑被陳玄禮的大嗓門吼醒。

睡眠不足讓他覺得頭很痛,心情簡直爛到了極點,從床上撐起身子,穿好衣服鞋子,頭發稍微梳順了,才讓人把營帳外的陳玄禮放進來。

“國師!”

“我還活着呢。”蘇寂閑沒好氣道,整個人坐在床上,臉色很是蒼白,仿佛随時都會倒下。

大步跨進來的陳玄禮一身的煞氣,顯然被氣得不輕,本來就太過嚴肅的臉陰沉得像是要提刀砍人,“軍中出問題了!六軍不發,所有士兵都拒絕聽從指揮,軍中無人巡邏,無人出防,再這樣下去若是有敵來襲便會出大事!”

“這樣嗎……”蘇寂閑閉着眼揉眉心,總覺得腦子裏一陣一陣的痛,“那你來找我做什麽?”

陳玄禮一愣。

“我是國師,屬于文臣,手裏并沒有兵權,那支騎兵我也還給你了。所以你來找我做什麽?”

對哦,好像找國師也沒有什麽用的樣子……

“陳将軍,現在這裏的軍隊裏,是以你的禁軍和建寧王的軍隊為支柱,我覺得你還是去找建寧王商量一下怎麽處理為好。”

“國師此言在理,是我急糊塗了。”陳玄禮對着他一拱手,轉身去找李倓了。

“……”蘇寂閑把手攏回袖中,冰冷的指尖收進掌心裏,聲音低沉,“智障。”

陳玄禮當然不是智障,只不過這次事發突然還波及整個軍隊,讓他吓了一跳,剛好一直以來都以多智近妖而聞名的國師回來了,便下意識先來找他商量對策。

然後便被困得要命心情很爛的國師大人打發去找建寧王了。

六軍不發這件事,看上去的确是個很大的簍子,但要說處理,也是不太難的。

因為背井離鄉在惡劣的天氣下行軍,心情一直很壓抑,而一切的來源便是安史二軍的反叛和楊家的奸佞。安祿山和史思明遠在西京,他們最為怨恨的,便只有近在眼前的楊家人。

所以,只要把楊國忠和楊貴妃處死,士兵軍官們的憤怒便可以平息。

蘇寂閑睡飽之後聽到的便是陳玄禮在對着整個大軍破口大罵,罵得很兇,也很有技巧,他都能想象到士兵們臉上那種羞愧又感動的神情了。

陳玄禮年紀雖大,但身子還是很硬朗的,這一罵足足罵了一個時辰,最後以吩咐人去圍剿楊國忠收尾,這時候軍中的一切部署都恢複了正常,士氣甚至比前段時間更上了一個臺階。

真不愧是久經風雨的老将軍啊。蘇寂閑默默感慨,一轉頭看到建寧王正朝他走來,目光很自然地從他身上一掃而過,當做沒看見那般轉身走人。

“國師留步。”

蘇寂閑不留,繼續往前走。

“雖說國師不待見我,但是陳将軍的請求還請稍微聽一聽。”李倓仗着腿長兩三步跨到他身邊,跟上他的步伐,“我和陳将軍處理軍中的事務,楊國忠那邊已經派了一隊羽林軍和幾個江湖俠士去刺殺,太子殿下去說服陛下,而楊貴妃那邊,便麻煩你去處置了。”

“為什麽是我?”蘇寂閑其實并不想去,楊貴妃住在空空寺,要去寺裏就得走很長一段上山的階梯,很累。

李倓輕輕笑了一聲,并沒有多少笑意,聽起來更像是冷哼,“楊貴妃是陛下的心頭肉,如果說有誰能殺了她還不被陛下記恨,恐怕也只有國師了吧。”

畢竟當年國師的母親文寧長公主的死,便是因為楊貴妃。

蘇寂閑停下腳步,面具下的臉看不出什麽表情,過了許久,才朝李倓伸出手,掌心朝上。

他的手很漂亮,白皙得帶上了透明的質感,清瘦而勻停,手指很是修長,手掌裏不見半點繭子,一看就是養尊處優到了極點的手。

李倓白玉瓶子放在他掌心裏,欣賞着手指收攏将玉瓶握住的姿态,“那麽,楊貴妃那裏,就拜托你了。”

“嗯。”蘇寂閑散漫地應了一聲,轉身換了個方向去牽馬。

蘇寂閑的馬很霸道,不允許別的馬和它住一個馬廄,打架也是馬中之霸,去到馬廄時,他看到的便是他的愛馬獨自占了一整個馬廄,別的馬垂着被咬的凄凄慘慘的尾巴擠在另一個馬廄裏。

明明是小母馬來着,怎麽就這麽兇呢……蘇寂閑為他的寶貝兒馬的終身大事擔憂一會兒,讓侍衛給它裝上馬鞍,伸手把它牽了出來,跳上馬背。

“走吧,我們上山。”

從山下的軍營到空空寺要走的階梯真的很長很長,粗略估計一下,大概有九百九十九階,蘇寂閑騎着馬走在階梯上看着一眼望不到頭的青石臺階,打從心底覺得這座寺廟建起來就是折磨人的。

階梯兩旁都是松柏,即使是冬天,也能看到一片濃綠,在單調的皚皚白雪中格外的矚目。這樣的綠讓人心裏不由自主的覺得安寧,即使是要爬這麽高的階梯,心情也不會太過糟糕。

空空寺不如西京大慈恩寺那般奢華貴氣,也不像揚州靈隐寺那般清幽,更多的是一種山野之間的空靈自在。

寺中僧侶不是很多,更多的是禁軍和伺候貴人的宮女太監,蘇寂閑到了大門邊下了馬,讓馬兒在門口等着,自己則叫了人帶他去楊貴妃的院子。

作為後妃,楊貴妃住的院子偏靠裏邊,走了好一段回廊,又穿過一個庭院後,他才在院子門口停下。

“貴妃便住在裏面了。”禁軍衛拱拱手,“卑職不可随意進入,只能帶到這裏,還請國師恕罪。”

“無妨,這裏便可。”蘇寂閑揮揮手讓他去忙,舉步跨進院子。

這間院子真的很小,至少和楊貴妃在宮裏住的地方要小很多,前庭沒有可以觀賞的花草,菩提樹也早就掉光了葉子,看起來很是蕭索。

侍女守在卧室門外,看到蘇寂閑時愣了一下,輕聲問道:“何方貴人?”

“國師雲鏡。”

侍女又是一愣,對他福了福身,轉頭往屋子裏跑,很快便回來道:“貴妃有請。”

蘇寂閑點點頭,走進屋子。

房裏的帷簾被挂了起來,一身金黃宮裝的楊貴妃坐在梳妝臺前,聽到腳步聲時稍微回了回頭,眼角的亮粉閃着微光,襯托得一雙眼尤為妩媚,側首的姿态略有幾分柔弱,側臉的弧度令人驚豔。

難怪玄宗迷她迷得死去活來。

蘇寂閑心裏默默吐槽一句,還沒開口說話,楊貴妃便輕輕笑了一聲。

她的笑聲很柔軟,也很凄涼,僅僅只是一聲輕輕的笑聲也讓人聽出了淚意。

“他知道了嗎?”

這句話問得有些莫名,沒頭沒尾的,但是蘇寂閑卻知道她的意思。

她明白自己要死,問的是,玄宗知道了嗎?

“或許現在已經知道了。”蘇寂閑走過去,把裝着鸩酒的白玉瓶子放在梳妝臺上,“雖說我并不覺得這一切和你一介婦人有什麽關系,但是他們覺得有關,你便只能死。”

楊貴妃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把白玉瓶子握在手裏,閉上雙眼,兩顆淚珠順着美麗的臉龐滑落下來,滴在她的手背上,濺出細小的水珠,“我原以為,我可以和他白頭偕老的,哪怕是在宮闱之中,他寵的也只有我一個人,我以為……真的可以的……”

她低低笑了起來,笑得哽咽,滿臉淚痕,“可惜,還是輸給了天意。”

蘇寂閑沒有說話,玄宗和楊貴妃之間的事情,他本就不感興趣。

“也罷,這是我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國師,我想一個人走,可以嗎?”

“貴妃自便。”蘇寂閑點點頭,轉身走出房間,離開院子。

他并不擔心楊貴妃會逃走什麽的,畢竟空空寺有重兵把守,她一個弱女子是跑不出去的。何況就算她跑了,反正只要有“貴妃已死”的消息,她便只能是死人。

一個注定要成為死人的女人,是翻不出什麽風浪的。

作者有話要說: 很快寂閑就可以和陸泠風重逢了,大概,下一章。

需要寫h嗎?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