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至德元年夏,太原重兵壓陣,岌岌可危,同時河南戰線潰敗,大批城鎮淪陷,僅餘睢陽。
彼時,蘇寂閑已在太原。
太原周圍的村莊已經淪陷,東城成了防禦外城,居民被遷往西城。
江湖成立了武林盟,盟主方乾調度江湖俠士幫助唐軍迎敵,收複失地。
江湖那邊如何蘇寂閑是不怎麽過問的,朝廷的部隊才是他的關注點,如今大半個中原都陷入戰火,戰線拉得太長,糧草軍需都緊缺,各方将領都有點焦頭爛額。
又一輪的攻城結束後,依然無法破城的狼牙鳴金收兵,将領們在西城軍事指揮中心商讨。
面對着太原地圖,李光弼沉默着把礦場的唐軍小旗換成了狼牙小旗,“東山礦場已經被奪取,晉祠周圍還在拉鋸,史朝義帶領的軍隊又推進了十裏。”
郭子儀道:“城中糧草快完了,兵甲也快破得沒法兒用了,不久前汾橋被修複,恐怕狼牙援軍不日便将臨城。國師可有想法?”
蘇寂閑聞言從手中厚厚一沓信紙上擡起頭,看了看地圖,道:“藏劍山莊這個季度的武器送來了嗎?”
負責和藏劍山莊聯絡的天策府統領李承恩答道:“還在路上,預計五天後可進入太原範圍。”
“嗯,再堅持五天。”蘇寂閑沉思着轉動食指上的銀狐指環,“糧草這邊不用擔心,後天下午藏劍的大小姐會派人送來。”
“糧草送來前,可以派人去汾河尋些魚蟹。”坐在旁邊的白須長者突然開口,“江湖中輕功絕佳之人不少,老夫可以安排人每天去汾河捕魚,不必擔心被狼牙軍堵在路上。”
李光弼舒了一口氣,朝他拱手:“如此便煩勞方盟主了。”
方乾點點頭,繼續坐在椅子上安靜聽他們讨論。
“太原如今情勢尚可,我擔心的是睢陽。”蘇寂閑的手指在信紙上敲了敲,問道,“睢陽太守此人如何?”
郭子儀想了想,“睢陽太守人品不錯,知人善用,但并不通曉兵法。如今在睢陽率領軍隊的叫張巡,此人倒是有将才,用兵頗為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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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睢陽城中兵馬不足一萬。”蘇寂閑把手裏一張信紙遞過去,“而狼牙有五萬,目前還在增兵。”
信紙在衆人手中傳閱,氣氛越加凝滞,李光弼在心裏飛快盤算,卻發現幾乎沒有地方可調兵支援睢陽,頓時覺得無比棘手,“睢陽周圍城鎮均已落去叛軍手中,一時間無法派軍增援……可睢陽着實丢不得!”
睢陽為江淮重鎮,為大運河重要關卡,江淮財賦北運至前線都得從此處過,如果睢陽淪陷,後果可想而知。
郭子儀提議道:“我長子尚且有一支軍隊在北邊牽制叛軍,不若将他調去睢陽?”
蘇寂閑豎起手,搖頭,“不可,北邊不能撤兵,萬一狼牙從北邊取道包抄太原可不妙,甚至還可能直接橫穿北部直攻靈武,陛下身邊可沒多少精銳之師。”
頓了頓,他忽然轉頭看向身後牆上的巨大輿圖,“郭将軍你說令郎在北邊?”
“正是。”
“或許……我們可以向回纥借兵。
衆人面面相觑,郭子儀點頭道:“稍後我便去信犬子,借兵回纥。”
蘇寂閑輕輕嗯了一聲,身旁的李光弼突然在自己掌心啪的一錘,招招手讓他們都來輿圖前。
“顏太守不久前傳來消息,平原雖說被狼牙包圍,卻依然無虞,狼牙久攻不下,如今戰場主要在太原到睢陽一帶。”李光弼在輿圖上比劃着,手指在平原的标記上圈了一個圈,“如果平原順利突圍,便可與睢陽聯絡,将這一片地區——全都收複,糧草便有了着落。但是如果要突圍甚至收複,兵力至關重要。”
說着,他看了看蘇寂閑,嘿嘿一笑,“國師,我記得你手中有一支民兵?”
蘇寂閑點點頭,有些猶豫,“兩萬人的民兵,如今在邺城附近,在我手中不過練了半年,可用得?”
“夠了。”李光弼面露喜色,蒲扇一樣的大巴掌在他背後一拍,砰砰作響,“那邊請國師将手中軍隊兵分兩路,一隊去睢陽,一隊去平原。”
蘇寂閑巍然不動,清瘦的身形晃都不帶晃的,“好。”
郭子儀橫肘把李光弼的胳膊推開,道:“雖說調兵不易,不過我們還可以稍微修改一下策略。”
“願聞其詳。”
郭子儀抓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便在地圖上一邊比劃一邊細細說道。
這場商讨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才結束,解散時天都黑透了。
夏季的夜空并不是純粹的黑,更像是墨藍,一條銀河在天幕迤逦而過,星光閃爍,極是美麗。
蘇寂閑走出指揮處,慢吞吞往自己府邸走。
比起淪陷的長安,太原反倒更蕭瑟,雖說并沒有宵禁,但入夜之後也不會有人再出門,大街小巷都漆黑一片,只有巡邏的守城軍偶爾經過。
他懷念着當年盛唐西京的喧鬧,輕輕嘆了一口氣,突然了下來。
接下來……該往那邊走來着?
蘇寂閑站在路口回想着回家的路,餘光中突然閃現一線寒光,側眸看去時,又聽到木門打開的聲音,橘黃燈光從門裏照出來。
“呀?”穿着一身素白衣衫的女子吓了一跳,抱在懷裏的嬰兒也咿呀叫了一聲,“這是……國師嗎?”
蘇寂閑朝她看去,那面龐不太眼熟,不過衣服的制式倒是見過,“你是純陽弟子?”
那名純陽女弟子溫婉地笑了笑,“嗯,我叫劉夢陽,楊寧的妻子,多謝國師一直以來的照顧,許久以來都未曾當面道謝,着實愧疚。”
他微微一愣,搖了搖頭,“不必道謝,當初楊寧也很照顧我的。這是他的孩子嗎?”
“是的,是個男孩子,叫楊天,很健康呢。”劉夢陽抱着嬰兒走近他,笑着道,“國師要不要抱抱他?”
蘇寂閑頓時後退一步擺擺手,“不,我……我不太會應付小孩子……”
看他一副退避三舍的模樣,劉夢陽輕聲笑了出來,眼角閃着些許淚光,“呵……原來國師也有不會的事情啊……夫君以前和我提到您時都說您好像沒有不會的事情,還說希望以後小天也能和您一樣聰明……”
“我只是個普通人,自然有不會的事情……”蘇寂閑看着她懷裏睜着大眼睛的嬰兒,還是沒敢伸手去碰,“日後所有什麽難處,那便……”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忽然皺起眉擡手一揮,寬大衣袖掠起一道渾厚罡風,劉夢陽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這道風推得連連後退,退到房間裏,接着大門便轟然合攏。
“國師?!”
“在屋裏呆着,別出來。”
長刀出鞘的聲音在寂靜夜幕裏尤其清晰,如同睡夢中被吵醒的怒龍躍起長嘯,即使隔着一扇門,劉夢陽也能感覺到那淩厲的戾氣。
銀白的耀眼刀光在黑暗中劃過,一聲清脆的金石嗡鳴激蕩開來,霎時間仿佛連蟬鳴都停止了一瞬。
“好大的膽子,敢在西城行刺我。”
輕柔譏诮的嗓音莫名讓人頭腦一暈,刺客立刻握緊手中短劍,眼中的迷茫飛快退去,然而他卻發現不過是眨眼之間,面前的人便沒了蹤影。
緊接着身邊便出現輕微的破空聲,他來不及多想,整個人往旁邊一扭,一抹刀光斜斜挑來,他一連退了好幾尺,險險躲過那緊湊霸道的刀勢。
又一人從黑暗中襲出,蘇寂閑猛然回刀一橫,重重掃開朝他頭顱劃來的雙刃彎刀,一道人影踉跄後退,依稀可見是個女子的身形。
兩個刺客,一男一女。
才兩個人。蘇寂閑覺得有點無趣,想當初他被刺殺時遇到的陣容都還挺大的,來的至少十人,怎麽如今才來了兩個?
不過雖說這次僅有兩人,但武力都是一等一的高,從身法步伐便能看出這兩人是刺客中的精銳。
而那名男刺客退後好幾步後,才感覺後肩傳來一陣一陣的刺痛,此時後肩的傷才開始流血,很快便濕透了一大片衣物。
血腥味彌漫開來。
蘇寂閑并不繼續迎上他,而是回身一刀砍向那女刺客,刀光仿佛化作漫天的流星,交織成細密的網,從四面八方撲去。
女刺客無路可退,忽然側過身擰臂挑腕,月牙彎刀格擋上他的苗刀,接觸的瞬間猛地一沉,蘇寂閑只覺得這一刀像是砍在棉花裏,大半的力道被卸了,刀下傳來一種失重感。
彎刀又是一轉,像一條柔軟陰毒的蛇,順着狹長刀身往上飛快攀爬,尖銳的刀尖狠狠咬向對方的手腕!
蘇寂閑抽刀後退,後方又襲來一陣惡風,手腕呼的一轉,長刀在身側劃了一個弧,豎在後背,只聽锵的一聲脆響,短劍堪堪擋下。
女刺客手中的彎刀迎面刺來,塗了暗色顏料的刀身在夜色裏看不真切,蘇寂閑輕輕呵了一聲,側過身避開刀鋒後忽然往前一傾,背在身後的刀尖一點,重重敲上男刺客的手腕。
骨裂聲響起的瞬間,一抹銀白突然從蘇寂閑手臂旁探出,就像是一只蒼白的鬼手破土而出,刷的往上伸去,快得驚人。
完全來不及躲避的女刺客只覺得手臂驀然疼痛,彎刀都差點握不住,險些墜地。
兩個刺客受創幾乎是在同一時刻,蘇寂閑又一刀鞘把彎刀拍開,屈指成爪抓向面前女刺客的脖子。
那女刺客飛快往後仰,腰身曲折成一個難以想象的弧度,卻不料這一爪只是佯攻,下一刻蘇寂閑便驟然收手。
寬大廣袖張開猶如鳳凰羽翼,帶着遮天蔽日的氣勢,獵獵作響,一道恐怖的巨力對着女刺客的當胸拍下!
這一掌宛如要将天地劈開的九天雷劫,連空氣都被硬生生劈出一線真空;又像是沉重巨大的泰山,壓境之時排山倒海,推開一切阻礙重重砸下。
轟隆!!!
巨響震耳,女刺客的胸口被拍出一個肉眼可見的凹陷深坑,整個人轟然砸在地上,深陷入青石地面裏,裂痕像蛛網一樣從她身下飛快蔓延,細碎的石粒飛濺起來。
而她居然還沒死,驚恐地睜着眼,口中不斷湧出血沫,動彈不得。
蘇寂閑屈手一甩,手中的刀電射而出,哧一聲穿透她的腹部将她整個人釘在地上。
他回過頭,容貌在并不昏暗的夏夜裏清晰可見,清澈又幽深的桃花眼盛滿星光,眼神清清泠泠,無怒無喜,眼底好似有碎冰在沉沉浮浮。
男刺客的身影在這目光中驟然停滞,下意識往後疾退,卻不料僅僅只是片刻的猶疑,蘇寂閑的身影便再次消失。
蘇寂閑的消失非常突兀,明明他的眼睛都還盯着他,他卻像融入星光中一般憑空不見,絲毫抓不住破綻。
“動作太慢了。”幽幽的聲音從四周傳來,無法分清人在哪裏,“不如讓我教教你,什麽才是刺殺?”
作者有話要說: 抓耳撓腮碼字中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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