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月黑風高。

天空中厚重的雲團堆積，将星月遮擋得嚴嚴實實，不透半點光。天地間一片黑茫茫，伸出手也僅能看到隐約的手指輪廓。

風略大，帶着點不刺骨卻也冰涼的寒意，地面升起了一層白霧，越聚越濃，很快便将大地籠罩，如同一張厚厚的棉被。

低矮灌木林裏枝葉沙沙作響，很快又沒了動靜，黑暗中潛伏着一雙雙窺視的眼睛。

“将軍，再往前便是靜邊軍城了，若是繼續前行，怕是會暴露行蹤。”

“先鋒營繼續往前，其餘人原地等候。今晚極昏暗，夜霧濃重，上頭的人看不清的。”

“是。”

狼吼一般的嘯聲在夜幕某處響起，随後又是一陣爬行動物游過的沙沙聲。

随着距離的逐漸縮短，夜霧之後的靜邊軍城逐漸顯出星星點點的燈光和城池輪廓，那昏黃燈光下，勾勒出半道守軍的身影。

城牆外不遠處的茂盛灌木叢裏，兩柄手弩對準了城牆上的手柄，扣動扳機，嗖的一聲兩箭射出，燈籠下的守軍悄無聲息倒下。

在守軍倒下的同時，灌木叢裏低喝一聲：“檑木！”

刷刷刷數道人影從黑暗中竄起，扛着一根攻城檑木飛快奔向城門，重重将檑木朝城門撞去，一聲怒吼驟然炸起。

“敵襲！！！”

“砰——”

城門被檑木撞得支離破碎，用力過度的大漢扛着檑木轟隆隆摔在地上，浸在夜霧裏的城池忽然整個歪了一角，燈籠啪嗒掉下，城牆呼的燃燒起來。

瞬間成了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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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跟在攻城人身後的狼牙先鋒營齊刷刷停下，一張張驚愕的臉被熊熊火光照亮。

這……這是什麽情況？靜邊軍城怎麽突然像紙糊的一般又脆又易燃？

這座城的确就是紙糊的。

蘇寂閑命人用紙和稻草做了個靜邊軍城的城牆，在探子傳來史朝義暗中帶兵急行而來時便在這裏守株待兔。

為了突襲，史朝義夜晚行軍，這幾天沒有月光星光，尤為昏暗，又有夜霧彌漫，雖說行蹤足以掩藏，但同樣的也無法察覺到什麽不妥之處，這座僞造的城池便騙過了他們。

真正的靜邊軍城，還在一百裏後，熄滅所有的燈藏在黑夜濃霧裏。

火焰卷起的剎那，漫天火屑青煙紛飛，略微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狼牙先鋒營臉色大變，剛轉身跑了幾步便齊刷刷跪倒，無力爬起來。

“哈哈哈！史朝義！太傅托我問候你全家！”

沉悶的馬蹄聲轟隆隆傳來，并不震耳，火海後一隊騎兵在郭曜的帶領下正飛奔而來，兵刃抹暗，馬蹄裹布，如同一支從濃重夜色裏凝聚而出的利劍，兇悍劈來。

借着火光，他們準确地朝史朝義潛伏的地方策馬奔去，那些中了藥正無力倒在地上的先鋒士兵他們看都不看直接踩，沉重紛雜的馬蹄轟隆隆踩過，等到隊伍完全跑過時，那一處土地已經滿是鮮血肉泥。

“中計了！撤！”

史朝義臉色鐵青，立刻回頭，口中發出時長時短的狼嘯，藏在灌木叢裏的兵員飛快撤退，也不顧行蹤會不會暴露，跑到山丘後砍斷馬缰，跳上馬背緊跟着史朝義跑。

史朝義一邊撤退一邊判斷對方人數，發現并不是很多，周圍地形在腦中飛快過一遍，再次發出長短不一的狼嘯。

狼牙人馬往北方轉去。

突然間一隊騎兵從暗中疾行而出，直直沖過來插入隊伍中段，像一把刀生生劈開隊伍，斷成兩截。

被沖斷的後半截狼牙軍頓時被一前一後包圍，史朝義在前方愕然回望，那人影紛亂之處飛出一抹耀眼銀白，刺得他眼睛都隐隐作痛。

“史朝義，在下親自來問候你全家！”

清越的少年嗓音在黑暗裏尤為清晰，那抹銀白直接穿過人海，朝他劈頭蓋臉砸來，凜冽罡風刮得臉頰生疼。

史朝義猛地勒住馬，停下往前狂奔的步伐，扭身拔刀迎上直逼面門的銀白光芒。

“锵——”一聲嗡鳴，銀光縱劈如雷，清瘦人影在銀光之後，目光清而冷。

“蘇、雲、鏡！”交錯相抵的刀發出細微尖銳的咯吱聲，史朝義目光淬毒如箭，從刀身之上刺向面前之人臉上。

蘇寂閑輕輕一笑，驟然施力把刀往下壓，馱着史朝義的黑馬頓時四條腿一彎，砰一聲跪倒在地。

史朝義迅速往後一仰，後背幾乎貼在馬背上，手中長劍巧勁往旁一撥，撥開狹長刀身的瞬間擡腿踢去。

這一腳沒能踢到實處，被蘇寂閑擡腿踢了回去，史朝義趁機借力往後翻出去，混在人群中。

天昏地暗的夜裏僅能看到一點人影輪廓，看不清臉，史朝義跳進人海中後便像是一條魚鑽進魚塘裏，再也找不到。而蘇寂閑也随之消失，那道銀白刀光不再出現。

狼牙軍一邊奮力厮殺一邊往雲州城跑，憑借着人數的優勢在包圍圈中撕開一道缺口，毫不戀戰，能跑絕不打。

史朝義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指揮，步步緊逼的唐軍容不得他出半點誤差，一旦指揮命令下達晚些許或者出了點差錯，等待他的便是唐軍兇悍的殺戮。

眼前人影紛雜，适應了黑暗後的眼睛已經可以分辨出敵我，史朝義一刀斬斷敵軍的手臂，收刀時空門大開，餘光裏忽然發現一抹銀光從斜下方朝他側肋刺來，角度刁鑽得無法反擊，他立刻往旁一翻，刀光堪堪劃過後背盔甲，然而他這一翻，胸甲似乎迎面碰上了什麽東西。

史朝義大驚，顧不得身後的刀光，再次猛力往旁邊墜去，身法之敏捷遠超于他以前所能做到的。耳邊忽聞咔的一聲脆響，胸膛一陣涼意，直直冷到背脊，低頭一看，只見他胸口上一塊巴掌大的胸甲和裏襯都已經碎裂消失，若是他反應再慢一點，恐怕連胸骨都要碎了。

他這才完全相信，情報裏所說的隐元會首蘇雲鏡最厲害的不是他的卷雲刀，而是他那一雙無堅不摧的手。

那一雙手抓碎了他的胸甲和襯衣，險些把他的心髒也抓出來，此時那雙手正優雅散漫地揚起，穩穩握住半空中飛去的刀。

史朝一轉身又消失在人群裏，那一線銀光在被那只手握住時也立刻消散，不留半點痕跡。

狼牙軍隊的左翼被包圍絞殺，很快又有兵員補上重新生成左翼，軍隊列陣奮力沖破唐軍的包圍，偶爾變換隊形回頭反殺。

雙方的人數都在減少，唐軍傷亡的速度非常慢，而狼牙的人數減少的速度讓史朝義越來越焦躁。

他能感覺到對方不是單純的包圍殲滅，而是一邊磨掉他們的兵力一邊逼他們撤退，他知道蘇寂閑這是想把戰場轉移到雲州，逼出他在雲州的軍隊，而他卻只能踏上他的陷阱，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

不是沒試過反包圍将他們誅殺，然而蘇寂閑的指揮讓他完全跟不上，每次反撲只能讓自己損失更多的人馬，對對方造成的傷害根本沒能傷筋動骨。

這場追殺持續了一整個晚上，當天際跳出一抹魚肚白時，雲州城的輪廓也出現在眼前。

好不容易用計把唐軍甩開一大截的史朝義帶着僅剩的一萬人馬往前狂奔，他從袖囊裏扯出一枚信號筒，拉斷引線，咻的一聲之後天空炸開一朵明亮的紅色煙花。

“速度開城門！後有敵軍！全城戒嚴！”

混着內力的吼聲傳遍整個平原，雲州城門飛快打開，史朝義帶着精英轟隆隆狂奔進城，卷起漫天黃沙，留在後頭拖住唐軍的那支隊伍在這一刻已經不需要回來了。

“閉城門！！”

城門往中間合攏，突然間一絲銀光電射而來，像是天際的白色天光射出一線，又或是星辰凝聚出最後的星光破雲而出，眨眼間便從地平線到了面前。

“砰！！！”一聲巨響，城門忽然無法動彈，像是被什麽東西卡住，史朝義發現那把狹長卷雲刀正橫在城門上方，頭尾深陷進城門之中，把城門撐開一道兩人寬的縫隙。

在他正要縱身跳去拍掉卷雲刀時，一道黑影從城門後閃過，緊接着一扇城門的邊緣出現了一只手。

那只手扣住城門邊緣，戴着黑色的手套，手指很是修長，指尖按在城門上，按出了淺淺的坑。

“轟！！！”

又是一聲驚雷巨響，那一扇門被生生推開，站在城門後的的士兵甚至來不及躲開便被厚重城門壓在城牆壁上，粘稠的鮮血順着牆壁流了下來。

史朝義簡直無法相信，竟有人能以一人之力硬生生推開一扇城門！

蘇寂閑微微喘息的臉出現在城門，緊束利落的黑衣上滿是血氣，平地卷起的風吹起他的潑墨長發，精致美貌的臉上隐約帶笑，笑出驚人的滔天煞氣。

“郭曜快給我滾過來！”

凝聚了內力的吼聲幾乎把天上的雲團都震成碎片，離他最近的數十人捂着耳朵摔倒在地，指縫裏滲出殷紅鮮血。

“我來破城！！”

郭曜的聲音傳了過來，馬蹄聲轟隆如悶雷，精銳騎軍從大地上掠過，直逼雲州城。

“城樓滾石給我開！飛羽軍二隊弓箭一隊連弩給我交替放箭不準停！攻城弩對準郭曜！城門手關城門！”史朝義怒吼，手中長劍直指蘇寂閑，“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他！擊殺者賞黃金萬兩升官三階！！”

蘇寂閑冷冷一笑，手中刀光暴起，人在刀光之上，“我的人頭就這麽廉價嗎？”

強橫刀勢爆發，提刀撲來的狼牙軍在這一瞬間仿佛成了一副滿是灰塵的畫卷，被那刀勢狠狠撕開，絞成碎片，散落滿地的殘肢鮮血。

早已趁機跳上城樓的史朝義看着下方慘烈的秒殺，心裏悚然一跳，下意識捂了捂胸膛的胸甲缺口。

蘇寂閑的武功霸道得讓人骨頭都發抖，然而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仍是有大批士兵前仆後繼地朝他殺去，幻想着自己便是取下他首級的幸運兒。

越來越多的屍體堆積在城門口，堵得城門再也關不上，蘇寂閑從城門一路向前，密密麻麻的戰圈随着他的腳步而移動，不停有屍首或是殘肢飛出來，在他身後鋪了一層鮮血肉屍。

郭曜大軍被阻擋在城門之外，鋪天蓋地的箭雨宛如一面堅固的屏障，巨大的滾石從城牆上投下，轟隆隆撞入大軍之中。

郭曜無法，只能游走在箭雨射程之外，尋找突破口。

史朝義在城樓上指揮防城，忽然聽到下方一陣嘩然驚呼，回頭看去時一道陰影籠罩下來，高高躍起的身影逆着光，破曉第一道陽光将那身影鍍上璀璨金邊，勾勒出颀長勻亭的身體輪廓。

明明是清瘦的身影此時在史朝義眼裏幾乎遮蔽了整個天空，他瞬間往旁邊疾退，耳邊炸出一道震耳巨響。

“砰！！！”

作者有話要說： 期末考在即，學生黨們要認真複習喲。嗯，我也要認真複習了_(:3」∠)_更新得慢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