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穆玄英飛快溜走翻牆回蘇寂閑府邸時,陳月已經在他房間裏等他回來紮針了。

財大氣粗的蘇府在生活用品上絕不會節省半點,即使已經入夜,房間裏仍是明亮如白晝,被陳月細心放在桌面針包上的一排排銀針在燈光下閃着冷冷寒光,驚得穆玄英差點沒忍住轉身就跑。

“終于回來了?”陳月合上醫書,書本發出啪的一聲,讓穆玄英莫名覺得背脊汗毛一炸,“藥湯已經熬好了,不過現在還燙着,你先吃飯,待會兒再治療。”

穆玄英磨磨蹭蹭地進門,洗了手坐在她面前,陳月把針收好讓人擺飯。

“小月你不吃嗎?”

“我已經吃飽了,你今天回來的有點晚。”陳月端正坐着,瞧瞧他,“路上遇到了誰麽?”

穆玄英端着碗扒飯,聞言點點頭,有點猶豫,“唔……她說她是雨哥的姐姐,叫莫蕾,讓我告訴她雨哥現在在哪兒……這怎麽能說呢?我不說,她就攔着我不讓我走。”

“雨哥的姐姐……”陳月一愣,“我記得雨哥家裏應該只剩他一個人了啊……茯苓——”

“在。”

“查一下莫蕾這個人,然後告訴哥哥。”

“是。”

穆玄英臉頰鼓鼓,看着隐衛茯苓的身影在門外消失,又看着眉眼沉靜端莊的陳月,“怎麽好像很嚴重的樣子……”

“你身上沾着屍氣。”陳月漆黑的眸子一斜,清麗眉梢飛揚起點點料峭之意,“這樣特殊的屍氣,我曾經在洛道的屍人身上看到過,我擔心莫蕾也是屍人。就算不是,莫蕾恐怕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總之,還是謹慎點好。”

穆玄英叼着雞翅膀點點頭,倒也沒被所謂的屍氣影響食欲。

吃飽飯後,又坐了一會兒吃塊山楂糕消消食,穆玄英便走進房間內室裏。

屏風後放着一個大浴桶,盛滿深青色的藥湯,水面上還漂浮着芍藥花瓣,那氣味着實不怎麽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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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玄英幹淨利落地把自己扒光,長腿一伸,跨進浴桶裏。

其實第一次藥浴時他是很害羞很別扭的,當時還攥着褲頭不肯脫,後來被陳月拽着大馬尾直接按水裏才乖乖配合。

他認為,自己的身體是那麽漂亮颀長又充滿力量,而在陳月眼裏,他覺得自己成了隔壁家的那只小野豬嘟嘟。

不懂欣賞!

跟在蘇寂閑身邊從小就解剖人體的陳月表示呵呵。

在藥湯裏泡了一會兒,穆玄英被熱氣蒸得全身透紅,胸口正中緩緩浮現一道金線,分出枝桠,如同樹根一般盤虬在他胸口,并且往心口方向延伸。

陳月俯身在金線起始處斜斜刺進一針,穆玄英只覺得胸口一空,像是有什麽被突然掏出取走。

“這一階段的施針,今天是最後一次。”她走到他身後,在他背上又紮一針,“接下來你需要吃一年的藥丸,一年後繼續第二階段針灸。”

穆玄英應了一聲表示他有聽到。

陳月想了想,又道:“那種藥丸你在和雨哥做那什麽之前吃,療效更好。”

穆玄英低頭吭哧吭哧的咳嗽。

陳月在他腦袋上輕輕一推,有些嫌棄,“別走神,穩住胸中陽氣,引氣随金脈運行。”

穆玄英表情讪讪的閉上眼,小小聲嘀咕:“小月你是沒把自己當女孩子還是沒把我當男人啊……”

陳月低頭給了他一針,語氣毫無起伏,“啊,原來你是男人?抱歉我沒注意到。”

“小月你絕對是和小閑學壞了,絕對是!”穆玄英哼了哼,不再說話,專心把胸中熊熊蒸騰的熾熱氣流引到金色脈絡上,再緩緩流入全身經脈。

這個過程不容許出現錯誤,一旦出錯,這幾個月來的治療都會前功盡棄,穆玄英不敢分心。

要是出了差錯,他絕對會被小月和雨哥一起按着打的!

陳月坐在旁邊守着他,有些疲倦地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

這幾天一直帶着萬花弟子處理流民和士兵的的傷病,流民中好幾個小孩都出現了寄生蟲病,偏偏藥材還不太夠,讓她很苦惱。

不過裴風已經回青岩取藥材了,再撐幾天便好。

雙眼閉上時,聽覺總會因為暫時失去視野而變得更加靈敏,陳月忽然隐約聽到奇怪的聲音,衣袂破空聲,肢體搏擊聲……

她立刻睜開眼站起身,朝房梁上打了個手勢,輕巧的走出內室,低聲叫來隐衛,“茯苓,外面怎麽了?”

“有刺客潛入,重樓正在帶人處理。”

“別讓人靠近這裏,再帶一隊人守在院子外。”

“是。”

陳月又回到內室,浴桶裏的藥湯依然很熱,泡在水裏的穆玄英閉着眼全神貫注,絲毫沒有察覺到外面的動靜,胸口上的金色紋路随着他的心跳而閃出微光,每閃一次,脈絡便延伸一分,猶如活物一般盤虬在他胸膛。

陳月走過去,手指在他雙耳耳屏前輕輕一點,封住他的聽覺,又把她放在屏風邊的傘抱在懷裏,安靜地站在一旁。

她的耳力不錯,能聽到那股纏鬥的聲音逐漸往這邊移動,人數不少,動靜卻被壓到最低。

遠處的腳步聲紛纭雜亂,陳月輕而緩地呼出一口氣,突然擡起手。

她擡手的動作優雅而敏捷,不算寬大的雪白衣袖搖擺飄動,握在她手中的傘刷一下張開,像是一朵已經蓄勢到了極致瞬間開放的花,驟然舒展,傘面跳躍出點點暗光,一束桃枝探出邊緣。

在傘張開的那一瞬,窗門驟然炸開,十多枚鐵彈直直射來,砰砰砰砸在傘面上。

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從傘面傳出,鐵彈一顆一顆掉在地上,看似脆弱的傘面反而沒留下半點痕跡,不僅擋下了鐵彈,連窗門炸開時迸濺的木屑和氣流也被牢牢阻擋。

浴桶裏被封了聽覺的穆玄英毫無所覺,胸口金光明滅,整個人已然入定。

陳月将手收回,桃枝傘搭在肩上,白色傘面泛着微紫的光澤,遮蔽燈光,将她的臉籠在陰影裏。

窗外搖曳的燈籠下,一道黑色身影從黑暗中剝離,雙眼幽綠,盯着人時讓人背脊一寒,恍然是在面對一匹餓狼。

陳月也在看着他,平整劉海下杏眼目光如水,澄澈清冷,平靜得不起半絲波瀾,眼瞳宛如一方上等的墨硯,靜靜沉在水中。

兩人對視不過瞬間,視線如電光一觸,下一瞬窗外的人影猛然飛竄進來,細窄的身體游魚一般從窗口游進,越過窗的剎那游魚化狼,兇性大發。

陳月反手把屏風猛然一拉,紅木屏風刷的一下把浴桶擋在後頭,刺客的三-棱-刺恰好被攔下。

一擊不成,刺客果斷收手,轉為攻擊陳月,收回的三-棱-刺突然從掌心脫手而出,如同一條毒蛇從口中噴濺而出的毒液,朝她射出。

陳月武力不濟,反應能力卻相當好,手中的桃枝傘是蘇寂閑為她親手設計的傘,保命能力絕對夠強。

三-棱-刺射來的瞬間,她把傘往前一倒,三-棱-刺便撞在傘面上,铿锵有聲。

柔韌的傘面将□□電射而來的力道完全卸去,三-棱-刺頹然下墜,陳月另一只手往下一探,手指将要碰到三-棱-刺時一只黑色的手瞬間搶過。

她毫不猶豫往後疾退,下一瞬她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經多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她退,刺客便緊跟而上,不曾想桃枝傘上的一朵桃花悄然綻開,五片花瓣化作薄薄利刃,直襲向他的面門!

刺客身子一翻,正要避開花瓣射來的方向繼續往前逼近,誰知他翻身的同時花瓣在空中無聲炸裂,裂成無數根粉色牛毛細針,水霧一般朝他劈頭蓋臉撲來。

針雨的範圍太大,刺客不得不擰身暴退,連撤數尺。

牛毛針斜斜刺入地面,仿佛地面鋪着的不是堅硬白石板,而是剛點好的豆腐。

兩人交手不過片刻,被拖住的隐衛便趕了回來,一個護着陳月和穆玄英,兩個攻向刺客。

心知這次刺殺無法成功,那刺客也沒戀戰,一腳踢開藤椅,趁兩個隐衛分神揮開藤椅之際轉身從窗口跳出,踩着走廊護欄跳上房頂。

陳月冷喝:“抓住他!生死不論!”

府中侍衛在房頂下飛快列隊,彎弓搭箭,箭雨當頭籠罩!

而那刺客的身形比箭雨還快,跳上房頂的瞬間便再次跳起,拔高的身影将箭雨抛在腳下,恰好在射程之外。

站在弓箭手後撐着傘的陳月望着刺客,目光冷凝。

在刺客即将逃離府邸時,突然夜幕一角爆發出一團深金色光芒,金橘色的光芒猶如火舌,舒展張揚,半空中的刺客被閃得眼前一白。

緊接着刺客便毫無預兆的從半空中落下來,就像是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抓住他的身體,硬生生拽下半空,不容反抗。

刺客被拽得重重摔在已然消散金色光團裏,身體剛一觸地便驟然暴起,黑暗中有彎刀如月,揮舞的殘影層層疊疊猶如月輪,幽藍淡光裏寒氣無形卻厚重,襲向頭顱時便如一座冰山兇狠砸下,砸得他整個人都暈了一暈。

這一暈便是致命,尖銳的刀尖往下劃,點在他的手腕上,恍惚間刺客聽到了一聲細微的“啪”一聲輕響,若有若無,他腦子裏仿佛也有一根弦跟着“啪”一聲,斷掉。

鎖鏈嘩啦啦的聲音響起,一根拇指粗細的銀色鎖鏈如蛇一般纏繞上來,卡在他的口齒之間,卷住他的身體,緊緊勒住。

刺客砰一聲倒在地上,混沌朦胧的視線裏出現一個身影,銀發如緞,流淌着最為清澈的月華,充滿異域風情的白衣緊束着偉岸身體,紅色裏襯翩然如火,左肩後的墜金緞幅微微飄動,金墜暗光閃爍。

侍衛第二發箭都還沒上弦,刺客便被雷厲風行的抓了下來,侍衛們默然,收回弓起身退到兩旁。

陳月也收回了傘,抱在懷裏,“陸泠風。”

出手抓住刺客的正是剛回府的陸泠風。

他揮刀,一刀背敲暈了地上的刺客,才收刀回鞘,把兜帽裏的白貓拎出來抱在懷裏,“這個刺客看起來應該是淩雪閣的人,要我審一審嗎?”

“自然要審,”陳月點頭,“廚房裏還備着雞湯,要不要先吃一點?”

“這倒是不必,我在葉軒那裏吃過了。”陸泠風搖搖頭,“他說他明天會過來。”

陳月點點頭,轉身回了穆玄英房間,陸泠風讓侍衛繼續護府,吩咐隐衛把刺客帶去地牢。

穆玄英結束入定睜開眼時,看着眼前的場景吓了一大跳,窗門破爛,藤椅不成原型,地面全是木屑,整個房間亂七八糟像是被風暴卷過。

他才閉了一下眼,這就遭賊了?

驚詫間耳屏忽然覺得一癢,他轉眸看着正低頭給他拔針的陳月,眨眨眼,“這是怎麽了?”

“有刺客,已經解決了。”陳月把針收到一個針包裏,面色淡淡,“陸泠風說是淩雪閣的刺客,現在正在審。”

穆玄英點點頭,若有所思。

作者有話要說: 看得出來陸泠風用了什麽技能嗎?咦嘻嘻。

誰能告訴我為什麽三、棱、刺這個詞也會被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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