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穆玄英被行刺的事傳到莫雨耳中時,已經是過了五天。

天氣漸漸溫暖起來,範陽一帶綠意盎然。碧藍天空有鳥飛過,灰綠的翅膀,圓滾滾的肚皮,可愛又不起眼。

那只鳥撲棱棱飛進一間高門府邸的院子裏,在杉樹上停了一會兒,一蹦一跳地跳到窗臺上,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轉出幾分俏生生的靈動。

一只戴了黑色手套的手伸來,輕輕抓住鳥兒圓滾滾的身子,鳥兒也不怕,安安靜靜的呆在那只微涼的手掌中,踢了踢嫩黃色的爪子。

蘇寂閑從它蓬松的腹部絨毛裏找到它的爪子,取出一枚銀扣,又從頭上的發帶上取下專門用來取密信的小夾子,夾出一片薄薄的紙張。

他趴在窗臺上,而被他松開的鳥兒也不走,站在窗臺邊懶洋洋地啄羽毛。

“莫侍衛,”他擡頭看向一本正經當門神的莫雨,笑意盈盈,“你認識莫蕾嗎?”

莫侍衛往他的方向挪了幾步,仍是嚴肅正經的門神侍衛樣,“有點印象……似乎是我異母姐姐,怎麽了?”

“她現在在太原到處找你,還因為被毛毛駁了臉面而□□。”蘇寂閑把手中密信丢給他,趴在窗臺的姿态慵懶恣意,氣韻風致比滿園暮春盛景更為奪目,縱使用的是阿史那桑寧的臉,容貌不及他自己的臉十之一二,氣度卻足以壓過這張臉,讓人心神震動,“其實她最初的意思也不是殺人,是把毛毛擄走逼問你的下落,不過那個時候正好毛毛在藥浴治療,一旦出了差錯,治療前功盡棄還是小事,脈氣逆流暴走可會小命不保……”

莫雨的目光陡然森冷下來。

“莫急,毛毛沒事,月兒護着呢。”蘇寂閑道,“不過莫蕾的身份可有得斟酌,你可猜得到她找你作甚?”

“漢王寶藏,”莫雨淡淡道,“我只能想到這個理由。”

“哦?也是,戰争打了三年,我也安排了人截斷狼牙物資來源,狼牙早便後繼無力,漢王寶藏也該重新被提起了。”蘇寂閑低下頭,看着爬到他懷裏往窗臺趴的元宵,“所以你打算怎麽?”

“避開吧……我對漢王寶藏沒興趣,四大家将裏也不是僅剩我一人,随便她找誰。”莫雨把手裏的紙條揉成粉末,拍拍手,“當初設計陵墓的是你們蘇家,你也得多加小心。”

“放心,他們奈何不了我。”蘇寂閑低頭,額頭碰了碰元宵的腦門,“我不确定莫蕾是哪一方的人,介意我弄死她嗎?”

莫雨沉默了一會兒,“按理來說,她應該早已死了才是……暫且別殺,我有事情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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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蘇寂閑含笑點頭,忽然擡起一只手,修長手臂以一種優雅又随意的姿态伸向天空,似一枝舒展的花枝,懶洋洋地探出半攏半開的花。

天際劃過一抹模糊的灰綠,落在這一枝花上。

蘇寂閑把新送來的消息取出看過,輕聲笑了笑,“史思明已經快到範陽了,今天下午史朝信便會派人去迎接。”

說着他往窗臺探出半個身子,朗聲喊道:“阿奴,是時候和阿蒼出門采買了。”

嬌俏的女聲應了,不久青蒿便拎着裙子帶着蒼術侍衛出門給“桑寧公主”采買女兒家的用品。

寂閑公主掩唇淺淺地笑,“走吧莫侍衛,去看看最後一個禁地。”

莫雨沒有表情,盡職地扮演一個木讷的侍衛。

于是寂閑公主換上一身中性的紅底黑邊騎裝,應妫川王七夫人,也就是史朝信母親之邀,前去拜訪。

得知父親今日回來的史朝信安排人去迎接後聽說桑寧公主在自己母親那兒小坐,心裏一動,也跟着過去了。

而負責迎接的家将史悉責帶着令牌去軍營調軍。

王府私兵軍營在妫川王府不遠處,史悉便沒騎馬,而是直接走過去。

剛走出巷子,他便看到了一個女子拎着一個籃子往市集的方向走,背影高挑,長身玉立,走姿風情妩媚,又有一種草原女子特有的飒爽體态。

他的目光頓時黏在那女子身上不動了,腳下像是有漿糊黏住,邁不開步子。擡頭看了看日頭,他躊躇一會兒,再擡起頭時神情已變得有些淫邪,腳步一轉,從巷子裏消失不見。

拎着籃子的女子毫無所覺,仍是往前走着,忽然胳膊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扯,整個人被拽進另一條小巷了,剛要呼喊一只手便捂住她的口鼻,一條壯碩的胳膊緊緊箍住她的身子。

“姑娘一個人在王府周圍窺伺,可是對王府有所企圖?”史悉渾濁的氣息噴在她耳邊,黝黑的臉笑得油滑。

女子嗚嗚嗚的掙紮,烏黑的杏眼瞪得圓溜溜的,惡狠狠又特別嬌美,讓人忍不住想狠狠施虐。

“我來看看,姑娘究竟對王府有個心思……”

粗糙的手緩緩往上滑,從腰滑向胸部。

女子頓時掙紮得更加用力,史悉一時不察竟被她掙脫開去,被她拎在手裏的籃子狠狠砸向他的臉。

一團厚厚的棉麻制品從籃子裏飛了出來,伴随着嗆人的香粉劈頭蓋臉砸過去,史悉哈哈一笑,并不把這點小小的反抗放在眼裏,伸手扯向棉麻布匹。

在他的手指抓住布匹一角時,那抛出來一大團的布團下忽然出現一抹寒芒,那寒芒來得詭異,也來得刁鑽迅速,史悉來不及看清便覺得胸口一痛,有什麽被層層刺破。

“我是對妫川王府有不軌意圖,”一道嬌俏的女聲從布匹後傳過來,甜美,帶笑,傳到被兜頭蓋了一身的史悉耳中,“我想對你們史家,滅盡滿門,你說好不好?”

史悉張了張口,那把捅進他胸腔的匕首便直直往上劈,劈開他整個胸膛,又劈開喉嚨,噴薄洶湧的血被蒙在他身上的厚厚棉麻布匹吸收,沒能濺開。

他頹然倒地,四肢抽搐着,發不出半點聲音,血色模糊的視線裏,一道寒光閃過,落在他耳屏前,緩緩切開他的臉皮。

史悉貪色,原本這次調兵迎接史思明不該是他去,然而另一個嚴禁的家将恰好犯了腹瀉,便只能由他去。這一枚錯棋落下,便足以致命。

沒過多久,偏僻的小巷便徹底安靜下來,一個四十歲上下的黝黑男人走出來,穿着綢緞衣袍,笑起來很是油滑。他端着妫川王家将的架子往私兵營地去,而那個提着籃子的女子随後也出來了,繼續往市集走。

很快,黝黑男子便調集私兵與範陽守軍一千兵馬,出城三百裏迎接史思明。

在城外三百裏處等了一會兒,地平線便出現一隊兵馬,往這邊趕來,黝黑男人笑容頓時變得谄媚,打馬迎上去,高呼:“屬下史悉,奉信少爺之命前來迎接王爺!”

妫川王府裏,已經成為府中實際主母的七夫人正在招待“桑寧公主”。

“桑寧公主”以養傷為由入住王府,前段時間一直婉拒拜訪,今天這一次赴邀也是首次。

此時七夫人正坐在上首,“桑寧公主”娓娓說着草原的風俗,引經據典極是流利,讓出身中原江南的七夫人聽得入了迷。

陪在一旁的史朝信也入了迷,卻是盯着姿态謙傲得當,風姿灼灼的“公主”入迷。

說了一會兒,蘇寂閑說累了,便低頭喝茶喘口氣,史朝信趕緊獻殷勤。

“公主傷勢未愈,接下來便由我說說我在範陽的見聞,搏兩位一笑吧。”

七夫人對兒子滿意一笑,蘇寂閑也淡淡笑了笑,點頭。

史朝信信心倍增,對自己這些年的所見所聞侃侃而談。

這一談便談了許久,不知不覺已将要日暮,府中侍衛匆匆來報。

“信少爺,夫人,王爺回來了!”

七夫人頓時喜上眉梢,史朝信停下來,也面露喜色,“父親回來了?快迎!公主可随我一同前去?”

“王爺回府,怎可不去?”蘇寂閑點點頭,也站起身來。

一行人湧到前堂,不一會兒,一個身材頗為壯碩的絡腮胡男人走了進來。

“恭迎王爺!”

“父親!”

史思明看着笑容燦爛的小兒子,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範陽管得不錯,不愧是我兒子!”

“托父親的福。”史朝信笑得更加燦爛,看到站在人群後的紅衣女子,又趕緊說道:“父親,前段時間阿史那小公主受傷來範陽了,兒子鬥膽将公主接入府中……”

看着兒子微紅的臉頰,史思明也了然,轉頭看向人群後,“可是桑寧公主?”

人群自覺地分來,“桑寧公主”出現在史思明眼前,比在場所有女子都還要高挑的身姿英氣得近乎銳利,目光冷淡,帶着久居高位的矜持倨傲,身上沒帶任何兵器,頭發也是梳成簡單的馬尾,用發帶束緊。全身上下沒有半枚飾品,卻也依然遠遠高貴于府中金光閃閃的女人。

蘇寂閑漫步上前,淡定威儀的氣勢讓人不敢擡頭直視,也沒對史思明行禮,只點了點頭,“恭喜王爺順利回府。”

這句話莫名讓史思明有點不痛快,皺了皺眉,總覺得似乎那裏不對勁,面上仍是和善笑道:“公主傷勢如何?在府中住的可曾習慣?府中應當沒有怠慢公主吧?”

“傷勢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王府很好,沒有怠慢。”

史朝信拽了拽他爹的袖子,“公主在府中住了都六、七天了,若是怠慢怎麽可能留到現在?”

史思明點點頭,突然皺眉,臉色驟然變得鐵青,锵一聲拔劍出鞘,“不對!六天前我聽聞桑寧公主尚在草原,怎麽可能在我王府之中住了七天?!你是何人?!!”

人群頓時哄一下散開,離他遠遠的,蘇寂閑認識散漫輕笑,擡手在脖子上一按,緩緩撕下一張玉白色的柔軟物事。

薄如蟬翼的□□從他臉上被撕離,挑在指尖,露出一張溫雅精致,遠比面具更貌美的臉。

修眉如銳利細劍,桃花眼裏潤光曜曜,似有碎冰在寒潭之中沉浮,薄薄的淡色雙唇微微翹着,帶着三分漫不經心的笑,似溫柔,似冷漠,氣韻尤為風流雅致,如同蒼穹之上最潔白無瑕的閑雲,又或是三月裏楊柳桃花上最絢麗慵懶的春日流光,是連丹青國手也無法描繪出來的極致的美。

“蘇、雲、鏡?!”

作者有話要說: 咦嘻嘻果然用電腦碼字效率比較高。接下來是蘇寂閑和莫雨主場,毛毛和陸泠風又要被我醬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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