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原來王爺還記得我,”蘇寂閑微笑,“看來沒傷着腦袋呢。”
史思明冷笑,“敢單槍匹馬闖範陽城,蘇太傅也是好膽量。來人!抓住他!!”
一旁蓄勢待發的王府侍衛立刻沖上去!
大刀高高舉起,天際西懸的殘陽将餘晖照射在刀刃上,反射出刺眼的血色光芒,雪亮刀身映出蘇寂閑的身影,兇狠砍下。
四面八方砍來的刀卷起細微的風,吹起蘇寂閑頰邊一縷發絲,他擡起手,用一種優雅得近乎溫柔的動作把最先靠近自己的刀刃握在手中,下落的兇狠刀勢戛然而止。
被他握住的刀刃便如同被泰山壓住,再無法抽回去,而蘇寂閑也沒等人反應過來抽刀,便霍然把手中的刀一掄,刀柄頓時從刀主人的手中脫離,旋轉着飛了出去。
寬背大刀宛如一枚碩大飛镖,呼嘯着飛轉,叮叮叮撞在侍衛手中的刀劍上,被灌注了霸道內力的大刀震得周圍一圈的刀劍刷拉拉掉落在地,連侍衛也忍不住甩着痛麻的胳膊連連後退。
将周圍一圈刀劍都擊落的寬背大刀咻一聲斜斜飛上一旁,寒光一閃便淹沒在樹枝陰翳裏。
“一群廢物!”史朝信咬牙怒吼,一把奪過身邊侍衛手裏的劍,挑劍刺了出去,“蘇雲鏡去死吧!!”
蘇寂閑擡腳在地面上一踢,一塊青石板被他一腳平地掀起,呼地朝史朝信劈頭蓋臉砸去,史朝信憤然揮劍把青石板劈成兩半,卻不曾想青石板碎裂的剎那一枚金扣子從粉塵後射出,直直彈射到他額頭上!
小小的扣子帶着比青石板還要重的力道,史朝信頓時被彈得眼前一黑,身體往後一仰。
“嘩!!!”一根樹枝恰好在此時突然往下掉,碗口粗的枝幹和蔥茏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重重砸在史朝信腦門上。
這一砸簡直是雪上加霜,本就被金扣子彈得七葷八素的史朝信當即撲通到底,整個身體都被嚴嚴實實壓在粗壯樹枝下,俊俏的臉被樹枝刮出一條條血痕。
“信兒!!”七夫人尖叫着撲上去,剛一靠近便被史思明一把扯開。
史思明一掌拍開壓在史朝信身上的樹枝,把他從地上撈了起來,“信兒!信兒哪裏傷着了?”
史朝信捂着眼睛低聲地痛苦呻-吟,手掌下緩緩滲出殷紅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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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傷着了不要緊,”輕柔的少年嗓音傳入耳中,清晰卻無法判斷距離,“橫豎都是得死的。”
“啪啦!!”被拍去一旁的樹枝軀幹驟然炸裂,木屑之中一縷銀線飛竄而起!
史思明攬着兒子向後狂退!
藏在樹幹中的刀刃貼着史朝信耳廓飛過,削去一縷發絲,深深插在一根柱子上。
“懷仙!!懷仙速來!!”史思明厲聲大吼,“弓箭手給我射!!”
王府刀劍侍衛往後退,弓箭手上前列隊,齊刷刷搭箭彎弓,對準蘇寂閑。
然而還沒等弓箭手放箭,便有箭雨驟然降臨,從蘇寂閑周圍繞過,直直射向弓箭手之中,不過轉瞬便将周圍弓箭手射殺殆盡!
血腥味撲鼻而來,王府女子紛紛尖叫着抱頭鼠竄,推搡間還有的人被推倒在地,踩踏受傷。
而王府圍牆上,不知何時已經半蹲着一圈的灰衣弓-弩-手,人手一柄小巧卻殺傷力巨大的連弩,盯着下方的人群,目光如狼。
史思明大驚大怒,攬着滿臉鮮血的小兒子,在親衛的層層保護下往安全處退,瘋狂大吼:“懷仙!!李懷仙何在??!!”
“王爺不必喊了,”一個面皮黝黑笑得油滑,讓人無法心生重視的男子出現在門口方向,對着史思明嘿嘿笑,“方才我便安排了李将軍和其麾下所有将士去澡堂子洗洗風塵,如今……怕是來不了了。”
“史悉?”史思明咬牙,額頭上一根青筋突突直跳,“你背叛本王?!”
“怎麽能呢?”油滑男子目光有些憐憫,把微微駝着的背直起來,擡手撕下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淡蜜色的清秀臉龐,笑容不再油滑,反而讓人如沐春風,“史悉可是至死都沒有背叛王爺你呢。”
史思明氣得差點厥倒,史朝信用力握住他的胳膊,呼吸不穩地低聲道:“父親……現在我們得逃出去,王府裏待不得,我們得……得出去調兵……”
“好……”史思明點頭,目光很是擔憂,“信兒你眼睛怎樣了?”
“不礙事……父親不必管我,您必須逃出王府!”
史思明看着小兒子,那張年輕俊秀的臉上,已經快要凝固的血又被緊閉的雙眼上流出的鮮血漫過,讓他心裏一陣陣的疼,“信兒……”
“王爺!!王爺!!”被關上的王府大門突然被砰一下狠狠撞開,煙塵裏李懷仙沖了進來,還沒卸下的盔甲上沾滿血跡,身後跟着同樣渾身浴血的重甲士兵,“屬下來遲!王爺可還無恙?”
“懷仙!快殺了蘇雲鏡!”
提着劍從大門撞進來的李懷仙頭一擡便對上蘇寂閑冷淡的目光,心中一凜,緊接着便是一陣悲憤。
他的嫡系屬下,幾乎全都折在了澡堂的埋伏裏,他能回來,都是麾下弟兄們用屍體給他鋪了一條血路!
“蘇雲鏡!!”李懷仙凄厲大吼,“我殺了你!!”
蘇寂閑不為所動,往後一退,也不見有多迅速,李懷仙的當頭一劍便落了空,緊接着青蒿便甩鞭卷住他的劍,截住他的攻勢。
此時天邊的夕陽已經完全沉下,只有漫天燦爛的雲霞,極亮,也極暗,蘇寂閑在屋檐下,也仿佛站在雲霞極亮與極暗的交接,半面金光,半面黑暗,冷漠地看着面前鮮血迸濺的厮殺。
李懷仙麾下殘兵與王府侍衛奮力拼殺,抵抗着悄然潛入王府裏的唐軍,史思明在護衛的拼死掩護下,帶着兒子一點一點往王府門口移動,在蘇寂閑的目光落到他們身上之前,終于成功跨出王府大門門檻。
史思明攬着兒子往巷口逃,回頭看了一眼血氣濃重的王府,目光怨恨刻毒。
“砰——”
“諾——雅——”
太原西城一家較為僻靜的府邸院子裏,一個穿着紅白抹胸長裙高跟鞋的女子一腳踢開一扇房門,大喇喇走了進去,把手裏端着的盆子擱桌上,“諾雅,泠風,我親愛的弟弟,沒死就喵一聲啊。”
“下次進來先打招呼啊,萬一你親愛的弟弟在洗澡怎麽辦?”陸泠風從內室走了出來,穿着雪白寝衣,銀白長發披散着,還帶着濕潤的水汽。
陸織一揮手,毫不在意,“你小時候洗澡還是我給你洗的,怕什麽啊?”
“怕裴風不高興。你帶着這盆東西來是要幹什麽?讓我洗臉麽?”
“不,這個是染頭發的。”陸織笑眯眯湊過去,擡手在身後一挽,把一束頭發挽到面前,“看,今天裴風給我做了染發的藥水,我把頭發給染了,是不是更好看了?”
陸泠風低頭認真看了看她捏着的發絲,點點頭,“完全看不出來。”
陸織笑眯眯的一巴掌拍他胳膊上,聲音響亮,“那是你瞎。我頭發本來是黑色的,所以染出來的紅色不是特別明顯,你的頭發是白色,染出來應該比我的好看,來來來,姐姐給你弄頭發。”
“對不起,我今天還沒去我教營地看……”
“你連澡都洗了,今天不可能還有事。”陸織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往凳子上按,“染!紅色頭發很适合你這張臉,真的,裴風說這個藥水染的顏色很持久的,不會脫色。你換個發色,然後蘇寂閑回來了你給他一個驚喜。”
陸泠風正要起身的動作頓了頓,乖乖往凳子上坐。
“乖。”陸織笑嘻嘻地捏了一把他的臉蛋,感覺手感還挺好,忍不住又捏了幾下,幹脆雙手掐住他的臉揉了個痛快,才心滿意足地給他披上一條厚厚的布,抓起一縷銀白發絲。
陸泠風閉着眼,在腦海裏慢慢梳理着這幾天的事情,安安靜靜。
“好久沒給你順毛了,”陸織忽然開口,“小的時候你好小一只,洗頭時阿母怕你在水裏淹了,都是阿母給你洗的,阿母總是沒空,就我給你洗。”
“嗯……那個時候的你比現在溫柔多了。”
“那個時候的你也比現在乖巧多了。”陸織輕輕拽了一把手裏的發絲,沒用力,“那個時候你的頭發,也還不是白色……”
“白色更好看,沒關系。”
“是嗎……”陸織垂下眸子,仔細地用小刷子把他的頭發染上紅色,“的确很好看呢,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向我打聽過你,差不多半個西域的女孩子都看上你了,我幫你打發掉那些小丫頭都煩了。”
“現在不會了啊,你看都沒有人看上我了,以後大概裴風會煩你,聽說有好多人喜歡他這樣冷淡嘴巴毒的年輕大夫,你要看緊點。”
“怕什麽,他敢對不起我我就回西域!”陸織冷哼,“我和你說,不是沒有人看上你,而是我囑咐過你身邊的暗衛,有人騷擾你就打出去,所以你在中原才這麽清淨……當然也可能是人家都喜歡蘇寂閑去了,看不到你。”
“沒關系,反正寂閑喜歡我。”
“花了六七年才把他勾到手,你也真敢說。”
“我有什麽辦法?我就沒見過比他還遲鈍的,這麽多年的勾-引都被球球和元宵吃了似的……後來好不容易暗示他明白了,他還給我裝糊塗……”
“啧,裴風也是!是不是中原人都喜歡裝糊塗?要不是我直接把他衣服扒了,搞不好他到現在還給我玩敬而遠之非禮勿摸這一套……我身材不好嗎?為什麽不摸?”
“裴風畢竟是青岩萬花谷教出來。他有沒有說什麽時候迎娶你?”
“說了,等戰争平了就和我成親,帶我去青岩,然後跟我去一趟西域,他這幾天好像在拟婚書,神神叨叨的還不讓我看,嘻嘻,可是我還是看到了一點點~”
“如果這場戰役還要打很久呢?”
“那就兩年後第一個黃道吉日。”
“那就好。”
姐弟倆漫無邊際的聊,話題并不固定,總是說着說着又拐到另一件事上,有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有教中比較重要的事情。
陸泠風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陸織才把他的頭發完全染好,用幹爽的布巾把頭發上多餘的水吸去,又将內力凝在手中給他烘幹頭發。
陸織的手比一般女子的手要更加靈活有力,指腹在頭頂上劃過時,按揉的力道舒服得讓陸泠風忍不住眯起眼,嘴角翹起,像一只被順毛順舒服了的貓。
“好了。”陸織把沾了一塊塊鮮紅顏色的布巾丢去一邊,拐到他面前看看效果,這一看差點把自己給摔着了。
陸泠風本就長得極好看,眉如細而直的劍斜飛,雙眼是偏狹長的桃花眼,一金一藍的眼瞳清澈剔透好似琉璃,鼻梁挺而筆直,雙唇色澤是豔麗的紅,唇瓣豐潤,笑起來有點像貓。
銀發時的陸泠風雖說五官美得妖異,但總有幾分清冷的氣韻将他的妖異細細掩藏,而紅發的陸泠風,身上那股妖惑邪魅的意味被無限放大,不用笑都讓人莫名有一種血氣翻湧,甚至想要噴鼻血的感覺。
妖氣沖天!
陸泠風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染成鮮豔正紅的頭發,然後擡頭看了看臉色複雜的陸織,眨了眨眼,“不好看?”
他這一眨眼,長長的睫毛呼扇着,陸織便仿佛看到有鮮紅妖花的花瓣在紛飛,纏纏綿綿的飄出一種不自知的魅,這樣的魅似無形溫柔的刀,在人猝不及防時便直直刺在人心裏,讓人心甘情願為之瘋狂,為之成奴。
“不……是太好看了。”陸織捧着他的臉,表情真摯,但陸泠風總覺得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雖然比我還差了那麽一點,不過真的很好看。”
陸泠風點點頭,也不再對自己的發色傷心,畢竟他對自己貌美的臉蛋還是很有信心的,把頭後仰拂開陸織的手,轉頭時看到桌子上那一盆藥水。
鮮紅的藥水還有大半盆,水面微微晃出波紋,此時天邊的雲霞和這盆藥水一個顏色,仿佛是從這盆水中流淌暈染了整片天空,鋪設成奪目的血雲。
“真是好看的顏色,”他低聲地呢喃,“是不是哪裏也在血流成河,把天給染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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