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吃完午飯後，依然覺得有點累的蘇寂閑繼續睡覺，這一睡便直接睡到了第二天。

他醒來時正是早晨，整個人抱着陸泠風的腰縮在他懷裏，陸泠風的手臂搭在他身上，還沒睡醒。

蘇寂閑在他懷裏趴了一會兒，覺得有點餓，便爬起來打算找點東西吃，才剛撐起身，搭在他背上的手臂便忽然收緊，把他按了回去。

陸泠風警覺地睜開眼，一手抱着蘇寂閑，一手摸了摸被子，确定被子好好的蓋在蘇寂閑身上後又閉上眼睛繼續睡。

蘇寂閑擡頭看了看他，又安靜地趴了片刻，忍不住撓他腰側，“泠風，我要起床了。”

“嗯……”陸泠風的睫毛顫了顫，雙眼微微睜開，“我給你穿衣服……”

“不用，你繼續睡。”蘇寂閑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等他放心睡下後便拉開他的手臂爬起來，穿衣洗漱。

他起床的時間還太早，府裏大多數人都沒起來，廚房裏也沒開火，他也懶得自己做，便出門吃早餐了。

狼牙軍退出太原後，太原城便沒有了以前的緊張氣氛，變得輕松起來，蘇寂閑出門時，西城已經有不少早餐攤子，他逛了一圈把喜歡的都買了一份，又拐到茶館去點一壺茶，慢慢吃。

茶館老板娘趙雲睿和他還是熟人，親手給他泡了壺茶，還免了單，送了他一碟自己炸的小酥肉。

“當初長安亂起來時本來想去看看你，沒成想我還被困在城外，你便已經和聖人一起離開了。”趙雲睿坐在蘇寂閑對面，淺笑溫婉，“後來到了太原，又是兵荒馬亂的，聽說你也來了太原，可是也沒見着你，你又帶兵走了。”

“這樣算下來，也有三四年沒見了。”蘇寂閑吃着早餐溫和道，“睿姨看着倒是比以往更年輕了。”

“就你會哄人。”趙雲睿掩唇笑了，被風霜揉皺的眼角笑出淺淺的細紋，看着反倒是有一種日暮一般的靜谧美麗，不失半點風華，“剛亂起來那會兒也累過一段時間，後來到了太原，收養了一個孩子，反而輕松了許多，那孩子雖說年紀小，卻也是挺能幹的。”

“就是剛才給你打下手的那個男孩麽？”蘇寂閑轉頭看向門口坐在小凳子上低頭看書的小男孩，“看起來很乖，要我幫你教導教導嗎？”

趙雲睿又笑，搖搖頭，“這倒是不用，你睿姨怎麽說也是書香世家出身，足夠教他了。你教出來的都是要幹大事的，我可不希望我的孩子幹什麽大事，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她看着蘇寂閑，笑容裏帶上了幾分悵惘，“寂閑，雖說我不是看着你長大的，但好歹我也擔得起你喊一聲姨，你都不知道每次我聽說你在哪裏幹出什麽什麽大事，心裏有多擔心。”

Advertisement

蘇寂閑垂眸喝茶，沒有說話。

趙雲睿也沒繼續說下去，也喝了口茶，轉了話題，“說起來，倒是夢陽有意把孩子給你教導。”

蘇寂閑沉吟一會兒，“楊寧的遺孀麽……”

“嗯，她的孩子叫楊天，兩歲了，平時照顧他的是一個叫李無衣的小哥。”趙雲睿道，“她的意思是，楊寧将軍生前希望他的孩子能和你學到一些有用的東西，所以托我和你說說，看你願不願意教了。”

“那我便安排她去長安定居吧，再過兩天我便要回京了。”蘇寂閑吃完最後一塊小酥肉，看看她，“真不需要我留些人手給你？”

“真不用，你睿姨還是有些小手段的。”趙雲睿伸手用帕子給他擦了擦嘴角，“回京了替我給你爹娘上柱香，以後我怕是不怎麽去長安了。”

“嗯，那我先走了。”

“去忙吧，這些東西就丢這兒了，待會兒我讓人收拾。”

蘇寂閑起身離開了茶館，趙雲睿站在茶館門口目送着他離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處，她才收回了目光。

在她腿邊，一個抱着書本紮着兩個小髻的小男孩拉了拉她的袖子，“阿娘，那個大哥哥是誰呀？”

“是娘一個好朋友的兒子。”趙雲睿蹲下來給他整了整衣領，聲音溫柔，“他可是平定亂世的大英雄，如果以後還能和他見面，記得要乖乖問好喲。”

“嗯，我記住了”

蘇寂閑離開茶館後沒走多遠，便聽到一陣小孩的哭聲。

此時天色尚早，行人還少，那小孩的哭聲便相當引人注目，他循聲看去，在街道旁邊的樹下看到了一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藍衣小孩，守在小孩旁邊的還有一個焦頭爛額的年輕人。

“你說了要給我買糖葫蘆的！”小孩哭着揪雜草砸那年輕人，邊砸邊蹬腿，“你騙人！你騙人！”

“小祖宗啊現在這時辰你讓我哪兒給你買糖葫蘆啊？”年輕人抓着自己的頭發團團轉，“要不咱打個商量，我先給你買包子，好不好？”

“不！！！”小孩尖叫，哭得更兇，“糖葫蘆！就要糖葫蘆！”

年輕人一臉煩惱欲死的表情。

小孩哭着揪雜草砸他，雜草沒了就抓了一把土，剛甩過去，一抹白影便飄了過來，那把土沒砸到年輕人，而是全都砸在白影的衣角上。

小孩和年輕人皆是一愣，年輕人看着白影的面容，頓時站直身子，抱拳，“無衣見過太傅！”

“嗯。”蘇寂閑贏了一聲，揮揮手讓李無衣在旁邊看着，接着便低下頭，居高臨下的俯視坐在地上拖着淚痕和鼻涕的小孩楊天，“你弄髒了我的衣服。”

他長得好看，穿得也很講究，聲音氣質都偏向于半溫半冷，讓楊天完全不敢放肆，咬着手指眼睛到處瞟，“對……對不起。”

“嗯，你的道歉我聽到了，不過你還是需要賠償我的衣服。”蘇寂閑一本正經地說道，“賠償金三兩黃金，拿來給我吧。”

楊天不清楚三兩黃金是什麽概念，但他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只好扭頭求助地望向李無衣。

李無衣把臉轉一邊，仰頭數着天上的雲團。

“看他幹什麽？”蘇寂閑的聲音拉回了楊天的視線，“弄髒我衣服的人是你，所以你要自己賠償。”

“可是……”楊天拖着哭腔，又不太敢哭，努力憋着眼淚，“可是我沒有錢呀……”

“你沒有錢，所以不能賠我的衣服是嗎？”蘇寂閑垂眸看着他，“那現在沒有糖葫蘆，無衣怎麽買給你？你是傻子麽？”

楊天吸了吸鼻涕，想了想，用力搖頭，“我不是傻子！”

“那你要什麽糖葫蘆？現在沒有啊。”

“我……我不要糖葫蘆了。”楊天爬起來，揪着自己的衣角仰頭望着蘇寂閑，“那……你的衣服……”

“等你什麽時候攢夠了錢，就什麽時候給我。”蘇寂閑把被泥土弄髒的披風脫掉，隐元衛立刻給他披上另一條幹淨的黑色披風，“秦艽，打盆水來，要井水。”

“是。”

很快秦艽便打了一盆井水過來，蘇寂閑讓他端到楊天面前，又用清清冷冷的目光盯住楊天，“你很髒，把手給洗了。”

楊天又望向李無衣，得到的依然是後腦勺，躊躇了半晌，最後還是屈服在蘇寂閑威嚴的目光下，委屈兮兮地把兩只胖嘟嘟的爪子伸進盆裏。

“呀！”他突然叫了一聲，飛快縮回手，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冷……水冷……”

“你娘洗衣服用的就是這樣的水。”蘇寂閑冷淡道，“你的衣服在地上滾得這麽髒，你娘要給你洗衣服，用的水就是這樣的冷水，怎麽？你受不了？”

楊天怔怔看着水，沒有說話。

他只有兩歲，但并不是什麽事都不明白，他也知道他娘不容易，也懂心疼她娘，雖然有很多東西他都不懂，但是當有人說起時，他也多少能聽懂一些。

他在地上打滾，害得他娘要被這樣冷的水泡着手。

蘇寂閑擺擺手，讓人換上一盆熱水，“會自己洗手麽？”

楊天猶豫。其實他還沒自己洗手過诶……

“不會就學。”蘇寂閑挑了挑下巴，示意他洗手，目光很有分量的盯住他。

楊天哭兮兮地看了看李無衣，依然沒得到任何回應，只好努力回想着李無衣洗手時的動作，把一雙小髒手放到水裏亂撲騰。

蘇寂閑靜靜看着他洗手，洗得半截袖子都濕了，盆裏的水也灑了半盆，舉着一雙白胖爪子和他邀功。

“我、我洗完啦！”

“做得好。”蘇寂閑誇他，拿着一方幹淨手帕給他把手擦幹，“知道以後該怎麽做嗎？”

“嗯！以後，我都自己洗手。”

“不止要洗手，還要學會自己擦臉。”蘇寂閑接過秦艽遞上來的熱毛巾，伸到楊天面前，“會自己擦臉嗎？”

“會！”楊天豪邁地應了一聲，抓着熱毛巾給自己擦臉，亂七八糟的像小貓洗臉。

“不錯。”蘇寂閑繼續誇他，“以前都是你娘給你洗手，現在你已經學會了，所以以後你娘累了，你也要給她洗手擦臉，懂嗎？”

“懂！”楊天用力點頭，“要給娘洗手擦臉！”

蘇寂閑微笑，用內力把楊天被水打濕的袖子烘幹，“我家裏有好吃的，去不去？”

“去！”楊天點頭。

于是蘇寂閑便回頭給了李無衣一個眼神，又讓秦艽把他抱上，往回走。

李無衣點點頭，悄悄遁走，在楊天看不到的地方繼續跟着。

蘇寂閑帶着楊天七拐八拐，越走越偏僻，最後走到了一條無人小巷裏。

這時的楊天也終于覺得害怕了，眼淚搖搖欲墜。

秦艽把楊天往巷子裏一放，蘇寂閑站在他面前，低頭看他，“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

楊天憋着淚搖頭。

“不知道我是誰你就敢和我走？”蘇寂閑輕笑，“不怕我把你煮了吃掉？”

楊天頓時吓得魂飛魄散，眼淚刷的流了出來，“嗚嗚嗚……不要吃我……”

“跟着不認識的人走是個愚蠢的行為，楊天，你很蠢。”蘇寂閑毫不留情地打擊他，“你現在不見了，你娘很着急。”

“嗚嗚嗚我要娘！！你不要吃我……”

“我不吃你，我是你父親楊寧的朋友。”蘇寂閑把一條帕子塞到他手裏，“你信嗎？”

楊天抓着帕子抽噎，不知道該不該信。

蘇寂閑打了個手勢，藏在暗處的李無衣走了出來，蹲在楊天面前：“小天，他的确就是你爹的好朋友哦，你娘和你說過的，他是你寂閑叔叔。”

楊天顯然對“寂閑”這連個字很熟悉，頓時停下了抽泣，仰頭望着蘇寂閑。

蘇寂閑也看着他，漂亮的桃花眼裏流光隐隐，光華暗蘊，“那麽楊天，以後有陌生人要你和他走，你該怎麽做？”

“不和他走，”楊天思索着回答，“不相信他的話。”

“對，如果有你相信的人能夠證明他說的是真的，你才能信他。現在你無衣哥哥證明了我真的是你爹的朋友，你和我走嗎？”

楊天點點頭。

蘇寂閑對他笑了笑，回頭吩咐人去通知劉夢陽她兒子在他府上，回頭看見李無衣正要抱起楊天，立刻擡腿輕輕踢了一下李無衣的小腿。

李無衣一愣，乖乖站到一邊。

“我府裏有很多好吃的。”蘇寂閑轉頭對楊天說道，“不過你要自己走過去才能吃，沒有人會抱你，你還要和我走嗎？”

楊天愣了愣，低頭想了想，還是點了頭：“要的。”

“那就走吧。”蘇寂閑朝他招招手，“跟着我。”

楊天看着他的身影，不知怎麽的，忽然很想親近他。

這個人……有點像父親。

作者有話要說： 咦嘻嘻，開啓師父父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