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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族使者來訪那天，蘇寂閑正好休沐在家，而被派去接人的是禮部尚書，迎接得很敷衍。

不久前大唐才和回纥突厥打了一仗，而且還是大唐贏，這次兩族來訪也是有一種求和的意思，皇帝覺得沒必要給他們太大的面子，意思意思就得了，所以真正的高層一個都沒去給他們接風。

于是蘇寂閑便待在家裏陪楊天。

七歲的楊天如今看上去和十歲的小孩差不多的個頭，面容越來越像他爹楊寧，以前愛哭嬌慣的性格被打磨成大方機靈的小男子漢，見了誰都敢笑眯眯稱兄道弟，唯獨怕他師父蘇寂閑。

這天楊天正好在學新的槍法招數，有一個動作總是做錯，便被蘇寂閑拎出來了。

“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蘇寂閑把楊天的小胳膊小腿扳正讓他維持住，然後把幾個蘋果放在他頭頂、肩膀和手臂上，又把一顆松子放在他的槍尖，“松子掉一次多站一炷香，蘋果掉一個多站半個時辰。”

楊天抿着唇一動不動，雙眼緊緊盯着槍尖上的松子。

蘇寂閑坐在一旁，抱着一疊炒松子仁吃，毛茸茸的小狐貍元宵窩在他腿邊看着楊天，可愛的狐貍臉怎麽看都像是在笑。

“我記得你昨天便開始學軍史了？”蘇寂閑翻着他給楊天編纂的教科書，“嗯，還有筆記……殷商末年妖妃蘇妲己霍亂朝綱的事你怎麽看？”

“蘇妲己或許是殷商滅亡的原因之一，但徒兒認為，纣王才是最根本的原因。”楊天盯着在槍尖晃了晃的松子，提心吊膽，“纣王才是一國之主，如果他清明睿智，哪怕蘇妲己再美再妖，也不會受其影響，殷商滅亡，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纣王無道。”

“長平之戰裏，白起坑殺四十萬趙軍一事，你如何評價？”

“上策也。彼時趙軍已敗，四十萬敗軍如果收為俘虜，還需消耗糧食養着，并且這麽多人日後必定生亂，全部坑殺看着殘暴，卻是當時最不會留下後患的做法。”

蘇寂閑挑着幾個問題來問，有的是平時給他上課時會提到的，也有的是比較偏門的細節問題，楊天一邊維持身形不能動，一邊磕磕巴巴地回答問題，很快便滿頭大汗。

連續三個問題回答不出，蘇寂閑便沒再繼續提問，楊天小心翼翼地斜過眼睛瞧他，一滴汗順着圓圓的臉頰流下來，一回眼看到槍尖的松子左右晃了晃，然後……

掉下來了！！！！

楊天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雙眼霍然瞪大，眼睜睜看着松子從槍尖掉了下去，小狐貍元宵飛快一竄把空中的松子一咬，回頭甩着大尾巴一邊嚼一邊爬上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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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站一炷香。”蘇寂閑把手裏的一顆松子放在槍尖，繼續翻看他的教科書和筆記，時不時給他修改一下錯誤的地方，“膝蓋太直了，要不要我在你腿上也放一個蘋果？”

楊天大驚，趕緊慢慢屈膝，紮好馬步，一動不動。

不知站了多久，等楊天聽到他師父允許他休息時他覺得自己的胳膊腿都要廢掉了，沒等秦艽把蘋果全拿掉便一屁股撲通坐在地上，往後一仰，四仰八叉的躺下來，手裏的小木槍骨碌碌滾到一旁。

他的頭頂上時蔥郁的海棠樹，陽光從茂密的枝葉之間穿過，落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風吹過時，樹葉沙沙搖晃，光斑也跟着晃動起來。

這樣涼爽安靜的環境，讓楊天不自覺地閉上眼，昏昏欲睡，正當他的意識越來越混沌時，突然聽到一陣衣袂拍打聲，仿佛有鳳凰展翅，掠起雲端，掀起的風呼呼的拍在他臉上！

楊天瞬間清醒，睜開眼便看到一片墨色朝他當頭蓋來，驚得飛快在地上一滾，蹭蹭蹭爬出去。

“遇險當臨危不亂，楊天，你的槍呢？”

槍？哦對他還有槍！楊天左右張望找他的槍，發現他的槍已經滾到樹根附近，正要撲過去拿，突然覺得腰上一緊，整個人都被拎了起來。

師父速度太快他躲不掉……

楊天吊在他師父手上，垂着腦袋四肢，俨然死狗。

蘇寂閑拎着楊死狗，提在空中晃了晃，“如果無法保證遇到危險時能第一時間把武器拿在手裏，那一開始便不要讓武器離手。”

“是……”楊天有氣無力。

“今天上午就到這兒了，明天我再檢查你槍法如何。”蘇寂閑把他放下了，把一個藍色荷包丢給他，“你的零花錢，想吃什麽可以自己買。”

楊天的零花錢其實并沒有固定的時間給他，都是想起來了就給，劉夢陽偶爾也會給。而楊天自己也不是愛花錢的，前段時間把攢的零花錢給他娘買了一件貂皮坎肩後一窮二白，錢包裏就剩倆銅板。

抱着零花錢的楊天滿臉驚喜，板着手指想有什麽要買的，穿的用的他好像都不缺，丞相府的衣食住行都是最精致的……

正想着，他忽然擡起頭抱住他師父的小腿，仰頭雙眼亮晶晶地看他，“師父！西市新開了一家點心鋪子，我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府裏的點心不好吃麽？”

“好吃啊，但是口味不一樣，我想吃吃看麽。”楊天手腳并用挂在蘇寂閑腿上，“師父和我一起去看看嘛，說不定也有師父喜歡的東西呢？”

蘇寂閑低頭看着他，點了點頭，“你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我這就去！”楊天竄起來一溜煙兒往自己房間跑，完全沒有半點疲憊的樣子。

“楊天還挺有元氣的……”蘇寂閑若有所思，“是不是平時的課業太輕松了？”

秦艽在一旁默默給楊天默哀一會兒。

飛快洗完澡換了衣服後，穿着一身紫襯黑衣打扮得很文雅安靜的楊天跑到蘇寂閑身邊，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師父的衣服，幾乎一樣的色系和款式讓他心裏有點開心。

“走吧，午飯也在外面吃好了。”

“啊？師爹呢？”

“泠風現在不在府裏，有事要忙，待會兒會過來和我們一起吃午飯。”

“好！”楊天不在多問，拉着蘇寂閑的袖子跟在他旁邊大步往外走，滾上馬車後還很殷勤地給他打簾。

蘇寂閑的丞相府在東市的東北區，而楊天想要去的鋪子則是在西市的西北區，距離不算短。

說是點心鋪，其實除了點心裏面還賣果脯和堅果，各種小零食都有，口味也很多，連最近這兩年從海外帶回來的新鮮果蔬都有。

蘇寂閑看着裝潢精致的門面，目光落在照片匾額的右下角，一個不起眼的标志。

這是他隐元會旗下的鋪子啊……

帶着楊天走進去，蘇寂閑一眼便看見櫃臺後的漂亮老板娘，青衣烏發，五官柔和耐看，含笑的面容溫和得像三月的春風，赫然便是易容打扮過後的青蒿。

“呀，貴客！”青蒿也是一眼便看見在人群中備受矚目的蘇寂閑，袅袅婷婷地從櫃臺後走出來親自迎接，“前堂人多，貴客不如去二樓坐坐？”

蘇寂閑低頭看看楊天，看上去很是乖巧文靜的小孩仰頭問道：“二樓也有這些好吃的嗎？”

青蒿舉袖掩唇，笑道：“自然是有的。”

楊天抱住蘇寂閑的手，臉蛋紅撲撲，“師父我們去二樓吧。”

蘇寂閑應了一聲，帶他跟着青蒿上了二樓，送上的茶水是上好的雨前龍井，茶點是蒜香蠶豆，炒的噴香。

坐下來沒多久，便有一列侍女端着托盤走了進來，青蒿倒着茶說道：“鋪子裏的小吃都會有人送上來，喜歡哪個可以在這裏吃，也可以外帶。”

楊天回頭看了看他師父，得到點頭允許後便興高采烈跑過去一個一個看托盤裏的零食，小模樣認真得仿佛不是在看好吃的，而是在研究什麽深奧的東西。

蘇寂閑喝了一口茶，看向青蒿：“怎麽想到要開零食鋪子了？”

“最近喜歡上做吃的，嘗試做一些新鮮口味的零食，又怕不好吃，所以開了這家鋪子看看哪些賣得好，做得好吃的再給主子也做一些。”青蒿端過一疊牛肉絲，放在蘇寂閑面前，“主子可喜歡？”

“牛肉絲和蠶豆都很好吃。”

“合主子口味便好，這裏還有紅豆糕，主子也吃一點？”

“我還是比較喜歡吃鹹的，甜品留給楊天。”

青蒿點點頭，把紅豆糕放回一旁，端來一疊紅彤彤的龍蝦，戴上手套剝殼。

蘇寂閑一邊吃着小龍蝦一邊無聊地往外看，看着人來人外格外的繁華朱雀街，忽然目光一轉，桃花眼微微眯了起來。

青蒿剝好龍蝦，又給他端了一疊松仁，“怎麽了？”

“啊，沒什麽。”蘇寂閑搖搖頭，喊了一聲楊天，“楊天，過來。”

正在試吃小魚幹的楊天回頭飛快跑到師父身邊，“嗯？師父怎麽了？”

“看下面這些人，”蘇寂閑把他拉到窗前，遙遙指着人群裏的一支儀仗隊，“認得出是哪一族的人麽？”

楊天趴在窗臺上往外看，“突厥人，還有皇室在裏面。”

“不錯。”蘇寂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誇獎，“突厥皇室的姓氏可曾記得？”

“阿史那。”楊天回答，“昨天師爹有給我講過，現在阿史那皇室裏最出衆的是桑寧公主，打仗打得很好。不過就風格而言，鐵血比不上李光弼将軍，寬厚比不上郭子儀将軍，單兵實力各方面都比不上師父，只要有您和兩位将軍在，她也起不了什麽事兒。”

楊天極力表現着自己廣泛的知識面，蘇寂閑微笑聽着，不經意一瞥，與下方一人的視線對上。

突厥使臣的隊伍裏，一個坐在馬車上的女子掀開了窗簾，透過車窗準确地望向蘇寂閑的位置，一雙狹長鳳眼在陰影裏明亮得宛如刀鋒，與她的目光接觸的瞬間，好似有凜冽刀風迎面掀起，彌散開濃烈的刀與血的腥鏽氣息。

蘇寂閑若有所思，遙遙對她舉杯。

阿史那，桑寧。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臺風天，周圍幾個市都給淹了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