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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還是你們府上的果醬金糕好吃些。」

常初雙頰邊泛着喜色,使得一張臉紅彤彤的。

她伸筷夾了塊糕點,坦白道:「其實我今天來的目的主要是吃的。」

坐在石凳上,一下一下幫忙拍去常初裙擺的灰,淮宵面無表情:「不教我了?」

常初和常盡從小在将軍府打打殺殺,跟倆仇人相見則眼紅,不共戴天似的。

利刃一扔,飛腿一收,兄妹倆又蹦跶到一塊兒去了。

常老将軍總說,要讓着妹妹,常盡總是不聽。

說實話常初的功力不比常盡差,但難免是個女孩兒力氣小很多。

每次常盡把常初搖曳的裙擺用飛镖釘在樹上,方故炀都一臉無奈地在常初的憤憤注視下,踹常盡好幾腳以示站隊。

天光傾瀉下枝桠,碎碎落影鋪到淮宵身上,在常初的角度望去,他的輪廓被輕柔地鍍上一圈金色的光暈。

她手還握着銀勺,敲碎了松花糕的酥軟一角,盛了些許,送入口中。

嘴角微翹,卻忍不住低下眉眼來。

蹭完了這頓糕點,提起裙擺站起身來走入院裏,手摁着腰帶往上提了提,露出一雙滾着銀邊的緞面紫靴。

常初拔了自家佩劍插到落兵臺上,左看看又挑挑,選了把龍刀槍。

她撩起碎發扣到耳後,正色道:「淮宵,你有底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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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淮宵在他們面前,一向很老實。

雖說常初平時不是個特愛折騰的人,但是折騰起來還真不是人。

「我試試你。」

說着,常初抽出那把小號龍刀槍,翻身就給淮宵刺過去。

那尺/寸雖小,但柄上裝着大劍之刃,槍頭呈箭,怕是比殺牛的牛刀還得勁。

加上常初自小習武的那身手,是迅如閃電,疾如星馳。

淮宵倒是也不廢話,拔出方故炀給他的那把琴瑟和鳴的寶劍,劈裏啪啦地和常初那把槍碰來碰去,上步撩刀,勁力貫注,動作快速而迅猛。

論體力常初還是差了一截,喘着氣挑刀歇步,淮宵趁機笑道:「你這是比你哥還厲害。」

常初仰臉把頭發甩到腦後,左腿弓步,「只是我手下不留情罷了!」

在對方下盤連點數招後,皆是身勢如虹,開出了些許氣勢。

淮宵極少練武難免生疏,一劍旋即,右手一翻,後退數步,挑眉瞧着常初把刀刃拉回胸前。

兩人之間火焰節節攀升,劍氣蕩漾而出。

幾招下來,常初也是累了,直接刀刃一挑反手直刺向淮宵喉間,劍氣如浪,猛地撲向淮宵,使得淮宵瞬間止了動作。

「太子這是何意,淮宵,就你這樣的,他還好意思讓我教?我方才若是不刺你脖子,被你刺脖子的就是我了。」

說罷,常初拍拍淮宵肩膀,「如何?」

「沒事。」

揉着脖頸,咳了幾下,淮宵搖搖頭,「輸了就是輸了。」

常大小姐漂亮的眸子一眯,「來來來,咱再來盆翠玉豆糕!」

淮宵無奈笑道:「成。」

見手已經抖得有些拿不住劍柄,他忍不住心下暗自沉了沉。

相處十年有餘,未曾想常初這丫頭在對決中,從路數來看也是個狠厲角色。

另一邊,大風嗚咽,血雨腥風。

「嗚——」

邊塞號角卷邊連起,大漠落日,一片混沌。

在天邊與地面連接處黑壓壓地駐紮着一列列軍隊,馬蹄揚起的風沙,吹不散壓在關隘城口上空濃重的嗜血氣息。

「報———」

遠處黃沙遍布之處,一人一馬,從軍營駐紮地西方奔來,身後是塵土飛揚。

馬上人弓着身子,抖動缰繩,頭上紅纓十分顯眼。

那人拼了力氣伸着脖子喊——

「西邊傳來捷報!西雲重鎮已破!」

軍營上下一片歡呼,還沒等衆人緩過神來,緊接着從右邊綿延山脈出口又飛馳而來一隊騎兵,為首的小将單手奮力揮着手上印着血紅色「裕」字的戰旗,也是賣力道:「報!」

正在用絨布擦拭劍身的方故炀停了手中動作,心下一顫。

「東邊大捷!常公子領二隊将西雲殘餘勢力擊潰!已拿下部分戰俘,部分潰逃!」

言罷,軍營上下是忍不住的歡呼,也仍是規規矩矩地等候指令。

方故炀捏緊了手中的虎符,面色依舊沉着,故作是冷靜的模樣,掌心卻已冒了一層薄薄的汗。

「你過來,」

他擡起眼來,一雙如隼的銳眼眯起,牢牢鎖住那報捷的騎兵,問:「逃了多少?」

那人一愣,撲通一聲跪下,拱手回道:「回太子殿下,潰逃五十人左右!」

太子面色一冷,沉聲道:「全部一個不留給我抓回來。」

說着他嘴角的冰冷松動了些許,輕聲對一旁的手下說:「待明日時候差不多了,準備最後一次進攻。」

「太子殿下,我們明日一戰也只是走個形式,是時候收兵罷。西雲皇室寥寥幾人,早已自盡,城中軍隊自願已降,不知太子殿下有意無意?」

「城中軍隊不多,西雲建國百年,只怕換心換面容易,換根換骨難。」

「那,殿下的意思是?」

「廢了統領的武功,放他們卸甲歸田,」方故炀語氣雲淡風輕,「明日若勝,進皇城不得傷害百姓。」

「這些是必然。」恭敬點了點頭。

說完了見人群還在騷動,嚯地一下,拔出随身佩劍,太子殿下站起身來。

他攏上披風,踏着雲頭皮靴,一步一步走上搭好的瞭望臺。

這江山權位,在僅僅兩月的時間之內,将這千軍萬馬,轉眼變作白骨黃沙。

這天下,總有不歸順他的人,總有不服他的人,總有他占不了的地盤,總有他得不到的人。

我不會讓你沾血的——

大風揚起旌旆,狀如燕尾的垂旒飄揚。

天空陰沉下來,一場大雨似要如約而至,将铠甲洗回最初的模樣。

他站在高處,俯首而望。

莫名的,想起那日淮宵站在門口,應的是一句:「男兒,當自立。」

他們之間,年歲漸長,心之所隔的遠遠不僅僅是一個北國到裕朝的距離。

他也有他的處理方式,去處理好一些他想要的東西。

風勁,角弓長鳴,他緩緩提起那把劍,指向百裏以外的西雲皇城,年少的眼中,終于暴戾出點點血光。

這邊常初剛派人跟着拎了一大盒桂花栗粉糕回府,暮色獨斟,皇城便落了雨。

馬車剛停,常初掀簾下車便撞着扶笑站在府門口,身邊侍衛挑着燈。兩人着蓑衣,戴箬笠,風塵仆仆,一副歸來模樣。

扶笑走上前來扶她,眼神帶了些憂慮。

常初對這些氣息一向是敏感地很,笑着給扶笑抹去臉頰邊流下的雨珠,問她:「怎麽不進去?」

冰涼涼的手上一熱,常初看着她捉住自己的手,緊緊握住,欲言又止。

常初任她捏着,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在打噴嚏的馬兒,吩咐了車夫與侍女退下。

她提起盈盈裙擺,腰上紅繩系着的玉佩輕晃,将紮成辮子的長發甩到腦後,跟着扶笑常盡入了府內。

一進府,直徑被帶入了偏屋。屋內燃着油燈,昏黃的光隐隐打出一個輪廓,常初覺着眼熟,輕聲道:「是……驚鴻?」

「先進去吧。」

扶笑把常初帶進去後,朝外看了幾眼。這普天之下都是皇家的眼線,方故炀不在宮中,自己這一幹人等怕是被盯得更緊,今日衛驚鴻要求三人一聚,也可見事态越發嚴重了。

「小初,」

衛驚鴻坐在幾案邊,眉眼間有些憔悴,「今日來府上,實屬有急事要議。」

常初坐下,神色略為不安:「淮宵和杏兒呢?」

「皇上這幾日看得緊,派人給杏兒遞了話,那邊直接說公主出不來。」

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面,衛驚鴻皺起眉來,繼續說:「淮宵就更別說了……今天在太子府附近守着的暗衛多了一半,他們也就不防女孩,只有你進得去了。」

聽衛驚鴻言及此處,扶笑放了手中秘色瓷杯,面朝着常初,開口問道:「你今日去找淮宵做什麽?」

常初略加思索,說:「太子說,淮宵最近有危險,不能出府,日子無趣,讓我去府上陪陪他,教教他劍法。」

一驚,扶笑接道:「劍法?」

「對!太子說……他劍術不精,得多練練!」

扶笑詫異至極,「可太子明明知道淮宵精通劍法……」

三人面面相觑,不約而同想起近日皇宮的壓抑氛圍,以及種種跡象。

衛驚鴻臉色變了變,暗道:「糟了。」

扶笑暗自悔恨早上自己忙着太醫院研制新藥去了,忘了問常初去哪兒做什麽,忍不住擡手一個手指蹦彈到常初腦門兒上,「你好好想想,小時候淮宵不是常練劍嗎,用得着你教?」

「又怪我!」

瞪着一雙朦胧水眼,常初委屈極了,癟着嘴,被扶笑彈得生疼,「我怎會還記得!」說着把臉轉向衛驚鴻,後者擡手給她又揉又吹。

扶笑一個白眼翻過去,拍了拍桌子,「這下,方故炀他爹可算是把兒媳婦摸得門兒清,聰穎會武,更留不得。」

這方面上,衛驚鴻一直認為千防萬防,當下最該注意的還是大皇子方故燃。

那人明面兒上做着兄友弟恭,面對權力,私下裏早已恨不得将弟弟千刀萬剮。

思忖過了一會兒,衛驚鴻手中開始把玩那只秘色杯盞,說:「我倒覺得,現太子府上,多是大皇子的人。」

「但急着要了淮宵命的人,一定是皇上。

扶笑道,「他時日無多,自是最明白太子登基路上……作為人父,他此時最想做的不過是為兒子鏟除障礙,保日後無憂。」

「笑笑……」

常初少有聽這七人中的一文一醫,兩位未來的家國要臣商議國事,更少有聽他們用如此局外人的口吻去講述淮宵,一時間竟然有些許恍惚,「可,淮宵現今,還沒和故炀在一起……」

「他倆的感情,不僅僅是在一起能夠衡量的,」

扶笑也是明白人,她嘆道,「以太子的性格,不在一起,反而更惦念。」

衛驚鴻伸出大手揉了揉常初的後腦勺,袖口氈片撓得常初有些生疼。

她縮了縮脖子,動動凳,離衛驚鴻坐得近了些。

常初說:「那讓他倆在一起,不是更好嗎?」

一邊搖頭,衛驚鴻神色黯然,一邊站起身子,挑着綁着燈芯草的細細竹條,給燈換了魚脂。

吹滅竹條上的火,他說:「沒有燈芯草,這竹條頭的火,燒燒也就熄了。若有這草,綁到哪兒,就燒到哪兒。」

窗外,雲雨似隔得迢迢,傾盆如瀉,澆灌着一城的花。

皇城之上,夜雨來風又起,一處處房屋宮殿,在瓢潑中,在裏皆為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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