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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翌日,大裕朝堂之上。
昨日八秀坊的事處雖理得及時,但太子還是執意讓四個木遼人被扣大裕的事情傳開了來。
今日早朝開得晚了些,在清晨,八秀坊的事就已惹來滿城風雨,巡捕營個個守口如瓶,任街坊百姓以訛傳訛,瞎猜了去。
有的講木遼人來皇城是專門刺殺太子,截了個空,那天破天荒地太子沒和常衛二府的公子同行,也有的講常府常盡公子乃戰神轉世,得他者能得天下久合,木遼人來,是妄将他「請」去的。
太子直接将那四個木遼人入了巡捕營羁押,拒談此事,這态度引來朝中一些臣子不滿。
這皇帝剛坐穩了身子沒一炷香的工夫,太子便被幾個朽臣參了幾折。
常衛二府出此大事,昨晚燈火通明,常将軍與衛相也是一夜未合眼來,今晨便被皇帝免了早朝。
這麽一來,太子身邊的人都忙那事去了,龍朔也被罰在殿外守着,便沒站幾個人。太子仍是站得挺直,面覆冰霜,看不出神情來。
一番激烈言辭說盡,有臣子往後退了去。這時,一身着绛紫朝服,胸前繡着孔雀的中年人向前一步,直直作揖道:「臣,秦赴舟,叩見皇上。」
皇帝難得一口氣說盡了話:「愛卿免禮,何事要奏?」
秦赴舟道:「大皇子已遵照皇上之意釋放。」
雖早有風聲,但親耳所聞後,方故炀仍不自覺心頭一凜,沉着神色将周圍文武百官一陣掃視,鷹隼般的目光最後鎖定在那秦赴舟身上。
這人他早有耳聞,近日才召回皇城,倒是他頭一次見。
秦赴舟胸前賜補有鬥牛飛魚,這是皇帝特賜的象征。
皇帝不言,當衆拟了诏書,譴人交與秦赴舟之手,虎目不怒自威,一切都在昭告着,此事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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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故炀的拳頭在袍下攥得死緊,面上仍是如止水般。
裕歷一百六十四年,裕文帝封長子方故燃為平陽王,封地平陽,遠調離京,一月一早朝。
一場雨後,皇城已迎來仲春。
涼風自倚,遠山着色,餘下清爽氣息淺淺,吹來城內又一年好兆頭。
近日朝內事務繁忙,從前潛伏已久的問題在一場春雨後如筍般冒出了頭來,那鋤筍的斧子皇帝拿不動了,自是全權交與了太子去辦。
此時常盡與木遼人在八秀坊莫名扯上了關系,常老将軍直接讓廷尉正的人押去反省,衛驚鴻也在家被關着。
方杏兒在宮內待了好些天,也不見方故炀來接她,拖了人口信才得了此事風聲,披了身鬥篷要出宮,被早早守候在院門口的太子手下侍衛給請了回去。
那四個木遼人,服毒自盡了兩個,審也沒審出個所以然來,只強烈要求着要見常盡,全被廷尉正擋了回去。
木遼皇宮那邊已接到消息,連續幾日騷擾大裕邊境,這邊朝野上下已然是一副備戰的緊張狀态。
經西雲幾戰,大裕急需韬光養晦,不得窮兵黩武。
常老将軍說,若是要揮劍北上,也得等入了秋來。
一幫老臣商議來商議去,皇帝欽點了派一千精騎前往邊境,其中領頭的就是龍朔。
這麽一來,方故炀身邊的重要得力幹将又少一位,全憑他一人與朝中衆臣周旋。
方故炀在巡捕營待了一天,走時他那匹胡馬見他來,仰頭哼哼幾聲,鬃毛上沾遍了露。
帶一身疲憊回了府上,還沒進院裏,方故炀就覺着今日出奇地安靜。
桌上點了青瓷油燈,蘭膏明燭,散着股令人安神的香來。
今日老管家不在,不再給他監視一般的感受,太子覺着好受多了。
他取了脖上系帶,修長的手指翻飛一陣,紮成結套在了椅背上,手掌摁住金絲軟枕,坐了下來,長舒一口氣。
「太子。」
見太子坐下了,這時才有侍女敢上前來。
她低了眉眼,心想太子方才一身煞氣進院,眉頭緊鎖,似憋不出一口氣來,步履邁得大,靴子蹬上門檻發出悶響,蟹殼青輕裘的擺都在身後翻飛成弧線,好生吓人。
「太子?」
等了會兒,太子不言,她只好再怯怯地喚一聲。
太子見她托着盤,上置了一蓮花亮銀盅,眉間溝壑深了幾分。
他看得出這是宮裏的物件,也不想多問,只從喉間應了一聲。
「嗯?」
應是應了,卻不想聽她多言這蠱是怎麽回事,太子逃也似地起了身,轉身便想朝回廊走去。
那侍女膽大,向前一步攔了他,擡頭眸底是盈盈水光,偏過頭看了遠處站着的宮內侍衛,緊緊咬住下唇,聲小得跟貓兒似的:「這,這是皇上賜給殿下的……殿下且飲了罷?」
方故炀自是跟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暗處的人,心中一下焦躁起來,再加上白天的瑣事,已惱得他一身戾氣沒處發洩,擡手接過那銀蠱,聞了聞那液體。
他指縫夾住的銀針刺了半截入蠱,确定完無大礙,只是烈一些的香醪後,太子仰頭飲盡。
酒勁沖上頭,方故炀穩了穩身形,看了一眼身邊想來扶他的侍女,伸臂一揮,靠着廳內的柱子站了會兒,嗓子啞啞的,沉吟一聲:「都退下吧。」
那宮中的侍衛瞬間沒了身影。
他擡眼看今日府內點得昏暗的燈火,早早遣散的其它侍從,那蘭花燃出的香燈,這個面生的女人,她的一身廣绫長尾鸾袍。
這一切湊在一起,便在心中得出了結論。
太子此時只是醉意上了頭,心中暗自慶幸無燥熱之感。
他眯起眼來,忽覺得這女人眼熟,開口問她:「姑娘是哪處府上千金?」
那女孩身形一顫,早知太子沒認出她來,但被問到還是紅了一雙鹿似的眼。
悄悄在裙擺下跺了腳,輕聲嘟嚷道:「妾身……妾身展如眉,博雅堂見過殿下的。」
太子盯了她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展如眉?
戶部尚書的女兒?
握緊戶部能握住不少實權,田賦厘金,有利無弊,父皇這算盤打得真是不錯。
他記得和這女孩子在博雅堂裏做過同窗好幾年,對方如今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從前什麽樣,自己都沒太多印象。
強壓下上頭的微醺之氣,他快站不住腳了,取下椅上那身輕裘,給展如眉披了到肩上。
他輕聲說:「我差人送你回展府。」
展如眉一愣,眼更紅了,從袖口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輕扣住太子的手腕,開口道:「妾身仰慕殿下已久,今日之舉也是家父與皇上定下,翻年一過,殿下年及十八,這……」
「我不會娶你,更不會碰你分毫。」
太子抽出手來,眉眼間已帶了淩厲之氣,他張口想說別的什麽,卻是嗓子已幹啞得難受,緩了一下才慢慢磨出字句:「你回罷。」
咬咬牙,展如眉湊近一步,說:「今日平陽傳來喜報,說大皇妃已有三月身孕。」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融化開來。
油燈被夜風拂得搖曳生姿,燭影映在太子臉上,忽明忽暗,捉摸不定。
太子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番,一張俊臉上已冒了些細汗,耳廓紅得發燙。
展如眉見他神色有些異樣,連忙開口繼續說:「為了搶先誕下龍孫,大皇妃和大皇子吃了不少藥,那幾個木遼人,就是去用他們……」
太子閉着眼靠在柱子邊,腦子裏嗡嗡直響,像出現幻覺般,閃過淮宵他們一行人被午門當斬的場景,被宮內禁軍追殺在山林荒野中的模樣,和自己跪在大皇子跟前高喊「吾皇萬歲」的情景。
額間有一滴汗已滑過他嘴角,有鹹又苦澀的味道。
「父親知道皇上寵愛殿下,但皇上也常私召大皇子,這次刺殺殿下的事都平淡處理,誰也不知最後……」
展如眉話還未說完,太子睜眼,喉間碾出一聲暴喝:「別說了!」
他靠着柱子喘氣,拔出腰間長劍劍鞘,抵在地上撐着自己的身子,轉頭便進了離院內最近的一間房。
進了他便後悔了,他看到這間書房還挂着一幅淮宵的字。
那字寫得是秀麗疏朗,筋骨俱備,看着那一處處橫豎撇捺……
醉意朦胧間,方故炀都能想到那日淮宵解了貂裘,挽好衣袖,露出一截好看的皓腕來,難得笑彎了眉眼。
他說,獻一幅墨寶給殿下作小寒賀禮。
太子問他,小寒為何要送賀禮?
淮宵說,今日小寒。
見太子沒覓過來何意,淮宵又小聲說,送你賀禮,每日皆願,又哪會挑日子送?
就是那小寒夜後,這個太子常常一人來找僻靜處待着的書房,挂上了這幅字。
方故炀和展如眉剛進了書房,關上了門,門口便有了身影。
聽靴底踏地的聲音,方故炀辯出了用料,察覺到又是宮裏的人。
爐香卷穗,燈火生暈,往日的書榻換成了羅幕流蘇帳,照得房內氣息極盡醉人。
他想起今晨出門之時,淮宵早早地就不在房內了,出了院看到他抱了一沓卷軸,說是要去衛府給衛驚鴻解解悶。
也不容自己多言,轉身便去了。
展如眉褪了肩頭輕裘,耳中明月珠折射出絲絲光亮,映在太子眼中是刺眼的針芒。
「澤被天下……」
她側過臉看了一眼牆上挂着的字,低聲繼續道,「如字所言,殿下自小受帝王心術,權策之論,恕妾身直言,殿下應是明白孰輕孰重。」
太子坐在榻前,低垂着頭,雙臂舒展開來搭上椅背。
展如眉湊上前去,素手纖纖,解開太子腰間犀角帶,褪去直襟長袍,正要解了交衽裏衣,她身子微顫,停了動作。
太子的指尖有些許顫栗,觸上她眼尾,微醺的吐息萦繞了她鼻尖。
「怎麽你也……」
話未說完,太子喘着氣,努力汲取空氣中的涼意來讓混沌頭腦更加清醒。
「長了一對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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