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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仲春一過,太子生辰也過了。

今年皇宮內暗流湧動,太子生辰那天,才剛被皇上放出來,對于生辰宴這事兒,宮內人人自危,絕口不提。

太子幾日不在,高戬從年輕朝臣中脫穎而出,受到皇帝賞識,開始留京,并多次在上朝時獻言獻策。

常盡本是未來少将軍,如今木遼之事一出,龍朔又遠調邊疆,便奉命暫接暫空的九門提督,明升暗降,将功補過。

衛驚鴻那邊,得知大皇子幾次秘密入京,皇帝充耳不聞,與常盡多方派人準備堵截大皇子,均被禦前侍衛攔下。

常盡這回是被逼到崖邊了,也着急方故炀之事,攔住來報信的侍衛,也是焦躁:「可否面聖?」

禦前侍衛手持長劍,立于将軍府前,抱拳道:「恕難從命。」

……

「為什麽?」

扶笑一急,「今日方故燃那狐貍回京,本就是非常時期,邊疆你也不在,誰能保證最近風平浪靜?」

「現在我擔心的也差不多是這個。」

常盡難得有些焦躁,頓了一會兒,對身旁發呆的衛驚鴻說:「最近宮裏讓曲辭他們看着點,軍裏可以多多重用尉遲泉陵。」

「曲辭最近帶軍帶得可精神,你是沒空去見着。」

衛驚鴻似乎對龍朔一手帶出來的皇城禁衛軍的表現特別在意,聽到一個陌生的名,又一愣神:「尉遲泉陵?」

「是一個小将,挺有膽識的一個人,為人處世倒也謹慎聰明。故炀本說念在他奮勇殺敵的份兒上給他做先鋒官,結果這回京事兒多,一時間給擱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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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盡擡手從腰間取下雕五爪之獸的玉佩,給了衛驚鴻,沉聲道:「見佩,如見太子。」

衛驚鴻對他點點頭,那神色像是難得靠譜了一回:「交給我。」

扶笑拉他腕子:「驚鴻,你注意着衛相。」

一旁聽了許久的方杏兒好不容易出了次宮,對他們的一言一句都聽得特別入神。

一只手正在撥弄衛驚鴻手上卷起的卷軸,另一只手托着腮,也不知聽進去了多少。

太子又進宮了,父皇反倒允了她出宮,一向對政治遲鈍的她不禁心中也是疑窦叢生。

方杏兒左想右想,也想不通與衛相是何關系,忍不住插了句嘴,「為何要注意衛相?」

一邊說着一邊扯了把衛驚鴻的頭發,纏到指尖,繞了幾圈。

被扯疼了也只有認了的衛驚鴻捂臉,身子不着痕跡地朝公主殿下那邊湊湊,道:「我爹彈劾你哥不是一次兩次了!」

「彈劾我哥?他彈劾太子,不怕我哥登基後折騰他?」

方杏兒無意間的一句話,正中衆人下懷。

六人靜默了一會兒,淮宵皺眉,開口緩緩道出他的猜測:「我想,平陽王他們那一黨,壓根就沒想讓故炀登基為帝。」

一石激起千層浪。

在一起那麽多年,此刻的他們已經意識到,若要護好七個人周全,就必有所行動,不得坐以待斃。

淮宵輕揉了眼,知曉這幾個人已為了北國使臣來請他回去的消息惱了一早上了,便咬牙道:「我陪着你們的。」

七個人,本該就是要在一起的。

「好,」

常盡松了口氣,「過些時日,驚鴻帶着我的兵符去城郊與尉遲泉陵他們會合。」

淮宵的目光轉向難得嚴肅謹慎起來的常盡,「常盡,你最好負責和曲辭一起重兵把守太子府。」

見常盡點頭諾了,淮宵又道:「小初,你就帶着杏兒和笑笑住在太子府上,局勢未穩前,你們三個人乖乖的,哪兒都不許去。」

他語氣加重:「故炀今早走時,說會邀高戬來太子府。相信他會很樂意的。」

淮宵這不說還好,一說,方杏兒雙頰迅速起了兩匹緋紅的雲霞。

方杏兒想了又想,手指絞了又絞,斂黛急道:「眼下不是兒女情長之時,若高戬對哥哥即位幫助不大,也不用顧我的。」

衛驚鴻冷哼一聲:「不知那河西粗人,又打的什麽主意。」

常盡一巴掌招呼上衛驚鴻的背脊,笑罵:「與你何幹?」

不屑的情緒都快溢滿,衛驚鴻袖口一甩,眉宇間的冷靜藏不住,倒是大大方方說出了心中多日以來的想法:「他一個郡王,憑什麽娶一個公主?」

在旁沉默了許久的淮宵,緊繃的神情緩和幾分,嘴角微翹,淡淡道:「情投意合就好。」

握在手裏的香薰球停了晃蕩,方杏兒收袖放入了懷中,見淮秀開了口幫她,也是展顏一笑:「我不在乎的。」

淮宵接道:「河西郡也曾烜赫一時,若是高戬有意為太子臂膀,兔而顧犬,也是不晚。」

情投意合就好。

恍惚間,他憶起稍年幼時。

有一日散學得早,秋野蒼蒼,芳塵凝榭,博雅堂亭閣石階生了綠苔,一腳下去還有些滑溜。

那日迎大皇子生辰,宮廷盛宴,博雅堂的朝中子弟都前去赴約,而淮宵卻無資格參與。

太子安排好了太子府的人來接,也留了暗衛守着淮宵。

教書的也見堂下只寥寥數人,無多大興致,便也草草了書卷,早些放了課。太子少年心性,還未及舞勺之年,進宮同常盡衛驚鴻一陣瘋玩兒,忘了回府的時辰。

後暗衛匆匆來報,博雅堂剩下的幾個小孩約了淮宵去城北看鬥蛐蛐,才放課,一家府上來了家丁,牽了一群小孩兒就上了馬車,自己是生生被攔下。

一路追到城北那鬥蛐蛐的小館,也不見淮宵在何處,又急忙縱馬沖進宮內通報。

太子連話都沒聽完,未等常盡衛驚鴻跟上,沖到宮門口取了匹比自己還高些許頭的馬兒,翻身而上,快馬加鞭趕到城北。

後來的事情,淮宵都不太記得明白。

他只記得那日,博雅堂那幾個孩子,推搡着将他拉到蛐蛐館的後院,交給了一個遮面的男人,給踉踉跄跄拉到院內通着護城河的池塘邊。

他掙紮不成,欲拔腰間防身的匕首。

腰間空空,才反應過來之前嬉鬧時給一個面生的女孩兒摸了去。

淮宵氣急,也無法,畢竟是小孩,竟是硬生生給拖到了假山之後捂了嘴。

他看那深不見底的池塘,出水口處湍急的漩渦,心下了然,頭一次經歷生死之間,竟滿腦子都是太子平素彎弓搭箭的模樣。

淮宵心想,他好威風。

淮宵鼻尖給塞了暈人的香散,剛被封了嘴推下去,還未撲騰,就被之前那跟丢他的暗衛即時撈了起來。

他小小一個,身子算輕,抱着也不費力,那暗衛摟着他翻身就上了岸。

兩人一身狼狽,趴在假山旁青石之上,還在吐水。

淮宵擡眼,見一雙暗紅描金錦靴入了眼,閉眼便昏睡過去。

那日晨起之時,他也是眼追随着這一雙靴離去的。

淮宵不知道,早在太子以身淋水,為他降去發熱之疾前,皇帝早對他下了殺心。

皇帝暗下口谕,交予衛相去辦。

無奈那幾年太子聖眷正濃,又将淮宵護得太好,衛驚鴻也處處警惕自己親爹,衛相沒法兒下手,一來二去,就給擱置了一邊。

後來太子府大門緊閉了兩日,門外長階之下,秋葉零落,往日在朝廷上談笑自如的幾個臣子攜着子女,嘩啦跪了一片。

管家扣了輔首開門,掃視一通衆人,音色清冷:「太子有令,跪暈了就罷。」

有一小男孩兒,約摸是哪家學士之子,白眼一翻,正欲暈厥。

扶笑自管家身後出,纖手拎起裙擺跨了門檻,杏目圓瞪,嬌憨的少女音色有些許怒意:「裝暈不算!」

後來太子再去博雅堂,也沒見着那幾個小孩兒再來此讀書,那幾個臣子也輪番登門再拜訪,他趕盡殺絕的心才止了。

他面上是盱衡厲色,在朝廷上當衆折騰了那幾人好幾番,其實心裏明鏡似的。

這些人膽敢趁自己不在一日就唆使子女對淮宵下手,并不是自己平素養虎為患,而是全受了父皇的旨意。

一來二去,也只能以自己的激烈反應,對父皇進行一番警告。

第二日淮宵醒了,勉強撐起自己身子,朝窗外望去。

秋風瑟瑟,玉露生寒,太子一身勁裝,豐姿隽爽,取一把紅纓□□,于院內劈砍挑刺,虎步生風。

都說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太子是秋也練得極早。

太子回身,刃破晨風,擡眸見窗邊有人影起身,小跑而去,以□□挑簾,目光在淮宵臉上游移。

淮宵漸漸回想起被害之事,心下惹怒,想起身卻是腿軟,跌坐回去,兩人大眼瞪小眼。

太子一嘆氣,淡淡道:「你再睡會兒,這幾日你不必晨起。」

淮宵饒是年少,皇權鬥争,伴君伴虎,也懂得許多。

腦中作亂的情緒冷靜了下來,他看向太子,認真道:「你與我相交甚密,對你不利。」

「無礙。」

太子悶悶出聲,收了□□于背脊之後,俯身看他:「情投意合就好。」

回憶止了,淮宵忍不住紅了臉。

一旁常盡以手肘碰他,笑道:「怎麽還臉紅了?」

淮宵消沉幾日,心情難得好了些,想起方才衛驚鴻吃癟的模樣,欲還擊常盡,故作寒面,冷笑一聲,道:「與你何幹?」

常盡一委屈,竟朝扶笑讨哄,扶笑自是懶搭理他,惹得另外四人哄堂大笑。

六人一同出了太子府,淮宵負手立于府前階上遠眺皇宮的方向,眺見晴影飛虹,碧穹風乘。

心默許願,盼得這是好兆頭。

太子當晚回府前,順道去了趟巡捕營,視察常盡手下派遣的羽林軍操練如何,再回到府內已是二更,淮宵未眠,将今日六人論事內容,全部複述了一番。

累得心不在焉,太子盡數聽進去了一半,耳邊淮宵又道了自己憶起的少時之事,才來了點興趣。

淮宵數落他,說「情投意合」本是說雙方思想融洽,但古往今來,劇目話本,已使得這個詞語帶些缱绻氣息,哪适合那個年紀的小孩互訴衷腸。

太子挑眉,把他箍于臂膀之間,正欲耳鬓厮磨一陣,聽他如此言語,不禁想逗他一番。

一向話少的太子清了清嗓,沉聲道:「情投意合本是說同聲相應,同聲相求,哪裏不合适?」

他見淮宵冷臉不語,又說:「還是說,你更聽得進鳳凰于飛,珠聯璧合?」

淮宵一愣,緋色是攀附了耳根,登時起身欲逃,被太子一只手臂又擋了去路,面皮赤紅,嗔怒:「你手臂已是好完了麽。」

太子難得低笑,說早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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