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沈念看着皇帝手心裏的傷口, 從表面看真的不是很嚴重, 血跡已經幹在上面了。沈念用手在傷口周圍輕輕擦拭了下,然後他俯下身, 像是一個長輩對待磕碰着的稚子那般對着皇帝的手心吹了那麽兩下。
齊君慕被他的動作弄得渾身僵硬起來, 因沈念這動作,他手心裏是又熱又癢的。皇帝心裏又浮起那種古怪的感覺,沈念有點放肆,而且這行為也太過親近不設防了。
現在他完全可以呵斥這人,又或者動動雙手, 讓沈念明白過來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心裏浮現出各種想法,皇帝卻穩穩的坐在那裏,手連動一下都沒有。他心裏明白,自己當真那麽做了,尴尬無措的就是沈念。
齊君慕盯着沈念看, 他發現沈念的眼睛長得很漂亮。齊君慕以前只覺得齊君灼的眼睛最好看,尤其是在陽光下,淡淡的金色流過,耀眼又冷漠。
沈念同齊君灼的眼睛卻是完全不同的,沈念的眼睛是含着笑意的,低垂着眼眸時, 也是有着綿綿笑意。
他的眸子很深邃,給人一種很深情的感覺。
天生桃花眼, 眉目天生含深情。
這時沈念松了口氣道:“沒什麽大礙, 這兩天注意別碰……碰水。”後面兩個字他說的很輕, 聲音甚至還帶有一絲顫抖,他默默把皇帝的手放下,人恨不得立刻找個縫隙逃走。
齊君慕知道他這是反應過來了,皇帝望着眼前之人略帶幾分驚慌的臉龐。
眼角微亂,四肢僵硬,如同剛才的他。
只是驚慌,沒有害怕。
齊君慕的心微微一動,他本來也有些不自在的,沈念的雙手略粗糙,一直握着他的手,很熱,像是要把人的皮膚給燙傷。
皇帝在心裏嘆了口氣,他順勢收回手道:“沈卿……”
與此同時,沈念躬身道:“皇上……”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等待着對方開口。
等了那麽一剎那,齊君慕率先開口,他攤開手玩笑般道:“朕都說了只是一點小傷,阮吉慶都沒發現。也就是你常年在邊關,上過戰場見過血,感受到了。”
沈念的心現在是又慌又亂的,但越是這樣,他人就越清醒。皇帝這話說的很尋常,但他還從裏面聽出了一絲寂寥落寞。
沈念一方面在心裏自嘲着,都什麽時候了,他還在關心皇帝的心情,另一方面他十分冷靜的為自己辯解道:“皇上,微臣在邊關見慣了因為傷口沒有得到及時醫治而……的人,微臣聞到血腥味就會想到最壞的結果,剛才反應太大,冒犯皇上了,望皇上恕罪。”
齊君慕臉上的笑意不減,眉目間卻有淡淡的疏離,他輕聲道:“朕都知道。”
皇帝也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态,他是不在意太後,但同太後的争吵還是讓他感到厭倦。可這樣的心裏話他卻不能同任何人開口說。
朝臣不行,身為舅舅的林蕭不行,阮吉慶也不行,想來想去唯有沈念。
即便剛才沈念僭越了,可齊君慕清楚,沈念的關心是真誠不做作的。至少在那一瞬間,沈念沒有顧忌君臣身份只擔心他的傷勢。
在沈念反應過來開口解釋前,齊君慕心裏突然很想對沈念說些什麽,太後的偏心、扶華的心思,林家的态度等等。
就如同以前那樣,他所有的陰謀算計都會直白的告訴眼前這人。
可最終,那些話溜到了舌尖又溜了回去,像是一條在水裏偷偷覓食的魚。
悄悄來悄悄的離開,未曾被任何人發現。
皇帝轉念又想,以前兩人坦然的都是朝堂上的事,現在說這些也有點不合适,太過親近了,很多事他在齊君灼面前都沒有說過。
想到這裏,皇帝壓下心裏的各種想法,他道:“朕讓你查的事……”
“已經查到了。”沈念低聲飛快道:“溫大人昨日的确去拜見了左相,溫大人并未隐瞞蹤跡,所以很快就被查到了。”
沈念條理清晰的說着,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皇帝想要開口說的并不是這些。隐隐的,他心裏有些失落,仿佛無意中自己錯過了什麽,讓皇帝收攏起自己的心思,變成了一個無欲無求的帝王。
“倒也不出乎意料。”齊君慕道:“朕就知道溫卓沒那個腦子,能讓溫耀到皇宮鬧騰這麽一出的肯定是受了高人指點。溫家同林家有姻親關系,兩家走的近些,也在情理。”
林蕭又不是聖人,做事也不會完全沒有私心。
一個人想要站在高處,光靠自己家的權勢是不可能的,溫家和林家走的近些無可厚非,反正即便他們不接觸,因為姻親關系,別人也會把他們看做一體的。
更何況,林蕭也是聰明的。
溫卓既然敢直接上門,他就不怕皇帝追查這事。有些時候做事遮遮掩掩反而給人一種不好的感覺,倒不如像這樣坦坦蕩蕩的。
皇帝就算心裏有所懷疑問詢起來,林蕭把實際情況一說,這事也就過了。
沈念許久聽不到皇帝的聲音,他微微擡頭看了看,只見皇帝正在沉思什麽,臉色還有些恍惚。
沈念其實有點看不懂齊君慕,皇帝看重左相這是事實,可是有些事皇帝并沒有同左相說過。
這并不是沈念胡亂猜測的,就拿他來說,林蕭每次看到他眼底深處都藏着淡漠,看他仿佛看一個不怎麽重要的人又或者說是死人。
這說明,要麽齊君慕利用他是真想要殺他也是真,要麽林蕭根本不知道齊君慕的打算。
沈念覺得應該是第二種。
他很有可能是整個大齊唯一知道皇帝心思的人,就連皇帝身邊的貼身內監阮吉慶都比不過他。
身為皇帝,身上天生有疑心病,但那些大臣又何嘗不是如此。疼愛皇帝如林蕭,不還是要靠着如今的地位為自家人做打算嗎?
在沈念想着這些時,齊君慕已經回過神了,他道:“這事不用管了,朕心裏有數。再過幾日瑾親王就要帶人前去北境了,北境你最熟悉,有什麽需要注意着的地方,你提點着他些,免得他去了北境太過魯莽。”
“這件事微臣也聽說了。”沈念道,他看了看皇帝遲疑的問:“微臣還聽說皇上有意派刑部侍郎岳雲舟一同前去。”
岳雲舟審案找線索的大名沈念也是知道的,可最關鍵的是常勝失蹤的事應該是皇帝做下的。如今皇帝派岳雲舟前去,總不能是讓他查自己吧。
岳雲舟要是真查到皇帝頭上,那事情可就嚴重了。皇帝私下截殺邊境大将軍,這怎麽說都說不過去吧。
因此沈念心底非常納悶,皇帝到底在想什麽,又想做什麽?或者岳雲舟是站在皇帝這一邊很值得皇帝相信的人?
“朕倒是不想派他去,可左相推薦了,朕也找不到借口不讓他去。”齊君慕不知道沈念會想那麽多,他攤了攤手無奈道:“這事兒不好處理,朕拒絕的太過,總是要引起人懷疑的。”
沈念心裏有着無數想法,卻完全沒想過是這樣的。
他望着在自己跟前坦然到了極點的皇帝,突然扯起嘴角吃吃笑出聲,皇帝想的和說的都這般簡單粗暴,有點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很矛盾,但又很符合皇帝的性子。
最關鍵的是,對着自己有這樣态度的皇帝,他的心情真的很愉快。
齊君慕不知道自己說的哪句話惹笑了眼前這個笑聲止不住的人,他有點莫名其妙。
不過望着這個有點呆頭呆腦笑的開懷的沈念,他心裏也是有點愉快的。剛才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刻意,現在那種刻意消失了,兩人似乎又回到了以前。
齊君慕對此松了口氣,其他的沒有多想。
等到沈念笑聲停止臉色有些尴尬的看着自己,皇帝冷呵一聲道:“沈卿,朕剛才說了什麽好笑的話讓你笑成這模樣,一點禮儀風度都沒有。”
“皇上沒說什麽好笑的,是微臣自己的問題。”沈念板着臉道:“皇上您也知道,微臣長在北境,生活之地比較凄苦,相鄰又是蠻夷之地,所以禮儀方面一直有所欠缺。微臣剛才失禮了,還望皇上恕罪。”
“你在朕跟前都失儀多少次了,也沒見你請過幾次罪。”齊君慕閑閑道。
沈念抿嘴不在說話。
君臣氣氛融洽,彼此心情都很好,齊君慕道:“岳雲舟的事朕會想辦法處理的,你去見瑾親王吧,多提點提點他。”
沈念一臉正色躬身道:“微臣遵旨。”
齊君慕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沈念走出大殿時微微回了下頭,齊君慕已經拿起折子開始批閱了。
沈念嘴角翹了下,轉身離開。
出了大殿,阮吉慶一臉焦急的走過來一臉小心翼翼的小聲問道:“侯爺,皇上心情可好?”
沈念微微一笑:“皇上心情一直很好,估計就是有些口渴了……”
阮吉慶七竅玲珑心,一聽這話就知道裏面沒有大風暴了,他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道:“奴才就說侯爺能勸得住皇上。”
沈念看着他只笑不語,阮吉慶臉色讪讪,想到了前幾日皇帝去鎮北侯府,他在房內隐晦提點沈念的話。
那時他說,皇帝寵信鎮北侯,尋常人比不得,但宮裏有太後、皇後還有瑾親王。
沈念在皇帝心中不算唯一,不過在文武百官中是翹楚。
阮吉慶當時就是覺得齊君慕同沈念之間的關系太過親近了,所以才多嘴說了這麽一句。
皇帝是皇帝,做事荒唐些,頂多是在史書上留下幾筆,這時是沒有人敢說什麽的,頂多被人當做一場笑話聽聽罷了。
臣子不一樣,會被人辱罵,會被禦史彈劾。
阮吉慶本來可以不開口,但他還是說了,皇帝宮中是有皇後的。
想到這裏,阮吉慶道:“侯爺,咱們都是想讓皇上開心,奴才以前說的……”
“公公是為皇上着想,我明白。”沈念微笑着打斷他的話道:“公公快進去吧,皇上還在等着茶水呢。”
阮吉慶連道幾聲好,心裏嘆息一聲,沈念這樣聰明一人,千萬不要走錯路才是。
沈念在阮吉慶往殿內走時,他也轉身去尋齊君灼。
齊君灼和沈念只是見過幾面,還沒單獨聊過天,這次一見面,兩人一開始還有些陌生。
沈念對齊君灼的異眸并沒有太在意,他這輩子見過不少死人,也見過沒胳膊沒腿之輩,更有被燒傷砍傷之人,就連他自己身上都有傷痕。
齊君灼只是眼睛同尋常人不一樣,自然沒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好在齊君灼對邊關有向往之情,沈念也願意說那些事。
這麽一聊倒是聊上了,兩人興致來了後,還在棋盤上厮殺了兩局。齊君灼對兵法熟知,但到底沒有臨場經驗,幾乎是被沈念摁着圍殺的。
齊君灼也不氣餒,不懂的就問,沈念一邊同他講着北境的那些實戰。齊君灼聽得津津有味,對沈念心生佩服。
這期間齊君灼突然想到當初沈念剛回京,齊君慕就同他說過沈念,還讓他和沈念多接觸接觸。
當時他不明便也不想去接觸沈念,主要是身為一個親王接觸手握重兵的大将軍有些不合适,肯定會有人彈劾他的。
他不想給皇帝找麻煩,就把這事給忘在腦後了,現在兜兜轉轉他和沈念還是熟悉了。
想到這裏齊君灼笑了下。
沈念看他笑的很不一樣便把棋盤重新擺好道:“王爺想起什麽高興的事了嗎?”
齊君灼也沒有隐瞞,把當時的事情說了一遍。
沈念沒想到還有這事,他微微一愣,心像是被誰用羽毛輕輕掃過,又癢又麻的。
随後他垂眸笑了下:“我不知道。”
皇帝在那個時候心裏就已經認定他是值得結交之人嗎?那時他們還不熟悉的,他對皇帝還有很重的防備心呢,沒想到皇帝已經開始讓齊君灼接觸他了。
“多謝王爺告知此事。”沈念站起身鄭重道。
齊君灼搖了搖頭,他道:“本王說的是實情,侯爺無需感謝。”再者說,他說起這事也是有私心的,沈念看起來是個性情中人,知道皇帝很早就信任他,這對齊君慕來說只好不壞。
沈念笑了下,他沒有說,不管齊君灼告訴他這事兒是無心的還是刻意的,他都心存感激。因為這事兒讓他更加了解皇帝了。
因為心情之故,沈念又同齊君灼聊了幾句便告辭了,臨走他道:“王爺若是還想知道什麽,直接派人告訴我一聲便是。”
齊君灼點頭應下。
齊君灼和沈念聊天聊得很合得來的事很快就傳到了皇帝耳中。
對此,齊君慕一點都不意外,上輩子這兩人關系就不錯,這輩子因為他的一些緣故,兩人認識還往後錯了些時日。
還好的是兩人還是按照好的軌跡相互認識了,齊君慕并沒有打算過多的參與到沈念和齊君灼的交往中去。這是他們兩個人的私事,他只在一旁看着就是,沒必要上前指手畫腳就是了。
當然因為這件事,齊君慕的心情很好。沈念是他看重的臣子,齊君灼是他看重的弟弟,兩人關系好他在一旁也高興。
當晚沈念原本應該上值的,不過他還是告假了,只說家裏有事需要他回去處理一番。
齊君慕想不出他家裏有什麽事,不過并未開口阻止。
沈念難得開口告假,他這個皇帝也不好拒絕。
結果,第二□□堂之上,京兆尹蘇仁便上折子彈劾沈念,說他狂妄自大,在天子腳下把人給打傷了。
齊君慕莫名,心裏自然認為沈念不是這樣的人,他道:“京兆尹,沈念把誰給打了?”
蘇仁跪在地上道:“鎮北侯把岳侍郎的腿給打斷了。”
“什麽?”齊君慕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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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