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蘇仁還在一臉心痛加憤怒道:“鎮北侯乃是當街行兇, 微臣請皇上嚴懲鎮北侯。”

齊君慕抿起嘴角沒有吭聲,人看起來冷漠極了。

朝臣包括對皇帝了解甚深的林蕭都覺得皇帝這模樣是沖着沈念來的, 身為朝廷重臣, 天子腳下當中行兇已是重罪。

沈念行兇的對象還是岳雲舟,一個馬上就要到沈念地盤上查案的刑部侍郎破案高手。他們完全有理由懷疑沈念是故意的, 他不想讓岳雲舟到北境。

由此甚至可以推斷出常勝在北境失蹤很有可能就是同沈念有關。

文武百官心裏都是這個想法, 蘇仁身為京兆尹更是如此。

而且他覺得沈念這就是故意的,在他地盤上做出這樣的事, 跟狠狠打他的臉有什麽區別。想到上次皇帝去鎮北侯府,他忙前忙後的跟個下人似的,蘇仁只覺得心口悶疼。

于是他道:“皇上,岳侍郎身上有前去北境查鎮西将軍失蹤之事的聖旨,鎮北侯這麽做, 微臣不得不懷疑他是故意的是心虛。還望皇上明察, 給岳侍郎主持公道。”

“望皇上為岳大人主持公道。”大部分朝臣都對着皇帝這麽要求道, 包括林蕭在內。

這次沈念做的事太過明目張膽太過嚣張, 不順着把他的氣焰打消掉林蕭覺得就對不住沈念給出的這麽好的機會。

皇帝嘴角抿的更緊了,臉色越發冷冽。

齊君慕震驚是真得震驚, 心裏卻也是格外爽快的。他原本也是這麽計劃的,在岳雲舟出京前找人把他劈頭蓋臉揍一頓, 最好揍得不能走路。

打一個岳雲舟其實是相當小的事,很容易就能做到。只是這事由他做或者宮裏其他人做, 容易露出馬腳。

岳雲舟那人心細的很, 萬一被他發現什麽破綻, 那事情就不大好玩了。最關鍵的是就算是皇帝做下的,這鍋也得沈念來背。

若是以前皇帝根本沒有任何顧忌,直接就給沈念下套,連通知都不再通知他的。

這次也許是事關重大的緣故,一個弄不好沈念就徹底被拉下水了,皇帝考慮的事情和細節比較多,方方面面都得顧及到。

結果還沒等他想出個萬全之策,沈念就動手了,還是當街親自動手的。

這套不等他給沈念下,沈念已經把頭放到裏面了。

對此,皇帝心情是格外複雜,覺得沈念這事做的雖然有些出乎人意料,還是很漂亮很符合他心意的。但同時,齊君慕心裏又有些氣惱,氣沈念連商量都沒和他商量一下就弄出了這事,惱……惱什麽皇帝也說不出來,或許是惱他打亂了自己還沒有部署完的計劃。

皇帝心裏想着這些,耳邊聽着朝臣們的吵鬧着要抓沈念的聲音,臉上的表情越發嚴峻。

群臣很快就發現皇帝臉色不好了,嗡嗡之聲漸消,還不等蘇仁再次開口,齊君慕平聲道:“宣鎮北侯。”

林蕭聽到皇帝的聲音,在心裏松了口氣。

別人不了解皇帝,他卻是清楚的。皇帝這語氣看似尋常,可裏面卻是帶了怒氣的。

皇帝對沈念有火氣,那岳雲舟就不會白白受欺辱。

岳家是林家的姻親,沈念不管是因為什麽對岳雲舟動手,那同時也是在扇林家的臉。

他林蕭是皇帝的親舅舅太後的親哥哥,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沈念既然動了手,那就應該承擔後果。他們也不是泥巴捏成的人,不是沒有脾氣的。

想到這裏,林蕭站出身平靜道:“皇上,岳侍郎無端受災,腿雖然斷了,此時人也在殿外候着。岳侍郎也想知道自己是哪裏得罪鎮北侯了,以至于惹他生這麽大怒氣。”

林蕭平靜之下也是藏着波濤駭浪,皇帝看了他一眼軟聲道:“宣。”

這一次進殿的是兩人,站着走進來的沈念和被人擡進來的岳雲舟。

岳雲舟是個斷案高手,可他還是個文人,身板本就瘦弱,現在躺在擔架上,右腿被夾板固定着,衣服上還有點點血跡。

臉上青了一塊,人看起來慘兮兮的,在看看身上幹幹淨淨一臉斯文的沈念,對比之下只覺得岳雲舟更慘。

皇帝沉默着,朝臣也沉默着。

最先打破靜默的是岳雲舟,他因疼痛喘息着:“皇上,恕臣有傷在身,不能行禮。”

齊君慕嘆息一聲道:“無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面上風輕雲淡看似公正的不行,心裏卻在琢磨着如何替沈念脫罪。

這麽做是有點對不住岳雲舟,可人都是分親疏遠近的,就算他是皇帝也不例外。

沈念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人,他無牽無挂的,不會被親人所影響,岳雲舟則不然,他也是忠臣,可他的心在自家人身上。

齊君慕敢肯定,如果被岳雲舟發現一些事,這人即便再怎麽猶豫,也會告知家人和林蕭的。

皇帝心裏這麽琢磨着,只聽岳雲舟苦笑道:“皇上,微臣也不知道哪裏惹了鎮北侯,昨天同鎮北侯也是第一次私下說話,沒想到就落下這麽個下場。”

說完他還倒吸一口氣,臉色扭曲了下,是被疼的。

人都是相信自己眼睛的,看到這模樣的岳雲舟,心不由的就開始同情他,認定沈念是個十惡不赦之輩。

齊君慕這時才開始有些頭疼,不過他語氣仍穩穩的問:“鎮北侯可有話要說?”

沈念自打入大殿一直是面無表情的,他耷拉着腦袋看起來就像是在認罪。這時聽到皇帝的問話,他緩緩擡起臉,然後……然後眼圈紅了起來,人看起來似乎要哭了。

齊君慕眨了眨眼渾身僵在那裏,朝臣也沒見過沈念這脆弱的模樣,都很震驚。

只聽沈念啞着嗓子萬般委屈道:“皇上,微臣是對岳大人動手了,但微臣不後悔。”

“此話何意?”齊君慕喃喃道。

沈念把頭垂在地上悲痛卻快速的說道:“微臣知道自打常勝失蹤之後,皇上和衆位大臣都認定是微臣下的手。”

皇帝自然知道沈念這是在演戲,他立刻配合着起來,他臉色有些心虛又格外冷凝道:“沈卿,你在胡說些什麽。朕和衆位大臣什麽時候說不信任你了,此事疑點重重,又因涉及到你,朕才這般慎重。”

說完這話,齊君慕朝林蕭看了一眼。

林蕭上前一步冷笑道:“鎮北侯,皇上問你的是為何傷岳侍郎,你說這些是何意?是在心裏怨恨皇上嗎?”

沈念只做聽不到兩人的話,繼續埋頭死嗑道:“微臣自然是相信皇上的,只是這些日子心裏一直在想這些事,又苦無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只能聽天由命。”

“結果昨日微臣出宮卻聽到了有人閑談,說這次岳雲舟前往北境定能找到微臣陷害常勝将軍的證據,岳雲舟可以治微臣的罪。”

說到這裏,沈念擡起頭,眼角有淚滑落,表情憤恨,他看着皇上抽了下鼻子道:“皇上,家父守在北境十多年,微臣十四歲便上了戰場,身上的傷無數,流血無數。微臣守着北境,護着大齊,此時竟然有人這般诋毀。微臣氣不過,便去尋岳雲舟問清楚,問他到底有什麽本事能查到微臣身上,又或者是想把什麽屎盆子往微臣頭上扣。”

“岳大人倒是好,正好同蘇大人在用膳,微臣到了跟前看都不看一眼,還攔着蘇大人說什麽會還公道給微臣的。今日當着皇上的面,微臣倒是想問問,岳大人這話什麽意思?本侯本來就是清清白白的,用得着你來還公道嗎?你打心眼裏就認定這是是我幹的吧,難不成真以為自己破獲了幾個疑案就真覺得自己能耐大是真的青天了?”

越說沈念火氣越大,臉上憤怒的表情越無法控制,他雙手緊握,咯咯吱吱泛響,似乎很想再揍岳雲舟一頓。

岳雲舟:“……”

他忍痛道:“當時侯爺一臉質問,臣只是想說,這事無論是誰被冤枉了,微臣都會竭盡全力查找事情真相,并非只對着侯爺所說。”

沈念冷哼兩聲,他挑起眼角似笑非笑道:“說岳大人你能給本侯治罪的是京兆尹蘇大人,昨日蘇大人和岳大人還在一起下館子呢,本侯可不相信蘇大人在岳大人跟前什麽都不說。本侯看你們就是狼狽為奸,想要陷害忠臣。”

“你胡說。”

蘇仁最先跳出來道,他沒想到沈念會這麽不要臉,倒打一耙不說,還這麽颠倒黑白,他臉色通紅,“我和岳侍郎一起吃飯是君子之交,你就是在皇上面前無話可說,胡亂攀扯。”

沈念冷哼道:“本侯胡說嗎,蘇大人敢當着皇上的面拿九族性命指天發誓沒有對人說過這次皇上能治本侯的罪?沒有證據的事蘇大人就敢編排本侯,我認定你和岳雲舟狼狽為奸難道還錯了不成?”

蘇仁:“……”

他心裏罵了幾句髒話,這個沈念吃錯藥了吧,逮着他不放是個什麽勁兒。

至于讓他拿九族人的性命發誓,他還是有點遲疑的。

畢竟他好像還真同其他人說過類似的話,雖然不是明說,但意思是差不多的。

蘇仁這麽一個遲疑間,沈念完全站在上風,他道:“蘇大人好算計,岳雲舟有青天之名,他說的話,就算是皇上也要考慮三分,你把人給拉攏過去了,本侯的罪名還不随便你們定?”

說到這裏,他一臉理直氣壯道:“皇上選了岳雲舟去北境,微臣信任皇上,可微臣不信任他能秉公處理此事。一想到他和蘇大人會誣陷微臣,微臣氣憤之下就動了手。也是……也是等回過神之後才發現岳大人腿折了,微臣知道犯了錯,給他請大夫付過診金了。”

沈念就一副,蘇仁想治我的罪,同蘇仁一起吃飯的岳雲舟就不是個好東西,我揍他是因為太氣憤了。

岳雲舟:“……”

衆位朝臣:“……”

怎麽,還挺沾沾自喜的。

這難道不是故意的嗎?要不然怎麽那麽湊巧,岳雲舟哪裏都好好的,就斷了腿。

這人腿斷了,可不就只能呆在家裏歇着,遠地方去不了了嗎。

皇帝揉了揉額頭,一臉疲倦不堪的模樣。

人人都知道沈念講的是歪理,可沒有人反駁。因為蘇仁的遲疑,還有他和岳雲舟一同用膳的事是真實的。

就如同沈念所表達的那樣,蘇仁能那般懷疑沈念,沈念自然也可以懷疑他和岳雲舟暗地裏有不可告人的勾結。

皇帝心想,這個時候在心裏罵蘇仁的人肯定不在少數。

正在這時,岳雲舟道:“皇上,微臣敢指天發誓,蘇大人與微臣并沒有談論過任何有關鎮北侯之言,微臣冤枉。”

沈念一臉認定他沒有任何冤屈,他紅着眼角,眼淚在眼圈裏打轉,一臉悲痛道:“皇上,岳大人既然這麽說了,微臣認了。他斷了一條腿,微臣陪他一條腿便是了。”

說罷這話便擡手準備以手為刀砍向自己的左腿。

“夠了。”皇帝猛然站起身寒着臉厲聲道:“怎麽,這上朝的大殿是你們吵架的鬧市嗎?堂堂一個鎮北侯,堂堂朝中重臣,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全憑自己的想象,如同稚子一樣吵鬧相互污蔑,朕看你們就不該站在這朝堂之上。”

看皇帝真的是生氣了,其他朝臣忙請罪,讓皇帝息怒。

沈念也沒敢往自己腿上砍了,他跟着衆人巴巴的跪在那裏。

齊君慕深吸幾口氣,努力平息下自己心中的怒火,他忍耐道:“岳侍郎身上有傷,送他先回去,傳白封一起前去。京兆尹蘇仁,無證據胡亂揣測狀告鎮北侯,罰俸半年,閉門思過一個月。”

“至于鎮北侯,出手傷人,胡攪蠻纏胡言亂語,暫時幽禁宮中。常勝在北境失蹤之事查不清楚之前不得出宮也不得與任何部下接觸。”

大殿之上寂靜無聲,沈念猛然擡頭,他道:“皇上,微臣願意閉門不出,但把微臣幽禁宮中不大合規矩吧。”

“那鎮北侯想被幽禁在哪裏?要不你說個地方朕聽聽,要不給你選些地方讓你挑一挑?”齊君慕假假一笑道。

沈念抿了抿嘴垂頭不語。

“退朝,左相留下。”齊君慕說完這話,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

林蕭在禦書房看到皇帝時,皇帝正用手撐着額頭,一臉煩躁。

林蕭心裏罵了蘇仁一句豬腦子,人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齊君慕嘆了口氣,他有氣無力道:“舅舅對這件事怎麽想?”

“臣覺得沈念別有用心。”林蕭道。

齊君慕點了點頭:“沈念不是個胡攪蠻纏之人,這次朝堂之言不像是他的性子,他肯定隐瞞着什麽,朕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也放心些。在宮外,鎮北侯的親信可不少,随便都能遞傳些消息出去的。”

說道這裏皇帝苦笑了下:“今日這朝會可真是亂的可以,朕覺得這個皇上當得夠失敗的。就算罵了沈念事後還是要安撫他的,岳雲舟那裏舅舅出面吧。蘇仁那裏,舅舅替朕帶句話,在家好好閉門思過。日後腦子再這麽不靈光,直接收拾收拾東西滾回祖籍。”

“微臣知道。”林蕭看皇帝累的厲害,出聲安慰道:“皇上不要多想了,皇上已經做得很好了。誰也沒想到鎮北侯這般能屈能伸。”

打了人,說出的話都這麽理直氣壯,把他都給唬住了。

齊君慕嗯了聲,讓林蕭退下。

林蕭走後,齊君慕讓阮吉慶把沈念叫進來。

沈念走近殿後,阮吉慶把門關上,殿內只剩下皇帝同鎮北侯。

沈念跪在地上,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偷偷擡頭看向皇帝,只見皇帝正冷冷的盯着他。

沈念幹幹一笑喊了聲皇上。

齊君慕看着他這模樣,突然沒了脾氣,他道:“你起來,坐。這裏也沒有旁誰,你也不用太拘束,我們君臣說說話。”

沈念站起身,找個離皇帝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下。

等他坐下後,齊君慕看着他微紅的眼圈,想到他在朝堂上痛哭的樣子,皇帝微皺了下眉心,錯開視線道:“怎麽,心裏是覺得受了委屈才傷心的?”

“皇上,我沒傷心啊。”沈念忙解釋道:“我這不是醞釀氣氛嗎,眼淚是被刺激到了,我袖口邊抹了東西。”

聽到這話齊君慕好沒氣道:“蘇仁那話你當真聽到了?”

“我哪裏聽到了,不過蘇仁也就這性子,小肚雞腸對我又有意見,這次逮到機會,他還不可勁兒的蹦跶。”沈念忙老老實實道:“我也就朝堂上出其不意詐他那麽下,沒想到效果這麽好。”

“那最後想斷掉自己一條腿呢?朕當時看着你不像是說假話。”齊君慕溫聲道。

沈念嘿嘿了兩聲,他擡起眉眼巴巴道:“也不是,當時就是氣氛到了,我想着給加一把火。”說完這話,他移開了視線。

下一刻他的眼睛猛然又盯向了皇帝,只聽齊君慕幽幽道:“沈念,你是不是怕朕?”

“沒有。”沈念第一時間反駁道,随後他沉吟了片刻又沉聲道:“也不是不怕,皇上是天子,我身為臣子對皇上是又敬又畏。相信不止是微臣,大齊所有人都這樣。”

齊君慕敷衍的笑了笑,他的目光從沈念不自覺捏着衣角的雙手上掃過。

沈念發現了,立刻放開衣角,把手放在膝蓋上,挺直了腰,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

許久後,齊君慕的聲音響起,他說:“沈念,朕還真沒想到你會對岳雲舟出手,聽蘇仁說的時候,朕是真的驚訝。朕有些想不通,這件事你做了就是賠本買賣,日後會一直被人非議受人懷疑,可你偏偏就這麽做了。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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