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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睿的話情真意切,再配以他英俊誠懇的臉,讓未央有一瞬的恍惚。
母親大抵也是見了這個模樣的嚴睿,才會被他所騙,不惜與家族決裂嫁給他,然而最後卻落了個花信之期便飲恨而終的凄慘下場。
想起早早離世的母親,未央眸中閃過一抹冷色。
暮春三月,天氣轉暖,金烏東升,陽光穿透霞雲,掠過窗臺,斜斜照進祠堂。
未央垂眸再擡眉,眼底恢複平靜,看着面前對她分外親熱的嚴睿,笑了笑,道:“嚴右丞想息事寧人,認回我這個女兒,此事倒也不難,只是我有一個要求,嚴右丞需得答應我。”
從夏聽此,連忙顫着手去拉未央衣袖,勸道:“姑娘,不可。”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她之前便勸姑娘,說嚴睿面甜心苦,對姑娘不過是嘴上的疼愛,行動上卻沒有半點慈父之心,可姑娘不信她的話,對嚴睿分外尊敬,又為着嚴睿,始終不曾對搶了姑娘未婚夫的嚴夢雅狠下殺手。
可饒是如此,姑娘仍落了個被嚴睿逐出家門的下場。
而今蒼天有眼,宗正府替姑娘出頭,姑娘的冤屈得以重見天日,她怎能再看着姑娘又被嚴睿所騙?
從夏啞着聲音不住勸說未央,從霜一貫沉默寡言,雖未說話,但面上亦是不解。
未央拍了拍從夏的手背,示意她無需擔心。
李季安眉梢輕挑,眼中閃過一抹訝色。
嚴睿心中微喜。
未央雖然素來跋扈,得理不讓人,但對他這個父親卻是極為尊敬,面對着他時,總帶着三分小心翼翼讨好的态度。
以往她雖然因婚事被搶,而針對雅兒,但只要被他發覺,他斥責她幾句,她便不敢再生事。
今日多半也是如此。
他終究是她的父親,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嫡系血親,哪怕他将她逐出了家門,但只要他伏小做低哄上一哄,她還是跟以前一樣,依舊待他親親熱熱的。
更何況,他逐她出家門,都是刁奴從中作梗,他被人蒙騙,又加之迫于顧明軒的威勢,這才不得不發作了她。
她是他最為貼心的女兒,必能明白他的苦處的。
這般想着,嚴睿面上的笑又多了幾分,道:“乖女,你說。”
未央到底是蕭衡的女兒,跟蕭衡一樣的好哄。
嚴睿捋了捋胡須,笑道:“莫說只是一個要求了,縱然十個百個,為父也全部答應你。”
“我想知道究竟是誰在陷害我。”
未央環視着祠堂裏伺候着的丫鬟,以及祠堂廊下站立着的婆子與小厮們,挑眉慢慢說道:“這偌大府邸,究竟是誰容不下我。”
“我這個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李季安輕輕一笑,低頭抿了一口茶。
他到底還是低估了眼前的這個少女。
嚴睿一怔,看了看未央,面上有些猶豫。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現在的未央,似乎與之前有些不同。
但具體是哪些不同,他又說不上來。
嚴睿斟酌片刻,開口道:“自然是不過分的。”
罷了,未央想查便查吧。
李季安在側,他根本無法拒絕未央的這個要求。
嚴睿讓小厮将所有牽連從夏對老夫人用毒的人員帶過來,當着未央與李季安的面,又問了一遍。
窗外陽光微暖,嚴睿一手端着茶,卻始終不曾将茶水送入口中,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屋裏的丫鬟婆子。
嚴睿略顯緊張的動作落在李季安的眼底。
李季安手指輕撫茶杯,眼神變得有些玩味。
嚴家的水,似乎有些深。
王婆子與攀咬未央的小厮已經落了難,丫鬟婆子心驚之下,說辭由原來的言之鑿鑿,紛紛改成了或許吧,應該是,不敢再胡亂攀扯未央。
未央唆使丫鬟從夏對老夫人下毒,卻被嚴夢雅誤服了的事情,從鐵證如山,變得撲朔迷離。
至于未央勾引嚴夢雅夫君顧明軒的醜事,更是變成了兩人不過是在廊下說了幾句話,未央便狠狠打了顧明軒一巴掌,便大怒拂袖而去的泾渭分明。
嚴睿悄悄松了一口氣。
丫鬟婆子們雖然改了說辭,但此事仍與他沒有任何關聯,他不過是被刁奴所騙,并不是有意對親生女兒狠下殺手。
嚴睿這才抿了一口杯中的水,放下茶杯,對未央道:“乖女的确是被冤枉的。”
未央輕笑。
冤枉?
她自重生再度睜開眼的那一刻起,要的便不僅僅是還自己一個清白。
“嚴右丞明鑒,這些人雖然洗刷了我的冤屈,但卻不願說出幕後主使是誰。”
未央微微一笑,道:“也罷,我本就不該指望你們這些人的。”
“從霜,”
未央喚了一聲,從霜侍立聽命,未央道:“将我讓你準備的人帶過來。”
嚴睿手指微緊。
未央還準備了其他人?
這種事情他怎麽不知道?
嚴睿心中微驚,面上略帶幾分緊張,向窗外廊下的走道張望着。
不多時,從霜帶來了兩個人進來,一個身着短褐,瞧上去不過十三四歲,像是學徒模樣,另一個三十歲出頭,着深衣,頗為儒雅。
嚴睿看了看二人,有些不解,問道:“這兩位是?”
未央道:“砒/霜乃是劇毒,怎是那般好買到的?”
“若想去藥堂抓砒/霜,須有醫官開的憑證,憑證一式三份,病人一份,醫官一份,藥堂各留一份。”
李季安颔首,看了看未央,道:“不錯。”
“女公子對砒/霜倒是頗為了解。”
一個養在深宅大院中的閨閣女兒,怎會知曉購買砒/霜需要憑證的事情?
未央眸光微暗。
上一世,她被逐出家門,萬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便在被送往鄉下莊子路上馬車停下來休整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偷偷去藥堂買砒/霜。
藥堂不肯賣她砒/霜,她這才明白,原來死都不是那麽好死的。
可惜沒過多久,她的馬車遭遇劫匪,劫匪不僅劫財,還對她起了心思,她不堪受辱,跳崖自盡。
回想往事,未央眸色微沉。
待她将嚴睿了結之後,下一個要對付的,便是對她派出劫匪的顧明軒。
未央道:“砒/霜之事關乎我的清白與身家性命,不敢不了解。”
未央将知曉購買砒/霜的事情一句帶過,李季安便不再多問,只問被從霜帶來的學徒手中可有憑證。
學徒連忙從懷裏拿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來。
侍從将憑證捧給李季安,李季安打開一瞧,下面的落款人卻是未央的印章。
出身大家的姑娘,都有自己的印章,如當官之人都有自己的官印一般。
嚴睿瞥到未央的名字,長舒一口氣。
李季安捏着紙,看了看未央,未央笑了笑。
想将她置于死地的那個人,怎會連這點心計都沒有?
不僅有這些心計,就連醫官那裏動的手腳,也是□□無縫的。
未央問醫官:“我是何時去你那開的憑證?又穿的是什麽衣裳,身邊帶了什麽人?”
醫官捋着胡須想了想,道:“夫人是三日前來找我的。”
聽到“夫人”二字,未央眸光閃了閃。
她被嚴夢雅設計嫁的那位“好夫君”何晏,是個商戶,性子陰鸷孤僻,手段陰狠毒辣,除卻一張好皮囊令人稱贊外,剩下再無任何優點。
若只是這樣還就罷了,她并非只看重出身之人,更何況,何晏出生之際,祖業凋零,只剩下幾個上了年齡的忠仆守着他過日子,說句破落戶也不為過,然而家無餘糧的何家到了何晏手裏,不過數年,便被何晏經營得有聲有色,更是繼襲了祖上的榮恩侯,自己成了榮恩侯世子。
——雖說商人在本朝地位不高,不能為官,更沒資格從軍,可本朝太/祖皇帝立朝之初缺錢少糧,為保朝政正常運轉,太/祖皇帝頒下一道昭命,言及若商賈之戶若上交國家一定的錢糧,朝廷可放寬對商戶的限制。
說白了,不過是花錢買爵位。
何晏買回了祖上的爵位,更成了天子面前紅人,這般心思手段,委實讓人驚嘆。
何晏傾城國色,極其漂亮,似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一雙潋滟桃花眼,更是勾魂奪魄,他懶懶擡眉瞧上旁人一眼,便能将人的魂魄勾了去,讓人恨不得扒開胸膛捧出心肝送給他。
這樣的手段,這樣的臉,任誰都會覺得何晏值得一嫁,她被嚴夢雅設計嫁給何晏,也算頗為圓滿。
可偏偏,在她出嫁前夕,讓她在府上聽到了最不該聽到的事情——何晏心思毒辣,死于他手中之人不計其數,性子孤冷陰鸷,不喜女色,曾有人向他投懷送抱,被他扭斷脖子扔在亂葬崗。
這本是極其機密的事情,外人根本無從得知,顧明軒是晉王賬下紅人,時常跟在晉王身後在天子面前走動,這才發現了端倪。
顧明軒将這件事說與嚴夢雅聽,提起何晏,一向鎮定自若的顧明軒竟然聲音微微發抖。
能把顧明軒吓成這樣的人,該是怎樣的一個惡魔?
她聽到這些事情後,對何晏心中充滿畏懼,奈何聖旨已下,她不得不嫁給何晏。
大婚之日,不喜女色何晏果然不曾碰她,成婚數日,她與何晏分居而住,至今尚未圓房。
她心中不喜何晏,生平最恨的,便是旁人将她喚做夫人,故而她身邊之人,仍是以姑娘喚做她,她出門做事,亦不許旁人将她喚做夫人。
她對夫人二字如此忌諱莫深,若真去了醫官處開砒/霜的憑證,怎會容忍醫官這般稱呼她?
醫官的話仍在繼續:“夫人身上穿着妝花緞做的襦裙,身邊帶了兩個丫鬟。”
妝花緞是雲錦的一種,為大夏貢緞,市面上根本買不到,只有天家逢年過節賞賜下來的人家,才有資格穿妝花緞的衣服。
又加之砒/霜是劇毒,故而他對那日讓他開憑證的人印象頗深。
醫官與抓藥學徒們的話,讓原本已經洗去買毒殺人的未央,再次坐實了行兇罪名。
從夏拖着滿身傷痕的身體,罵道:“你胡說,我家姑娘根本沒有找過你。”
嚴睿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來,将杯中茶一飲而盡,對未央道:“為父知道你心中怨恨雅兒,可她到底是你的妹妹,你怎能做出買砒/霜毒殺于她的事情?”
“你縱然不看在她是妹妹的面子上,也該看在她肚子裏懷的顧明軒的骨肉份上——”
“她肚子裏懷的是誰的孩子,與我有甚麽幹系?”
未央道:“我與顧明軒雖有訂婚在前,但自他與嚴夢雅私下茍且那日起,我與他便再無瓜葛。他娶了誰為妻,那是他的事,誰又懷了他的孩子,更與我無關。”
“我奉谕旨嫁于何晏為妻,不敢也不會與其他男人有半點牽扯,望嚴右丞慎言,莫将我與旁人扯到一起!”
未央的聲音清亮,廊下的顧明軒停下腳步。
這些話,本是那夜他與未央說的,而今從未央口中說出來,他心中略微有些不舒服。
顧明軒順着窗臺看向祠堂的未央。
她比陽光明燦,比百花鮮豔,無論何時何地,她永遠熠熠生輝,是人群中最為矚目的那一個。
這的确是一張好皮囊,能叫人一見傾心,可偏生了一副蛇蠍心腸。
顧明軒眉心閃過一抹厭惡。
剛才因未央的話而生出來的幾分不舒服感,此時也煙消雲散,只剩下未央險些将他妻子害死的刻骨恨意。
顧明軒大步走進祠堂,冷聲道:“何夫人的話說得漂亮,卻為何毒殺我的夫人?”
他在來的路上已經知曉了,嚴睿迫于宗正府的威勢,不得不将心思毒辣的未央又認回嚴家。
但嚴睿怕宗正府,他可不怕。
未央将雅兒害得這般慘,他怎會輕易放過未央?
顧明軒看着那張傾城國色的臉,心中倒足了胃口,道:“雅兒恭謹柔順,可曾半點對你不住?”
祠堂外陽光明媚,顧明軒逆光站在祠堂內,負手而立,盡顯世家子弟的倜傥風流與儀表堂堂。
李季安輕啜一口茶,瞥了一眼身旁的未央。
這般的容貌氣度,也無怪乎未央對顧明軒情根深種了。
未央道:“幾日不見,顧郎君的臉皮越發厚了。嚴夢雅對我不住的事情,要我當着宗正丞的面一一說出來麽?”
“顧郎君,臉皮這種東西雖然無用,但作為世家大族的公子,還是要将臉皮撿起來用上一用的。”
“你!”
顧明軒一時氣節,卻找不出話來反駁。
他不是不知道未央素來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的性子,但以往的未央,在他面前,是收斂了所有的尖銳的,以至于讓他生出一種錯覺,無論他做了何事,說了何話,未央都不會對他反唇相譏。
直至今日。
顧明軒啞然。
“至于我毒殺嚴夢雅之事……”
未央眸中滿滿都是嘲諷:“顧郎君,我很想問你一句,在你心裏,我竟是這般好性的人麽?我若想殺一個人,何須用下毒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
作者有話要說: 未央:殺人就殺人,我才不屑去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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